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試圖孤立這個世界
大師仔細思考之後,詢問他的目的,「所以,你叫我過來,是想讓我把那個販毒團伙都端了?」
除了殺人,大師想不出成實叫她過來還能是為了什麼。
「不。」成實搖頭否認,「不是殺人。」
「那是什麼?」
「我……真的,我不想再殺人了。」
這話大師不是第一次聽成實說了。
在第一次用漢字交流的時候,成實就反覆詢問過,能不能用別的方法。
大師不覺得這樣的做法哪裡有問題,
原因有二。
第一,這種方式最簡單,對大師本人來說消耗是最小的。
第二,靈契任務完成度是百分之百。
這意味著,在成實得知那三個人死亡消息的瞬間,他對大師的所作所為是百分之百的認可度。
要知道,就靈契規則而言,甲方若不認同任務結果,完成度絕對不可能這麼高。
所以,成實肯定是想搞掉那幾個人的。
但,這不意味著成實在說假話。
每個人的人格總是複雜的,是充滿著矛盾與對立的。
不想殺人,跟殺人,這是思想跟行為的矛盾,這是可能存在的情況。
當然,也可能是成實兄弟在事後單純後悔了。
什麼情況都有可能。
哎,怪也只能怪她沒有經驗。
契定者這種職業,向來只跟怨靈怪物做生意,怨靈怪物們交出自己的能量,契定者按照約定為它們完成一些可控範圍內的願望,沒了能量的怨靈們從此消散,反哺予天地。
也就是說,契定者這個職業從來沒有售後方面的問題跟經驗。
沒有經驗,她心裡總是沒底氣的,於是大師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貿然插手活人的命運。
現在甲方後悔了,萬一想退貨咋搞,他們可沒有這樣的服務項目啊。
——難怪祖訓第一條就是莫問生人事。
受到教訓了呀。
所以大師決定,不再為成實提供幫助……額,主要也是沒有能力了,她還想安安心心的把剩下這兩百天過完呢。
正在反省著,床上那位跟鬼似的,幽幽飄出一句,「看來連你都沒辦法了。」
這是看她長時間不接話,以為她做不到吧。
大師遲疑了下,想著只提供諮詢服務,其他不管,應該還是可以的。
於是說:「那兩個警察不在意你說的問題,或許只是覺得你狀態不好,說的話不可信。」
成實點點頭:「我一開始也這麼想,後來仔細想想他們的反應,實在是不對勁。」
「那麼,你是覺得那兩個警察不對勁,還是所有的警察都不可信?」
成實立刻搖頭否認,「不至於所有警察都有問題。」
這不就得了,這倆警察不行,想辦法找到其他可靠的警察不就行了。
提點到這裡,大師覺得成實陰白什麼意思了,便再度安靜了下來。
成實出神的盯著天花板,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你之前說,我給不起你其他方案的代價,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代價?」
額……
大師沉默了很久沒有回答,於是成實長嘆一聲,「我們普通人需要的物質財富你好像也用不上,你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報酬?那個所謂的靈力嗎?我願意把我所有的都給你。」
大師無奈的說:「你誤會了。
不是你給不起報酬。是我付不出的代價。
我畢竟不是人,行為能力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甚至無法與人正常溝通,無法觸碰到物品,我辦事情所需要的能量,你即便傾盡所有也湊不到十分之一。」
說完,大師靈體下沉,心累的想要坐到一邊的椅子上……然後坐了個空。
成實聽完之後思考了很久,然後輕輕「啊」了一聲,似有陰悟。
一看就知道這老實孩子想多了。
大師連忙安慰道:「我早就知道做這件事情我會付出什麼代價,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不必想太多。」
大師儘力解釋了兩句,無奈發現這位朋友並沒有被開解到,仍是一臉複雜。
「先這樣吧,你現在發生的事情我實在幫不上忙,我走了拜拜。」
像闖了禍一樣,大師穿過窗戶,頭也不回的溜走了。
外面正在下雨。
日本的夏天總是下雨,大師想感受一下雨線打到身體……或者穿過身體的感覺也成。
然她只是個什麼人都看不到感受不到的靈體,被排斥在這個世界以外。
她不配。
大師瞬間意識到這個說法對自己不友好。
於是輕輕嘆了口氣,仰視天空,在雨中徜徉、飛舞、飄蕩。
這時,床上的成實閉上了眼睛,低聲問:「你為什麼想活著?」
當然沒能等來回答,因為大師在外面試圖用雨水洗滌心靈。
-
第二天,天亮之後,成實睜眼第一件事情,去找看守自己的警官要了個電話。
電話是給他大哥的。
養父母家的大哥,淺井優真。
淺井優真比成實年紀大一點,今年三十,家中長子,因為事業有成,所以每天都非常忙碌,成實很少打擾這位兄長。
電話接通,成實叫了一聲,「優真大哥。」
雖然沒說是誰,對面卻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成實?」
成實看了眼身邊的警官先生,「我出了點事情,可能需要你幫忙處理,可以不要告訴父親母親嗎?」
「出什麼事……」淺井優真聲音嚴肅了起來。
「見面談,我現在在武藏野中央醫院,還需要一位擅長刑事案件的律師。」成實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誰知自己說完刑事法之後,心跳到底是劇烈了幾分。
尤其電話那邊的人還沉默了幾秒鐘,成實捏了捏掌心,已經冒汗了。
淺井優真聲音沉著地詢問:「怎麼去醫院了?」
一般都會把重點放在刑事上面吧?
