第10章 人命輕草芥
楚歌卻是不信,道:「你怎地曉得這許多?」
黃小丫道:「我隨爹爹去城裡討飯,到過不少這樣的村落,有許多皆是這般。起初我也不知,後來問了爹爹,方才曉得。」
他二人一面說話,一面繼續趕路,但見沿途田地盡皆龜裂,便是野草也未生長,極盡荒涼。
楚歌腹中漸覺飢餓,見黃小丫渾若無事,心中暗暗佩服:「小丫可比我懂得多,我枉為男子,卻不如她一個女孩。」
又走了一會,卻見路邊、野地不時有屍體橫卧,渾身乾癟,面黃肌瘦,一望便知是餓死的。
他們見慣餓殍,身邊許多親近之人,也是這等死法,已是見怪不怪。
楚歌此時再見,不禁心生感慨,尋思:「他日我若餓得極了,便尋個清凈所在,自己拿刀抹脖子,也省的受這等苦。」
待到傍晚,二人便來到一間古廟。遠遠便見廟中有白煙裊裊升起,正是生火造飯的炊煙。
他二人俱各大喜。自離了村子,一路未見人煙,今日更是滴水未進,早已飢腸轆轆,當下快步向白煙升起處走去。
行到近處,見古廟甚是破舊,兩扇大門已斑駁不堪。廟中端坐著一個童顏鶴髮的老道人,手持羽扇輕搖,正看著面前一鍋熱氣騰騰的沸湯。
老道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見到楚歌、黃小丫二人,招手道:「兩個小娃娃,你們自何處而來?這是要到哪裡去?」
楚歌正要說話,黃小丫自背後伸腿踢了他一腳,大聲道:「咱們便是這鄰近村子的小孩,因貪玩迷失了道路,特在此地等著家裡的大人來接。」
正說話間,又見兩個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走了進來,見到三人,登時拍掌大喜。
一人道:「兀那老道,你帶兩個小娃娃在此作甚?那鍋里熱氣翻騰,煮的什麼東西?」
道人笑道:「這兩個小娃娃乃是獨自來此,非與我相伴。至於這鍋中之物,你看它雲霧翻滾,生生不息,煮的卻是一方天地。」
那兩個漢子相顧大笑,道:「你這老頭,瞧著仙風道骨的模樣,原以為是山上的老神仙下凡,卻原來竟是個瘋子。」
一名漢子道:「李四,今日倒教咱們走運。白撿了兩隻肥羊和一隻老羊。」
另一個漢子獰笑道:「正是。這幾日總是吃那些死羊,渾身全沒幾兩肉,吃的多了,還要鬧肚子。這兩隻小羊便不同,膚緊肉嫩,夠咱們飽餐一頓啦。」
楚歌低聲道:「小丫,他們說的肥羊、小羊,是什麼意思?我怎地一隻羊也未見著?」
黃小丫此時已是膽顫心驚,聽得楚歌言語,又不禁好笑,怒罵道:「你這獃子,他們說的小羊,指的便是咱們哩。」
楚歌登時嚇得魂飛天外,驚道:「小羊指的是咱們?那他們說吃小羊,那便是……便是說要吃咱們?他們怎能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一名漢子譏笑道:「老子已有三個月未進粒米了,不吃人,那要吃什麼,當真有牛羊可吃么?再過得數月,這方圓百里的草根樹皮也教吃完啦。」
說著,便伸手揪住楚歌二人,道,「咱們先吃公的,還是母的?」
楚歌憤憤道:「你們連活人也敢吃,不怕有違天和,王法制裁么?」
那漢子輕啐了一聲,道:「如今這世道,人命如草芥,你還來與我說王法?豈不是教人笑掉大牙。」
那叫李四的漢子道:「張三,你與這小娃娃喋喋不休,說那許多作甚?」
他瞟了老道一眼,又橫眼瞧黃小丫,咽了口水,道:「他奶奶的,這些時日里,老子盡啃些樹皮草根,今日終於開得洋葷啦。先把這女娃娃宰了,填飽肚子才是正經。那男娃娃便留著明兒再吃。」
楚歌見他目露凶光,如餓狼一般,神情著實可畏可怖,喝道:「你們這些惡人,須知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來日總有比你們更惡的惡人來懲治你們。」
