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個大師
從梅唬的丟下勺,磕巴道,「姑,姑娘房裡我鮮少進……」
這意思是說,她在溫水水跟前不討喜,屋裡頭的事情她並不清楚。
留香自然曉得她比不得那個含煙,畢竟表姑娘走哪兒都帶著含煙,她是後來進的曲水園,人又沒有含煙伶俐,換作留香也嫌她蠢,不過蠢人有蠢人的妙用,給點小利就能將她收買。
留香褪下腕上的玉鐲子推給她,「我瞧見妹妹就心生親近,妹妹是個本分人,想來吃過不少苦頭,往後若我能站穩腳跟,到時候一定把妹妹接過來,有福同享。」
從梅目露嚮往,手指按住玉鐲子怯怯道,「謝,謝姐姐。」
留香揚唇淺笑,起身上了屋廊,探頭往耳房看過,那個含煙丫頭睡得甚是香,一時半會難醒來,她稍微放心,緩步退到主卧,剛探過頭,就見溫水水著一身赤色寬袍赤腳往過來走。
那袍子很大,大的她根本撐不起來,露了半邊細瘦肩骨,上頭覆著片片紅痕,稍稍往下看,那雪色膚質綿延起伏,入到袍子里讓人生了窺伺的邪念,又恨不能撕開那件袍子看個夠,下袍就更惹眼了,裡邊兒根本沒穿內衫,行走時,那兩條修長的腿若隱若現,將將走到門邊,她停住瞟著留香,「留香姐姐看什麼?」
留香心裡罵了她一句狐媚子,嘴上帶笑,「我來是想向妹妹道聲喜。」
溫水水腳發軟,身體靠到牆邊,要笑不笑道,「還以為姐姐是來打探消息的。」
留香望她身上衣裳,「姑娘怎麼穿成這樣就出來了?」
溫水水咧嘴,「我衣裳被哥哥撕碎了,哥哥讓我穿他的。」
「姑娘還是快回床吧,這院子里沒準就進來個小廝,姑娘這樣總叫殿下抹不下臉,」留香故意道,就差直接指著她的鼻子罵傷風敗俗。
溫水水端量著她,「你這麼喜歡說教,偏偏哥哥就不喜歡你這樣的老古板。」
她揚唇道,「你就是想找哥哥,你走開。」
留香臉色忽青忽白,過一會輕緩聲道,「姑娘小性兒了,我來看你的。」
溫水水越過她看向門外,元空正進院子,她歡快的跑出來,朝他奔過去。
元空一見她這身衣著面色頓時變得難看,急忙摟起她道,「怎麼穿成這樣到處亂跑?」
「留香姐姐來看我,」溫水水環著他的脖子沖留香耀武揚威。
元空表情凝住,抱著她跨進門,經過留香時對著她說道,「往後沒我的准許,誰也不能隨意進出我的院子。」
留香扣緊手,她這身精挑細選出來的衣裳白穿了,一下彎身道,「是。」
隨即退身走開,倒是乾脆利落。
溫水水晃晃兩隻腳,被元空抱回去了。
她趴到他腿上,元空挑了褂子下裳給她換,她扭動身不願意,「你也是老古板。」
元空掌著她后腰,盡心儘力給她穿好,還順便把盤扣扣到脖頸處,才道,「沒個正形,不相干的人進來怎麼辦?」
溫水水哼他,「她今兒個穿的忒風騷,我要是不把她比下去,你就盯著她看了。」
元空根本沒注意留香穿的什麼,經她一說,也沒想起來留香的衣裳,板著臉道,「我怎麼不知道盯著她了?」
溫水水難為情的扒拉他的手,「因為我比她好看,你光看我了。」
她又得意又羞澀,明明白白的跟他炫耀,生怕他反駁自己。
元空不自覺笑,轉而捏著細指道,「胡言亂語。」
溫水水埋到他胳膊彎里,不確定道,「……要不然我再給你看一下,你瞧瞧是我好看還是她好看。」
元空低嘆一聲,撫摸著她道,「我沒看她。」
溫水水偷偷樂,挑著眼睛瞅他,「她瞧你跟我好了,就想玷污你。」
元空眉一豎,「混說什麼!」
