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憶
紀輕音攙扶著臉色蒼白的趙慕謙,坐在一旁。
「你…你療傷的時候,我已經去找了林師弟。他說他會派人去他母親那兒拿那個藥酒。」紀輕音伸出縴手為趙慕謙整理衣冠,「你不會有事的。林師弟也說了,若那藥酒沒用,我們直接去閣主大人那兒。依照閣主大人對林師弟的寵愛,我相信閣主大人,會出手救你的。」
趙慕謙抓著紀輕音的小手:「若閣主大人也無能為力呢?何況,我們並不知道閣主大人對邪修的態度……」
「不會的!你一定會沒事的!」紀輕音的聲音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叫做仙來城。」趙慕謙把紀輕音摟進懷裡,沒有接她的話,反而回憶起來,「我的父親在家中排行老大,也是整個趙家的族長。我的母親姓楊,叫楊卿瑤。」
「如同大多數普通家庭一樣,我的父親嚴厲,母親慈愛。年幼時,父親會要求我背記一些修行的常識,還會經常考校我。若我答不上來,父親會懲罰我。大多數懲罰,不過是不許我上桌吃飯。這時候,母親會偷偷給我送來吃的,還會給我講一些故事。這些故事裡,就包括蒼藍宗。母親告訴我,蒼藍宗,是很強大的修行宗門。」
「仙來城中,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條河。那條河沒有名字,但它承載了我整個童年。」
「我小時候,經常夥同跟我同齡的孩子,我們去那條河邊,釣魚,捉蝦蟹,摸河蚌還有青蛙。」趙慕謙說到這,一臉幸福,「那時,我是最厲害的。每一次,都是我的收穫最多。」
「我喜歡吃魚,水煮,清蒸,紅燒,糖醋,做魚的方法有很多,大多數我都很喜歡。還有一種做法,我尤其鍾愛。普通人家,只有在玄英才能吃到。這道菜叫做魚凍,玄英的時候,仙來城的人們,會把做好的麻辣水煮魚,讓它自然冷凝,變成晶瑩剔透的一整塊。這樣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我母親是個冰修,因此哪怕是朱明,我們也能吃到這一道魚凍。」
「蝦蟹這些東西,我倒是不怎麼鐘意,但是我母親很喜歡。母親她…」趙慕謙頓了頓,神色有些痛苦,又有些歡喜,「母親她剝殼也很厲害,她經常把剝好的蝦蟹肉,餵給我吃。」
「河蚌我也喜歡吃,我們那兒的做法,是河蚌肉和田螺肉混在一起,切成很小的肉絲,用大火爆炒。河蚌和田螺中不能吃的部分,又能用來釣蝦……」
……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一切都改變了。從那年起,我發現,父親的性格突然變了很多,很多時候,他完全不像他自己。有時候深夜,我還能聽到母親與父親的爭吵聲。」
「再後來,一大群人闖進了我家。那一天,就跟今日一樣,下著大雨。那群人說,我父親是個邪修。」趙慕謙咬緊了牙關,「我期望父親能反駁他們,可是,他沒有。」
「在與那群人戰鬥之中,我親眼看到,父親的皮膚上,湧出許多妖異的紋路。」趙慕謙看著紀輕音,「就像我現在這般。」
「是,我父親是個邪修,他的確該死。」趙慕謙說到這,一臉凶戾之色,「可是我母親呢?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第六境元素修,她做錯了什麼?!還有我趙家的其他人,他們都沒有修邪,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我先前說了,那年我十五歲。」趙慕謙臉上都是痛苦之色,「十五歲的我,就跪在趙家大堂的中間,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殺掉了我父親,我母親,我的姥姥姥爺,我的叔伯,家裡所有有修為的人,都被他們殺光了……」
「最終,我家,就剩下我自己了。因為我還沒修行,那群人,放過了我。」
「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報仇雪恨。」
「十六歲,我懷揣最後的希望,就像一個賭徒,揭開最後的底牌。好在上天眷顧,我等到了蒼藍宗來收弟子的師兄。也好在我天賦不差,因此我才能在沒任何資源的情況下,拜入蒼藍宗。」
「再之後,我幸得掌教師父青睞,收我為親傳弟子。」
「我入蒼藍宗的想法很簡單:好好修行,等修為有成,我就去找仇家報仇。」
「我當然也曾想過,找師父幫我報仇。可是,理由呢?因為我父親是個邪修,被滅了滿門嗎?」
「這怎麼可能呢?」趙慕謙自嘲的搖搖頭。
「其實,我按部就班的修行,遲早有一天也能報仇。」趙慕謙自嘲的笑了笑,「可是無數個深夜,我都能夢回母親他們死亡的那天。」
「在夢中,母親滿臉都是血,她生氣的逼問我:為什麼還沒有給她報仇……」
趙慕謙苦澀的一笑:「我知道,那是我的心魔。」
「母親她,一定是希望我好好活著。她根本不在意,或者說她根本不希望我為她報仇,她捨不得我受一點傷。」
「落神紀四百二十四年,我滿三十歲那天凌晨,我又夢到了母親。醒來之後,我驚恐的發現,母親的樣貌,已經在我的記憶里漸漸模糊……」
「於是那一天,我決定修邪。」
趙慕謙突然露出懊悔的神色:「落神歷四百二十五年,宗門派遣我帶領一部分十三代弟子,出宗歷練。」
「那次歷練中,我與你相知,相熟,相愛。」紀輕音掛著甜蜜的笑容,抬頭看著趙慕謙。
「是啊,」趙慕謙溫柔的看著紀輕音,「從那年開始,我就已後悔修邪。」
「只是天意弄人,一切都來不及了。」
紀輕音一臉苦澀。
「再後來,我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實力,可以去報仇了。」
「我找到了當年殺我全家的那群人,我殺了他們,吞噬了他們。」
趙慕謙咧開嘴笑,淚水卻從他眼角滴落:「大仇得報,我本應該開心的。」
「可是當我吸收了那群人的記憶,我才發現,一切都是錯的!」
「那群人,他們的目的,只是想殺了身為邪修的我的父親!」
「他們也只殺了我父親。」
「我的母親,我的族人,」趙慕謙緊握著拳頭,鮮血從他的指間溢出,「他們,是被……是被當時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父親所吞噬……」
「甚至,若不是那些人救我,我也會被父親吞噬……」
「……」
紀輕音捂住自己的嘴,眼淚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