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黿鳴而鱉應
楚歌見那女孩年齡約摸與自己相仿,功夫雖勝於己,個頭卻矮了幾分,只須全力而為,定可追上。
哪知那女孩好快的腳程,才奔出數丈,便被她遠遠拋在身後。
女孩見楚歌落後,停住腳步,回頭叫道:「你追得上我么?追上了,我便告訴你我的功夫在哪裡學的。」不等楚歌說話,回身又跑。
楚歌心中甚感不忿,道:「你瞧好啦,我定然趕得上你。」猛吸口氣,急追過去。
女孩一面向前疾跑,一面回頭觀望,見楚歌初時落在後面,腳步遠不及自己迅速,然而只要稍緩一會,便追了上來。雖仍是趕不上自己,但其耐力之強,卻遠勝於己。
女孩加快幾步,又將他拋開幾步,過了不久,待自己調息之時,見楚歌又追了上來,心中暗暗欽服:「這傢伙是從哪裡來的?瞧他眉發皆白,金色眼瞳,怪模怪樣的,怎地跑得這般快?」
她一心二用,全未在意腳下,忽地一個踉蹌,竟被地上突起的樹根絆了一下,登時向前跌出,忙使個「十八翻」的輕身功夫,想借勢穩住身影。
便在這時,忽見一道白色光芒飛出,如繩索一般,緊緊縛女孩腰間,竟將她拉得翻轉身來,穩穩落在地上,紋絲不動。
女孩一聲輕呼,笑道:「師哥,別躲躲藏藏啦。我曉得是你,你快些出來。」
楚歌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響起,道:「你這小丫頭,盡在此頑皮胡鬧,還不快些趕路,早日趕到九天縹緲樓。若遲了時日,誤了師尊大事,看師尊怎麼罰你。」
女孩道:「師尊才捨不得罰我哩。師哥,師哥,你方才不是在我前面么,怎地忽然又從後面來了?啊呀,我曉得啦。你定是趁著我與那野孩子玩耍之時,偷偷跑到了我身後。」
楚歌聽得女孩與人說話,轉過身來,便見眼前白影飄過,卻不見有人。
又聽身後有人說道:「我不與你胡攪蠻纏,咱們快些走吧。」
楚歌依聲辨人,正是方才說話那人,心中疑竇頓生:「這人分明在我身後,怎地我轉身又不見有人?此時聽他說話,卻又到了我身後,難道是我撞見鬼啦!」
正驚疑不定,又聽那女孩笑道:「我哪裡與你胡攪蠻纏啦。嘻嘻,咱們羅蘭國儲君地祇殿下原來也不講道理,愛冤枉他人。待回去以後,我定要說給師尊聽,教她來評理。」
楚歌聽得此言,尋思:「原來不是我撞見鬼,卻是你們在裝神弄鬼。我便不信這一回仍是瞧你不見。」
他再次轉過身來,便只見一個高大的白色背影,一手女孩攬在腰間,足不點地般,向前疾步而去。倏忽之間,便已不見了身影。
楚歌心知再難追上女孩,心中暗暗嘆道:「聽那女孩話中之意,這後面到來的男子竟是一國儲君!卻不知羅蘭國又在何處?原來這世上除了咱們古丘國與烏戈國,尚且還有這些國家。」
他想到此處,又不禁十分失落:「他們原來不是九天縹緲樓的弟子,倒是我一廂情願啦。唉,不知以後可有再見之日。適才聽他們說,要去九天縹緲樓辦事。我加快腳程,早日趕到九天縹緲樓,或者還能再見著他們。」
楚歌心中計較已定,當下不顧疲倦,便向南而去。他本是貧農出身,過慣清苦日子。一路之上,但逢河流便飲河水,途徑樹林便吃野果,遇見人家就討些乾糧。
如此這般,過了十餘日,雖終日風餐露宿,時常飯不飽肚,倒也熬了過來。
這一日,楚歌正走到一處山野之中,忽聽得山上一陣嘈雜呼喝之聲。
一個低沉的男聲吼道:「惡賊,這縹緲峰之下,豈容你在此作祟?」
楚歌聽到聲音,登時喜出望外,待要趕上前去,又聽得一陣叮叮噹噹的兵刃相交之聲,心中凜然一驚,趕忙在路旁的灌木叢中伏下。
他才藏好身子,便有一物不知自何處飛出,啪的一聲砸在頭頂。他伸手抓住,卻是一本書冊。
正待查看,又一道黑影閃過,一柄長槍飛了過來,插在身前空地之上,入土甚深。
當此之時,只見一個體貌奇偉、身高臂長的青年漢子飛奔而來。
那漢子腳步奇快,提足急走之間,便已奔出丈余。在他身後,一個白衣少年提劍追趕而至。