溫水水瑟縮一下,眼裡潤濕,在她心底元空是極乾淨的人,她小心翼翼的將元空束在手心,每日每夜提防著別人,只怕他會被別的人碰到,她的想法里,元空必須是完完整整屬於她一個人,誰敢覬覦,那就是妄圖玷污他,她絕不容許有這麼個威脅在身邊,她勢必要留香悔恨自己的愚蠢。
元空一見她膽怯,也怕嚇著她,一手覆著她的腦袋道,「怎麼就教不回來,這些難聽的話你不能總掛嘴邊。」
溫水水眨巴眼,「我就在你面前說過。」
她乖的可愛,元空心發軟,「往後別說了。」
溫水水輕嗯一下,彎起眼睛道,「想要你親親我。」
元空微微笑,捏起她的下頜吻了吻那張鮮紅色的唇,一點點的加深這親密,到聽見她不耐的呼氣就又放輕,在她耳邊輕聲道,「敷了葯,還疼嗎?」
溫水水搖一點頭,拉他手放腰上,「好喜歡你碰我。」
她對元空有著強烈的獨佔欲,她喜歡跟元空在房裡胡鬧,可是元空太刻板了,下了床就變得溫吞,看她受傷會窘迫擔憂,她很享受這種被人呵護在心間的感覺,這世間只有元空能滿足她的歡樂。
元空撫到那個寰字上,只覺得灼燙,那腰窩上有痕迹很深的手印,是他失控時留下的,他掩好衣擺,溫溫笑,「明日我早些回來,臨襄坊那頭得去一趟,免得你們沒主意。」
溫水水咬了咬唇,「你那麼多事……」
「把他們安置妥當了,你才安分,」元空笑道。
溫水水捂住臉,緋紅從她指甲縫裡透出,她害羞的躲進他懷抱,待要說話,從梅擱門口道,「殿下,小姐,奴婢有個事兒要說。」
溫水水趕緊坐起身,推元空道,「快叫她進來。」
元空替她墊好枕頭,坐到床邊的杌子上,「進來吧。」
從梅進屋裡曲膝道,「那位留香姑娘想賄賂奴婢,給她做眼線。」
她摸出那隻玉鐲子,樣樣道,「奴婢還吃了她做的肉糜,甜的膩。」
元空咳一聲,起身出去了。
溫水水望了望鐲子,「這鐲子也不值幾個錢,真拿你當傻子糊弄。」
從梅雞賊道,「她約莫這世上只有她最聰明,其他人能任她擺布。」
溫水水深以為然,「她這個人著實神奇,這宮裡和宮外隔了一面牆,她就以為宮裡人都精明強幹,宮外的都是蠢蛋,先前給她吃了那麼多教訓都沒叫她醒悟過來,還當你也是缺根筋的,說到底你回來的晚,她進府的時候你沒來,約莫當你和含煙不同了。」
「還真是,」從梅頗以為意,「她還跟奴婢套近乎,說等她發達了,就接奴婢去她身邊過好日子。」
溫水水笑倒在枕頭上,打了個滾栽進被。
——
元空指明了不讓人隨意進主屋,隔天就傳到容氏耳朵里,她讓安嬤嬤去叫他過來訓話,他不來,她又叫溫水水,他直接叫人關了院門,根本沒讓安嬤嬤進院子。
容氏差點氣暈過去,硬是憋著氣等楊老回來。
楊老這兩日都在和崔琰商議金礦的事,累的草草用完膳就往床上躺,容氏躺在他身側罵溫水水,「他溫家教出個狐狸精,敢情是送來禍害阿宇的,這算怎麼回事,現今阿宇根本不聽我話了,這往後還了得!」
楊老側背過身接著睡,把她的話當耳旁風。
容氏戳他後背,「你還管不管,好歹他還聽你的,你總不能放任他胡作非為。」
「他怎麼胡作非為了,人小兩口好好兒的,你非要隔三差五的磨搓人,你要是看不過眼,你閉著眼睛不行嗎?成日里找事,鬧得家宅不寧才開心?」楊老不耐煩道。
容氏紅著眼,「我鬧?你看不見阿宇變樣了,從前他多聽話,慣來孝順,斷斷不會叫我如此煩憂,水水一來就整個人不對勁,咱們屋不來,整日哄著她,哪家養出來這樣的女人,這是正經女人的做派嗎?這京里的姑娘,個個都端莊穩重,怎麼就她不懂事,晨昏定省她幾時來過,都不如留香積極!」
楊老說,「要我說,阿宇不如一直當和尚的好,省得你成天追著人吵。」