李四鬆開抓住楚歌的手掌,在他頭上狠狠打了一巴,道:「呵,便有惡人將咱們殺了,你也瞧不見啦。」
他伸手從背後拔出一柄牛耳尖刀,笑道:「這女娃娃身子倒是比男娃娃結實,怕更有幾分嚼勁。」
黃小丫見李四手持尖刀,明晃晃的刀刃正對著自己,登時驚惶失措,嚎啕大哭起來,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給你做小妾,給你做丫鬟,伺候你吃穿。求求你,莫要殺我。」
李四一手捂住黃小丫的嘴,一手將她打橫挾起,道:「你這小娃娃,乳臭未乾,誰要你做小老婆?老子自己尚養不活自己,吃了上頓,沒了下頓,又拿什麼來養活你?你還是乖乖給老子吃了罷。」
那叫張三的漢子唯恐楚歌伺機逃跑,伸手便揪住他頭頸。
楚歌適才給那漢子打了一巴,頭上吃痛,一手捂住頭頂,一手反手抓住那漢子的衣襟,大聲道:「你們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子,可知我師傅是何人?今日你們害了我二人不打緊,他日我師傅又豈能罷休?」
張三笑道:「咦,你這小娃娃,盡在此唬人。我便不信,憑你這磕磣模樣,能有什麼厲害的來頭?難道你師傅還能是九天縹緲樓的仙人不成?」
楚歌尋思:「這九天縹緲樓是什麼地方?聽他話中之意,莫非竟是仙人居住之所?現今顧不得那許多了,且先認下來,保住了性命,再做打算。」
他心中計較已定,便道:「我師傅正是九天縹緲樓的仙人,他有無敵神通,能飛天遁地。你們今日殺了我,來日我師傅定會宰了你們兩個狗頭,為我報仇。」
那兩名漢子一愕,繼而相視大笑,道:「老子如今餓得前胸貼後背,一條性命已去了半條,你便是天王老子,我也先吃了你。再說罷,你便果是九天縹緲樓的弟子,等你到了我的肚子里,除了天知地知,又有何人曉得?」
張三瞥了眼老者面前的熱鍋,道:「快些將小羊宰了,也用不著再生火燒湯了,便在那老羊的鍋里燉來吃。」
李四應了一聲,撕破黃小丫的衣衫,將尖刀在她身上比劃幾下。
這時,那老道忽地跳了起來,叫道:「啊呀,兀那漢子,快些住手。」
張三一愣,道:「老道,你待怎地?你這老胳膊老腿,老子便拍你一下,也未必吃的消,難道竟想出手阻攔不成?」
老道聞言,面色陡變,立時便住口不言,只是不住搖頭嘆息。
楚歌見事已至此,心知到底難逃一死,只恨自己年小力弱,救不得黃小丫性命,道:「兩位大爺,你們定要吃人不可,便將我吃了罷。只求你們瞧在大家都是窮苦人家出身的份上,放了這個小妹子。」
黃小丫正哭得迷迷糊糊,忽聽楚歌此言,知他要捨身相救自己,心中一暖,哽咽道:「楚歌,你待我真好。可是……可是……」
她本想叫楚歌尋到機會,便獨自逃走,卻不知怎地,總是說不出口。
那李四一愣,道:「老子倒是看走了眼,你小小年紀,竟頗有俠義之風,只是未免有些痴人說夢。今日我放走一個,明日我飢餓難熬之時,又去哪裡找吃的?」
他心中為楚歌言語所感,生出幾分欽佩,道,「小娃娃,見你如此重情重義,我也不忍心你受苦。老子與你保證,明日殺你之時,手腳利落些,包管讓你一刀喪命,沒有半點痛楚。」
張三也笑道:「小娃娃,你盡可安心,若說殺豬宰羊,那可是他的拿手本事。他既如此說,必不會有半點差池。」說著,又催促李四道,「你還不去將小羊宰了,更待何時?老子快餓得不行啦。」
李四道:「你且在此看著那老頭和這小羊,我去去就來,可千萬別給他們跑啦。這小娃娃牙尖嘴利,肚子里七拐八彎,花花腸子多著哩。」一手握著尖刀,一手提著黃小丫,便向門口走去。
楚歌的頭頸被揪住,無法轉身,見討饒不成,只得瞎踢亂動,嚷道:「惡賊,你給我站住。你若真敢殺了小丫,我便是做了鬼,也決計不會放過你。」