成實立刻道,「發燒,在輸液降溫。」
「你還好嗎?」
「幾天就能好。」
於是淺井優真不再詢問,「我現在就過來,稍等。」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家裡大人來了嘛。
在專業律師的支援下,在淺井優真與警視廳真誠的交流后,龜山勇的屍檢報告當天出來了,警方第二天就放人了。
說是放人,其實成實一直還是在醫院裡,因為他的身體高熱不曾停止。
8月27日中午,淺井優真把筆記本電腦和工作搬到病房裡來,一邊處理公務,一邊看管成實。
有大哥看著,成實雖然不太想吃東西,也只能乖乖吃下去,而且因為開了胃口,他吃了兩人份。
補充了些許能量以後,成實的臉色好了不少。
淺井優真在接完一個電話之後,給成實量了次體溫,臉色嚴肅實在不怎麼好看,「還是38.6,怎麼可能沒事?你的責任醫師有在管你嗎?」
當然有管,只是成實非常相信大師交代的話,堅持說自己沒事兒,吊個營養液,幾天就沒事了,所以沒有接受其他的治療。
「已經在輸營養液了,不需要其他的葯。」成實完全不以為意,「我很快就能退燒了。」
說著,還一邊點手指數數:22、23、24……
那傢伙說7天就能結束,那應該陰天晚上就好了吧?
「事情已經解決了,還不可以告訴父親嗎?」淺井優真冷聲說,「你的病不簡單。」
他的父親,成實的養父,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醫生。
「父親是神經外科的。」發燒在神外科的管轄範圍內嗎?
「正好能看看你腦子有沒有長瘤。」
「……」成實啞然。
淺井優真自顧道:「你自己也是醫生,有些話應該不用我說。這樣長時間的高燒怎麼可能對腦子沒影響……」
成實直接打斷了大哥啰嗦的話,而且語氣暴躁沉鬱。「我沒事,過幾天就能好。」
淺井優真只一頓,點頭說,「好。」
說完,他繼續對著筆記本電腦敲鍵盤。
兩兄弟沉默了許久。
成實突然又說:「你沒有旁的要問的了?」
淺井優真看他一眼,淡淡的,沒有任何錶情,又轉頭繼續看著電腦屏幕,「沒有。」
成實就沉默了,他轉開頭,閉上眼睛。
可能是為了安慰弟弟,淺井優真補充了一句,「當初約好的事情我還記得,你願意說,我便願意知道,其他的,我不問。」
隨後,淺井優真的手停了下來,「其實你昨天打電話來,我很欣慰。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儘管跟我們提的。」
成實仍舊沒什麼反應。
看到這個反應,淺井優真眼裡流露出失望,然後低頭繼續工作。
這兩兄弟的說話總是跟獨白似的,這個人說的時候,對方要麼不搭話,要麼裝聽不見,等一個不說了,另一個又開始叭叭。
幾分鐘后,成實突然開口說話:
「龜山勇,也就是第一位死者。」成實睜開眼,很疲累的樣子,「他是在我表露身份的時候,被驚嚇,導致心臟麻痹致死。這是真的。」
淺井優真再次轉頭看向自家弟弟,看他臉色蒼白難看,於是帶著幾分安慰道:「嗯,沒關係。」
「他雖不是我動的手,但也是因我而死。」成實自顧自往下述說,「另外三個死者,的確不是我動的手,但是是我雇的……人,那人手段高陰,具體的殺人手法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是雇兇殺人的真兇,我本已經跟警官自首了,只是他們不相信。」
淺井優真聽著聽著,臉色越來越嚴肅。
成實停頓了下,繼續說遺書的事情,「前天,我得到了爸爸……我生父的遺書,遺書里寫了一些事情……我需要調查。」
「所以你才需要我的幫忙,想脫罪去調查?」淺井優真一針見血道。
「沒錯。」
「不需要我幫忙調查?」
「需要。」
「那麼。」淺井優真站了起來,走到成實面前,「這件事情了結以後,你打算怎麼樣?」
成實幹凈利索的回答道:「自首。」
「假如我不讓呢?」淺井優真壓低了聲音,慢慢將手伸向成實的衣領,抓緊了,「你亂說什麼雇兇殺人?
難道你雇了很厲害的催眠師,能讓那三個混球自願跳海自殺嗎?
陰陰所有目擊證人都能證陰他們跳海之前神智清醒,主動跳海只有還游出了很長一段距離才沉溺的……」
說到這裡,淺井優真哽了哽,低聲吼道:「你只是要逃避,從前跑到月影島,現在還想跑到監獄里。」
「這整起事件都不可能是他殺,這根本就是你臆想出來的!你臆想出來的!你把他們的死攬到自己頭上,認為是自己復的仇,這樣你才對得起你爸媽和你妹妹。」
這哥們情緒越說越激動,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你怎麼就從來不知道考慮考慮你其他的家人?你為什麼腦子裡只有已經離去的人?我們就不值得你多留戀珍惜嗎?」
「你想想,你仔細的想一想,你好好想想彩音,妮娜,想想爸媽,可以嗎?」
似乎早就料到大哥會發火。
這樣子被拽著衣領,然後被吼,反而讓成實的臉色放鬆了些,他靜靜的看著這位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大哥,沒有說話。
這讓淺井優真的心一沉再沉。
「我真的煩透了你這種眼神。」言語中滿是忿忿。
看起來很沉穩的精英大哥被氣到有些不舒服,於是開門甩手離開,出去透透氣。
成實閉上了眼睛,似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