容氏踢他,「你說什麼胡話,他當和尚那是光彩的事?」
「早先在汴梁,阿宇和水水兩個本分守禮,你偏要把他們湊一對,現在他們如你意真成一對了,你又嫌這嫌那,總歸是看水水不順眼,能在她身上挑出百八十個毛病,她再不好,也對的起阿宇,輪得到你在這裡嘰嘰歪歪,整天管閑事,你有這個空不若管管家務事,」楊老斥她道。
容氏梗著脖子,「我要是早知道她這麼個性子,在汴梁我根本不會容許她入我楊家的門!」
楊老瞥過她,抱著枕頭下床。
容氏氣急敗壞,「我跟你說話,你往哪兒跑?」
楊老猛地一下轉身,「你想趕水水走,她已經是阿宇的人了,這麼大個姑娘,從汴梁跟到西京,阿宇當時什麼樣子,她一句苦都沒抱怨,有幾個能如她那樣,現而今阿宇起勢了,這姑娘你覺得沒用就可以棄之如履,你還有心嗎?」
「她自己有家,溫家丟了嫡長女指定找瘋了,我們現在送回去,說不定人家還對我們感恩戴德,」容氏輕飄飄道。
楊老一瞬瞪大眼睛,大聲道,「我看你是在發瘋!把她送回去,她現在什麼樣子,送回去她家中人能容她活?你就是再不喜歡她,也不能罔顧她性命,你這個樣子,和你母親當年有何區別?權勢固然好,難道就能草菅人命?我這些年真看錯你了!」
容氏登時怔住,還不待她反應,他大步往外走,容氏急忙起來跟在他後頭道,「你幹什麼去?」
楊老煩躁的抓頭,「我睡書房!」
容氏霎時大哭出來,「好你個老不死的,合著這些年的情分都比不得我說那小姑娘幾句,你有能耐別睡書房,你出去找地方搭窩去啊!」
楊老哼的一聲,急慌慌衝出了院門,還真走了。
容氏哭到一半掐住,愣是抹掉淚一邊兒罵著他,一邊兒回屋,「我還就不信你能呆到半夜。」
——
楊老出了院門一時沒地方去,他探頭瞧主屋那頭亮著燈,琢磨不好打攪兩個小的,但他這人好面子,總不能再回去,他躊躇半晌,還是決定叨擾他們,左不過借個書房睡一宿,倒也勉強湊合。
主屋那邊,元空正帶著溫水水出屋門,恰見楊老抱著枕頭進院子,一眼就看出他是被容氏趕出來的。
元空先迎上去,「外祖母又折騰您了。」
楊老搖著頭,「討嫌的很,非得逮著我吵。」
元空回聲看一眼溫水水,溫水水忙上前施禮,楊老虛抬手,瞧他們衣著齊整,笑說,「晚上還出門?」
溫水水縮到元空身旁,元空拍拍她背,對楊老溫聲笑,「周管事要買府宅,托我去看一看。」
楊老沒見過周宴,但聽過周宴,他瞭然道,「自家的事,錢帶夠了嗎?」
溫水水局促低頭,元空笑,「帶夠了。」
楊老點頭。
元空遲疑道,「還請外祖父瞞著外祖母。」
「那自然,吵吵鬧鬧的煩人,」楊老顯出疲態,「借你書房睡一晚。」
元空笑說好,將他往書房裡引。
溫水水估摸著夜裡書房冷,沖含煙道,「你去房裡再抱床被褥過去。」
含煙匆匆進屋裡。
溫水水眼瞅著四處沒人,帶著從梅走到牆角處,對她眯眼笑道,「你晚上留下來。」
從梅還醒不過神,「奧……」
溫水水點她頭,「你晚上去跟留香聊聊,就說我出府去看絲綢了,元空在書房夜讀。」
從梅乍舌,結巴著,「這,這也……」
太缺德了。
溫水水顯出一點尷尬,旋即又撅嘴,「又不是真要他們做出來什麼醜事,你先找留香,轉頭瞧她過來,再去西松園把老夫人叫來就好,這麼短的時間,留香也幹不成什麼,我就是想看看,這事落到老夫人自己頭上,她會不會還那麼大度。」
從梅捂著嘴偷樂,一拍手道,「小姐放心,這事兒包在奴婢身上。」
溫水水捏一把她的臉蛋,「晚上回來給你帶板栗。」
