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師徒
趙慕謙一臉悲愴之色，又哭又笑：「吞噬第一個人的修為，得到他的記憶的時候，我當然不肯不願也不敢相信。可是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所有人的記憶，都被我獲知之後，我才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真相。」
「……那些我以為我看到的場景，原來都是假的。」
「那些人什麼錯都沒有。」
「我的父親修邪，吞噬了他們的親朋好友，他們，只不過是來報仇罷了。」
良久的沉默之後。
「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這些。」紀輕音有些委屈，又心疼的看著趙慕謙。
「我本想著，等我身體好了，以後帶你遊歷整個落神大陸時，再與你說這些……」趙慕謙嘆了一口氣，「現在看來，大概是，沒那個機會了。」
紀輕音張口要說什麼，趙慕謙搖了搖頭：「你我都知道，修行者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對自己的死亡是有感應的。」
「我已經感到，我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
紀輕音緊緊的環抱著趙慕謙的腰，悲痛的哭嚎起來。
「死亡是一樁奇怪的事。有些人卻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時才意識到它的反義詞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擾，在它宣布到來之前就早早地躺進棺材里。我們害怕它，但我們更害怕它發生在身邊的人身上。對死亡最大的恐懼，在於它與我們擦肩而過，留下我們獨自一人。」
「我的父親，在他殺了我母親，我的所有族人之後，我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妖異可怖的紋路，又從趙慕謙的皮膚上浮現，「我決定修邪之時，就沒想過能得到善終。」
「我那時孑然一身，所以不管不顧，無所畏懼。」
「誰曾想，你出現了。」
「你是我這一生，只會遇見一次的驚喜。」
「愛和死亡是相似的，它們都是人世間最隆重也是最卑微的，是最無可奈何也是最猝不及防的大事。你無法預料它何時來臨，一旦發生就不能回頭。」
「如今，我有了心愛的人，可如今，我卻是該死了。」
「我這一生，到這裡，就結束了。」趙慕謙臉上有遺憾，又帶著釋懷之色，「只是我覺得對不起你……」
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紀輕音強忍著淚水，扶著趙慕謙站了起來。趙慕謙體表閃爍著光芒，暫且壓制住了體表上的紋路。
院門大開，蘇允走了進來。
「師父。」
「掌教。」
蘇允看了一眼紀輕音，微蹙起眉頭，又看向趙慕謙：「跟我來一趟。」
說完蘇允就御劍而起。
蘇允這時候突然出現，讓紀輕音深感不妙。
趙慕謙看了一眼緊緊揪著自己衣角不肯放開的紀輕音，拍了拍她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望著趙慕謙遠去的身影，紀輕音無力的跌倒在地。
趙慕謙跟著蘇允，落到了東山頂。
蘇允站在一塊巨石上，背對著趙慕謙，任由山風吹起他長袍的下擺，他的眼神深邃，臉上露出回憶的表情：「落神歷四百零九年，蒼藍宗的附屬勢力稟報，一個名叫仙來城的大城中出現邪修。第二年，該是蒼藍宗下山收弟子的日期。」
「於是我派遣你張師叔的兒子張廷立，在落神歷四百一十年，去仙來城調查邪修事件，順道招收第十三代弟子。」
「後來，張廷立回宗門后，告訴我，仙來城那邪修不過第九境，早已被人滅殺。但是他帶回來的弟子中，有一個是那個邪修的兒子。」
趙慕謙艱難的壓制著體內混亂的氣息，一臉痛苦的表情：「帶弟子回宗門的張師兄，如今卻早已入了蒼穹峰。」
蘇允依然背對著趙慕謙：「我收你為徒，一是你的天賦很高，二是你的性格也很好，三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走你父親的路。」
「這九十一年來，不論是你的修為進境，還是你為人處世的方式，一直讓我，乃至整個蒼藍宗高層，都相當滿意。不僅是我，很多蒼藍宗的長老，都樂意看到未來由你來接任這蒼藍宗第四任掌教。」
「我一直都想問你，明明有這樣的條件，你為何要修邪？」蘇允說到這，一臉唏噓。
趙慕謙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苦笑一聲：「弟子不孝，讓師父失望了。」
「罷了，」蘇允長嘆一聲說道，「去宗門寶庫拿一些穩固精神的寶物，你帶著紀輕音走吧。去找個無人認識你的地方，隱姓埋名。以後，就不要再相見了。」
「師父師娘待弟子視如己出，弟子卻無以為報，如今弟子時日無多…師父，弟子想在下山之前，去向師娘道個別……」
「時日無多？什麼意思？」蘇允霍然轉身。
「弟子快要死了…」趙慕謙苦澀的一笑，「弟子這些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修邪，因此弟子一直在用生命力壓制混亂的精神…近幾年來，弟子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壓制內心的邪念…」
「很多時候，弟子往往做出背離原本想法的行為…那些被弟子吞噬的修行者的雜念，侵蝕了弟子的肉體和精神……」
蘇允語氣沉重：「你別告訴我你還吞噬了邪修…」
看到趙慕謙不說話一副默認的樣子，蘇允臉色難看起來：「你吞噬了多少個邪修？」
「除了一開始弟子復仇時吞噬的那幾個修行者以外，其他被弟子吞噬的修行者，都是邪修。弟子這些年，數次潛入啼仙谷，已經記不清吞噬了多少邪修……」
蘇允落到趙慕謙身前，右手搭在趙慕謙肩頭，青色的光芒從他掌間浮現。
「該死！」蘇允捏緊拳頭，臉上浮現怒色，「落神大陸有過百萬的修行者，你不去吞噬那些人，為什麼偏偏要去吞噬啼仙谷那群瘋子？長生境的邪修都不敢輕易嘗試，你卻專找邪修吞噬！你不要命了是吧？」
「弟子不願一錯再錯……」
「你既然已經修邪了，你還在乎對與錯做什麼？」
趙慕謙無言以對。
蘇允閉上眼，也沉默下來。
……
半晌，蘇允又睜開眼，面無表情，似乎是冷靜下來：「你師娘如今不在蒼藍宗…你還有多少時間？」
「三日。」
與蘇允攤牌之後，趙慕謙反而輕鬆下來，臉上帶著釋懷與解脫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