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功大於過

修真，到底在修什麼？這一個「真」字又作何解釋？

神裔族有他們自己的答案。所謂修真，乃是了解世界真相，探尋人生真諦，參悟大道真理。

裴風修行有時謹小慎微，有時大開大合。不乏機緣造化，更有勤勉苦練。一路行來神裔族留下的這三個「真」字一直隨其左右。

他從中原走到西域，由西域來到南疆。將來還會去往東土，去往北境，甚至遠遊出海進入妖族領域。這是他遵循的第一真字，真相的「真」。

蟪蛄不知有春秋，弱者沒有資格了解到世界的全貌。倒不是說夏蟲一定可悲，從某些角度看來，其實大多數凡人與夏蟲無異，可人一旦踏上修行路，便不會甘心為螻蟻，這是人之本性。

倘若夏蟲知道有冬存在，它豈能不想見一見那白雪皚皚的場景？身為修士，若連生存的這片天地都不了解，又何談借天地之力？

至於裴風探求的第二個「真」更為玄奧。古往今來不論修士還是凡人都在苦苦追尋那個答案，各大教派的形成和發展也脫離不了這個問題。甚至可以說人類乃至整個世界的延續都無法脫離「生命真諦」四字。

人為什麼而活，可能永遠不會有最終答案。也許當人閉上眼之前回顧自己的一生並無悔恨和遺憾，便是完美的一生。但無悔也逃不脫個人認知的局限性。

裴風對於第二個「真」的認知遠遠不夠。

少年時他生命的意義簡單純粹，無非「復仇」二字。

倘若他在那個時候能手刃闖入通幽谷的仇人，哪怕戰死他也一定可以安詳地閉上雙眼。

隨著他的修為的增高，他賦予了生命更多的意義。他帶著守護的執念進入化神境，可見其心。

但人之執念也非萬年不變。自身的認知和生存環境最能左右人心。佛門有言，人之善惡只在一念之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若說楚風墮入魔道沒有對裴風的心境產生絲毫的影響絕不可能。鬼界是一個最能讓人心癲迷的地方。即便是裴風這個心有執念的化神大修士也不例外。

探求真我，尋找人生之真諦對於修行的益處究竟在哪裡，裴風不知，這三句話是老祖宗留下的，他只是銘刻在心。此刻這個答案越加模糊。

在裴風看來修士的修為越高壽命越長，其對於生命真諦的參悟應該會越加深刻透徹。可那位不知名的鬼界大尊的壽命何其漫長？他在壽元耗盡之時還是做了一個讓裴風無法理解的決定。

裴風自問，換作是自己寧願一死也不會選擇成為一位化身者。他有資格說這話，因他是死過一次的人。數次面臨死劫他也未曾誕生過這般荒唐的念頭。死則死矣。

那位誕生自天地初開之時的天妖神便是一位悍不畏死的先天生靈。他以自身血液創造了神裔族，也將那一股來自太古的傲氣傳給了最後一位神裔族人。

「這麼活著，不累嗎？」

千手血童感受到裴風身上散發出來的滔天殺意。他迅速釋放出一團白霧打算溜之大吉。煙中惡鬼不是浪得虛名。

裴風視若無睹，任由千手血童的身體在煙霧中消失。

「可那罐子里的數千條人命，就都是惡人嗎？」裴風對著白霧消失的方向說，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笑出聲來，「這裡是鬼界啊，哪有善惡之分？一千人中若有九百窮凶極惡之徒，說不得你還得了一樁功德。」頓了頓，裴風微微點頭，「即便沒有九百也有八百。在鬼界殺人功大於過，怎麼都是不虧的。」

裴風的神情愈顯疲憊。似乎方才的簡單出手耗空了他的精氣神。

他重複了一句，「功大於過，怎麼都是不虧的......」

嚴格說，這個念頭不算是裴風自己滋生出來的。這是楚風入魔后想法。他會在鬼界里肆無忌憚地殺戮毋庸置疑。裴風自知這份因果已然避無可避。

裴風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鬼界的天沒有星辰。如一張灰布遮蓋蒼穹，壓抑至極。

他緩緩從乾風袋中再次取出門板寬的長劍，倫圓了胳膊將長劍朝著上空丟出去。

片刻之後，只聽咔嚓一聲巨響。高空中有碎瓦片噼里啪啦落下。緊接著，數千條斷臂像是下雨一樣掉在裴風身前。

煙中惡鬼，算得上是一門不錯的隱匿神通。不過在裴風這個空間法則半成的修士面前耍隱匿手段太顯幼稚。

裴風早已為千手血童判了死刑。

他不是楚風，更不可能做到心無波瀾摘下任何一位鬼界修士的頭顱。他至少在動手之前想弄明白對方該死在什麼地方，這是他的底線，否則他就與楚風無異。

而鬼界里的善惡之線最是模糊不清。很多人為了自保不得不為惡。這一點裴風從玄鬼門那裡感受得真真切切。

五爺、小強或是那位尋子尋到鬼界的浪姐都是此類人。他們總不能為了所謂的善念把自己的脖子洗乾淨伸出來任人砍。

這類人裴風不想殺。換句話說，只要他能在鬼界修士身上看到一丁點人性的閃光點，他都願意網開一面。

在這裡他必須降低自己對善惡判定的標準。所以他放走了那兩位刺客。至少他從那兩人身上還是感受到了一些修士該有的風骨。

千手血童卻不在此列。

死在這個怪物手裡的人命何止千人？那些被他吃掉的童子又有多少？

放在外界，這樣一位惡魔，正教修士豈能容他在世上多活一天？可在鬼界這個沒有規則的世界里，這樣喪盡天良的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竟然堂而皇之的發生了。

而最讓裴風感覺到毛骨悚然的地方並不是這件事本身。

不論是當年的枯骨老祖，還是這位千手血童都不過是鬼界外圍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罷了。

鬼界深處的世界又會是怎樣一幅慘絕人寰的景象無法想象。他也不願想下去。

裴風走回同福客棧時天色已經大亮。一路行來也沒見到幾個活人。

鬼界里的靈氣與陰氣無法分離，夜晚陰氣旺盛之時最適宜修行，所以晝伏夜行早已成為鬼界修士的習慣。

此外鬼界里的生意見不得人，很少有修士會在大白天進行交易。只有那些能鎮得住場子的大型拍賣行和商鋪會在白天營業。所以酆都城在天亮之後更像是一座鬼城。

遠遠地，裴風看到沐劍萍蹲在一間沒有開張的綢緞鋪子前，將頭深深埋在膝蓋中，若不是她穿著一身一塵不染的長袍，倒真像那沒有容身之地的小乞丐。

「怎麼蹲在這裡？」

「鋪子還回得去嗎？」

裴風恍然，必是屠夫又在鋪子里放那些少兒不宜的畫面片段了。裴風只覺得陣陣頭痛。帶這兩個孩子來鬼界真的好嗎？只是此事既然是天武最後的叮囑，他自然不會懷疑。

天武離開有情谷之前曾說，「大人，去鬼界時一定要帶著劍萍。」

裴風等待下文，天武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顯然天武窺探了某條未知天道。不能明說的那種。或者鬼界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裴風沒有追問。

天武補充道：「鬼界陰氣最盛，自然也適合天陰之體進去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