「謝謝小姐!」從梅叫道。
元空正巧出了書房,聽著聲沖溫水水招手。
溫水水小跑到他身邊,他牽著她往後門去,「高興什麼?」
溫水水咯咯笑,「不告訴你。」
元空颳了刮她的鼻尖,帶著人快速離府。
他們一走,院子里靜下來。
從梅悄步轉到曲水園,那屋裡燈還亮堂,她急走到門前敲著,「留香姑娘……」
屋門立刻打開,留香和善的看著她,「妹妹怎麼這個時間找我?」
從梅一臉糾結,像是想說但又不敢說。
留香把她拉進屋,捧著茶放到她手裡,「在我這裡,妹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從梅便似下定決心,急抓著她道,「留香姑娘,我們姑娘今兒出門看絲綢去了,這會子就剩殿下在書房……」
留香眼中精光一閃,之前就聽表姑娘說底下人去江都買絲綢,沒想到已經回來了,那這一整晚她大概都回不來,畢竟要和宮裡對接,估計得明兒才能回府,這麼算著,大殿下的書房沒人,如此良機,她一定要抓住。
留香趕忙握著她手道,「好妹妹,我今兒個若能成,這輩子都記著你的恩情。」
從梅連連點頭。
留香匆忙轉回裡間換了身粉紗暗紋湘裙,還特特給自己畫了個嫵媚至極的妝容,瞧足夠妖艷才放心隨著她偷偷摸摸進了主院。
從梅將她引道書房前,那書房裡沒點燈,她原本的畏怯勉強降低,就這般黑燈瞎火的進去,等事兒辦成了,就算大殿下不樂意也得納她,先入他房再說,其他的往後想。
留香輕呼著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一進書房,從梅旋身就出了主院,還沒往西松園走幾步路,只見容氏杵著拐杖慢騰騰過來,從梅走到她跟前彎腰道,「老夫人。」
容氏在床上躺了半晌不見楊老回來,心下著急,又怕被底下人見著,才自己出來找,這回被個丫鬟見著,自然綳著臉道,「老爺去你們院子了嗎?」
從梅扶著她手道,「回老夫人話,老爺在殿下的書房裡歇下了。」
容氏稍微定心,便想回西松園了。
從梅按住她手,抖著嗓子道,「老,老夫人,奴婢剛剛看到,曲水園的留香姑娘進了殿下的書房……」
容氏一時沒明白,「這算什麼大驚小怪的事?」
她終歸是老了,前頭說的,後頭記不得,從梅說,「殿下書房裡睡著老爺啊!」
容氏張大眼,「什麼!」
「……留香姑娘穿著露骨,直奔書房去了,」從梅耐心重複道。
容氏大驚失色,哪還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急急忙忙往主院里跑,那兩條腿利索的根本不用拐杖依靠。
從梅擱後邊看著嘖嘖稱奇,不慌不忙跟了上去。
這頭留香進書房裡,借著窗外零星燈火摸到左側的海棠榻旁,果見那榻上躺著人,她也瞧不清人臉,試探著爬到榻上,伸手摸進褥子里。
她的手冰涼,楊老頃刻被凍醒,還不待他反應怎麼個情況,一個女人的身體就鑽了進來,他急得往後退,那女人往他懷裡躲,他也顧不得思索,手忙腳亂的推人下去,「誰讓你進來做這下作事的,下去!」
這一聲喝是楊老發出的聲音,留香立時呆住,還不等她回悟,那房門自外面闖開,容氏猩紅著眼看向榻上一雙人,提著拐杖朝留香打去,「我打死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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