白衣少年一面奮力急追,一面厲聲喝道:「好賊子,敢來九天縹緲樓盜書,今日便教你有來無回。」使劍凌空虛斬,數道劍芒隨之飛出,盡數落在漢子背上。
那漢子後背為劍氣所傷,頓覺五臟移位,噴出一口鮮血,腳步踉蹌,摔倒在地,打了幾個翻滾。
白衣少年追到身前,笑道:「小賊,看你逃得何處去?快些將你在藏經閣偷的經文交出來,小爺便留你一個全屍。」
漢子哼了一聲,道:「什麼藏經閣?什麼經文?老子不過山野村夫一個,斗大的字不認得一筐,偷你的經文有甚用處?你這人說話,顛倒黑白,叫人好生難以明白。」說罷,轉過頭去,再不看他。
白衣少年道:「你還在此狡辯,山野村夫有你這般大的力氣么?那柄虎頭湛金槍是你的吧?那槍乃白金鑄就,不下百餘斤,尋常人提得起么?」
漢子喝道:「哼,便是老子的又如何?那是老子打獵之時,斃獸殺虎所用。」
白衣少年冷笑道:「哼,到了這等地步,你還嘴硬。待小爺將經文搜將出來,看你還有何話說?」
那白衣少年一面將劍抵在漢子胸膛,一面伸手在他身上摸索,悉悉索索翻了個遍,卻什麼也未搜出,不禁氣惱,惡狠狠道,「惡賊,你將經文藏在何處?快快說來,也可少受皮肉之苦。」
漢子笑道:「老子方才不是說過,那勞什子的經文非我所盜。你們修道之人便了不起么,可以生捏白造些罪名來加到我頭上?」
正說話時,那漢子驀地一躍而起,雙腳飛出,砰地一聲,踢在白衣少年的腰間。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不想那漢子受制之下,尚有救命絕招,只覺腰間一陣劇痛,登時身形不穩,朝著路邊摔了出去。
漢子見那白衣少年摔倒,心知他本領高強,自己遠不是對手,方才所以一擊即中,不過趁其不備而已,立時又撲將過去,騎在他身上,手起拳落,一陣痛毆。
白衣少年給漢子忽施偷襲,心中懊惱不已,本想掙扎爬起,又被漢子騎在身上,十幾記重拳打在身上,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厥過去。
漢子見他昏倒,咧嘴笑道:「九天縹緲樓又如何,還不是教老子揍得死去活來,生死不知!」
他一面說著,一面轉過頭瞧向楚歌藏身之處,叫道,「小子,倒教白白你瞧了一場好戲,還不快些出來?」
楚歌心中一凜,暗道:「原來他早發現我啦。」只得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道:「這位大哥眼力真好,你是如何得知我藏身於此?」
漢子見楚歌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奇道:「小子,瞧你這模樣,並非九天縹緲樓的弟子,你從哪裡來?來這縹緲峰作甚?」
楚歌道:「我叫楚歌,是古丘國人……」
不等他說完,那漢子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廢話。老子當然曉得你是古丘國人,烏戈國人敢來這縹緲峰么?」
楚歌登覺愕然,道:「我叫楚歌,是古丘國人。來九天縹緲樓拜師學藝,習修仙之法。」
他說罷,心中忽而又覺僥倖:「原來此地便是縹緲峰,九天縹緲樓之所在。虧得遇見這兩人,我這一路渾渾噩噩,指不定便要錯過。」
正說話間,忽聽一個聲音喝道:「呵,誰說烏戈國人不敢來縹緲峰?」
話聲未落,只見樹後走出一個少年,斜睨二人一眼,道:「哼,兩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少年說罷,倏忽而來,雙掌齊出,便拍在楚歌二人胸口。又倏忽而去,站在一旁,動作極是迅速。
他這一掌,力道奇猛,直將二人打得五臟沸騰,口吐鮮血,摔倒在地上,翻滾出去。