張三哪受得他如此掙扎,只覺手指酸痛難當,罵道:「你這小畜生,老子好心饒你多活一日,你卻來討死。」把楚歌舉了起來,便往地上摜去。
楚歌被他摔在地上,只覺周身劇痛難當,正要匍匐起身,又給張三自背後抓住,呼呼打了幾拳。
張三喝道:「你這小畜生,不給你些苦頭吃吃,又怎知大爺的厲害?」
楚歌給他緊緊抓住,哪裡掙扎得脫,只得飛起雙腳,照他身上胡亂踢打。
李四本已走到廟外,見二人爭執不下,叫道:「那小畜生如此不受管,咱們索性將他兩個一起宰了?」
張三點頭道:「也罷,便一起宰了。反正總是要殺,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麼分別?」
他提著楚歌走了出來,見道人跟在身後,也走將出來,哂笑道,「老頭,你跟著出來作甚?難道竟想要逃走?」
李四道:「老頭,你年老力乏,可跑不咱們贏。還是乖乖在廟裡看著熱鍋,等會兒有新鮮的羊肉吃。將大爺伺候得舒坦了,也賞你一塊肉吃。」
道人搖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對無辜孩童下此毒手,豈不是人性泯喪之舉?老道奉勸二位就此罷手,不為晚矣。」
兩名漢子俱各一愣,繼而捧腹大笑,道:「老頭,方才咱們捉住他兩個之時,你不曾言語,此時卻來胡說八道。你難道不怕死么?」
道人搖頭嘆道:「老道的生死,自有天意安排,卻非你們可左右。這位小兄弟適才說過,天道好輪迴,你們不怕報應不爽么?」
張三咧嘴笑道:「老子吃人肉也不止這一回兩回了,還不是活蹦亂跳,何曾有過報應?呵,老頭,你說咱們有報應,老子便當著你的面宰了這小畜生,倒教你看看,報應在哪裡?」當下從另一名漢子手中奪過尖刀,便向楚歌身上刺落。
楚歌猝不及防,便被尖刀刺在肩頭,只覺一陣刺痛襲來,嘶吼一生,登時昏迷過去。鮮血自他肩頭噴涌而出,射在黃小丫臉上。
黃小丫出身貧寒,平日里殺豬宰羊都是少見,更別說活人被殺,此時陡見楚歌鮮血噴出,竟嚇得呆住,也顧不得拭去臉上血漬,只怔怔道:「楚歌死了……楚歌死了……」
張三將尖刀拔了出來,大笑道:「哈哈……哈哈……,老道,現今如何?你說的報應卻在哪裡,我怎地未曾瞧見?」
道人哼了一聲,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本以為你二人人性未泯,不至對兩個小小孩童下此毒手,卻是老道痴心妄想了。」
李四也隨之發笑,忽見楚歌肩上傷口處,竟有一團黑氣隨著鮮血湧出,吃了一驚,便將黃小丫放開,走到近前,道:「張三,你瞧這小子的肩膀,湧出許多黑乎乎的是什麼?」
張三愣了一下,奇道:「你瞎說些什麼哩!」低下頭,見楚歌肩上果有一股黑氣,濃如黑墨,兀自翻滾而出。
道人見狀,喃喃道:「果是如此啊!當年為救公子性命,強奪他真元,豈料這廝神魂不滅,終是不肯罷休。唉,凶神再現,天下將再無寧日,只可惜公子大業未成。惜哉!悔矣!」
說話之間,便聽一聲雷鳴,天際黑雲翻騰而來。只霎時間,竟使得大地晝夜交替,如置黑暗。
兩名漢子此時已駭破了膽,丟下楚歌,躲在道人身後,戰戰兢兢地,顫聲道:「道爺,這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怎地天色一下便黑透了?」
未等道人答話,忽有數道閃電裂空而過,便見一團黑氣在幾人頭頂盤旋而聚。
黑氣之中,一道金色細芒射出,投在楚歌肩膀的傷口之上。
道人臉色一沉,抬頭朗聲道:「孽畜,你來此何為?」說著,揮手虛斬,便見他身後的古廟之中,煮湯的熱鍋竟驟然鼎沸,熱氣如羽箭飛出,直擊在金芒之上,將其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