漢子躺在地上,只覺四肢酸痛,困頓欲死,怒道:「你是何人?老子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無端端卻來打老子?」
楚歌一面喘氣,一面叫道:「啊呀,我的娘啊,痛死我啦。那位大哥,你難道還不猜不著么?這人定是九天縹緲樓的弟子,想是他見你傷了他的同門,來報仇雪恨啦。」
少年見楚歌骨瘦如柴,只道他受了自己這一掌,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豈不料楚歌精神奕奕的模樣,哪裡有半點重傷的跡象,不禁一愣,道:「小叫花子身子倒是結實。」
他哪裡知道,楚歌自古廟之中遇那老王禪,得他贈「生機造化丹」伐毛洗髓,又以《降魔鍛造篇》的絕學相授。
這十餘日每日勤加修鍊,已頗有心得,即便他修為被封,身體之強健已遠勝於常人。
漢子搖頭道:「你這小子,你一點見識沒有,還敢來拜師學藝?九天縹緲樓以天地為尊,修眾生之法,說無色無相為本相,是以尚素色,門人子弟皆著素服。你再看眼前這人,一身奇裝異服,又怎麼會是九天縹緲樓的人?依我看啊,他多半兒是烏戈國的蠻夷。」
楚歌「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額,那素色又是什麼色?」
那漢子頓時氣結,道:「小笨蛋,你是裝傻還是真傻,一點常識也無,素色便是白色。」
楚歌摸了摸腦袋,尷尬道:「這位大哥,我家境清貧,哪裡有錢銀供我上學。我沒念過書,自不曉得這些道理,你切莫見怪。只是……只是……」
漢子聽得此話,心生惻隱之心,又見楚歌吞吞吐吐,惱道:「小兄弟,你有話直說無妨。咱們現今受制於人,已是待宰的羔羊,還有什麼忌諱不成?」
楚歌低聲道:「大哥,依你所言,這素服不是與人送終之時,方能穿戴的么?」
漢子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所言甚妙。」說著,瞟了少年一眼,又兀自笑個不停。
那少年並未聽到楚歌說話,見漢子神色輕蔑,只道他二人取笑於己,心中惱怒頓生,惡狠狠道:「你們兩個兔崽子,在笑些什麼?不許笑。」
漢子斜晲他一眼,道:「老子愛笑便笑,與你何干?你管得天、管得地,還管得老子的臉么?」
楚歌見漢子雖身陷囹圄,仍談笑自若,心中甚感欽佩,暗忖:「男子漢便當如此。」當下附和道:「正是。老……老子愛笑便笑,與你又有何干?」
漢子笑道:「哈哈,小兄弟,你這回卻說錯啦!」
楚歌奇道:「我哪裡說錯了?」
漢子道:「你倘使是他老子,那你為何發笑,卻又與他有了干係。老子笑兒子,兒子豈能不問個明白?故而這個『老子』,你是稱不得的。」
楚歌想了一下,道:「大哥所言甚是,是我失言。可是大哥,你又為何自稱老子?」
漢子道:「小兄弟,你年方幼小,當不得他老子。我年紀甚大,自是當得,而且當之無愧。」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少年受他二人戲弄,登時怒從心中起,大喝一聲:「找死!」挺身向前,一手一個,抓住楚歌二人的衣襟,用力一帶,砰地一聲,將二人重重摔在地上。
楚歌只覺周身劇痛,筋骨若裂,只是不住呻吟。
那漢子卻不喊痛,只睜大眼睛,狠狠瞪著少年,道:「好傢夥,力氣倒是不小。老子沒白養你一回。」
少年卻不理會,丟了楚歌,雙手抓住漢子小腿,一股勁兒往路旁樹榦上砸去。
如此砸了十數下,見漢子渾身血肉模糊,只道他已死去,便放了下來,轉身看向楚歌,道:「小兔崽子,現今到你啦。給爺爺磕一百個響頭,爺爺便賞你一個痛快。」
楚歌眼見漢子慘遭橫死,心中懼意頓生,但聽少年話中之意,總是不放過自己,索性將心一橫,道:「左右是死,你愛怎樣便怎樣,我……老子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