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個大師

六十三個大師

容氏最終還是應下了,不過這個消息沒有立刻傳出去,她先遞了封信回容家,只等她弟弟那頭髮出找尋女兒的訊息,她才在京里動作,左不過一兩天,還不等他們這邊有動靜。

宮裡卻起了動蕩,隔天下午,林貴妃在明弘帝跟前把劉箋給捅出來,劉箋剋扣下撥給內織染局的銀兩這種事底下人多少都有數,但礙於他是燕妃的人,誰也沒膽子真跟這個大紅人兒對著干,但林貴妃不怕,自從上次燕妃誣陷她之後,她們早已經撕破了表面平和,誰有機會把對方摁死,都不會放過。

果然明弘帝大發雷霆,直接令人將劉箋扣押起來,並且特特讓燕妃過去看刑仗,起初劉箋還嘴硬,後來經過刑訓哪還有能耐抗住,當場招供,他也怕死,哭著喊著求燕妃講請,直說這些年為她做了不少事,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他貪污過來的銀錢也分給過她。

明弘帝當即令人將其仗殺,燕妃也被訓斥,位份由妃位降至嬪位,後宮協理權交由林貴妃。

至此林貴妃在後宮中一枝獨秀,縱然明弘帝寵愛燕嬪,但林貴妃也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與那后位只差毫釐。

這個消息傳到臨襄坊時,元空陪著溫水水下棋。

溫水水一點也不會,下兩個子就自己走到死胡同里,元空給她講棋局,她聽得迷迷糊糊,趴棋盤上嘟噥,「你外祖母太慢了,現在二殿下風頭正勁,說不準這兩天我父親和林遠虎就要上奏,別到時候趕不上,落了好時機。」

元空伸著手指托她臉,把棋盤撤了,取出白帕擦她下巴上沾到的灰,「不至於。」

溫水水嘖嘖嘴,扭身跑進屋裡去,過一會就見她往外搬投壺,含煙和從梅忙接過她的投壺放進院里,她捏著箭羽往壺裡擲,擲一根掉一根,沒一根中的。

元空看著笑,走到她身後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包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壺裡投箭,一下擊中,她有些羞澀又有些歡快,扭扭捏捏的說,「還想要你幫我投。」

元空莞爾,又抽出一支箭放她手裡,執著她的手稍一用力,那箭就像長了眼睛,自己飛進投壺裡,溫水水看著就愣住,「你怎麼會這個的?」

元空說,「十歲前玩過。」

他十歲前楊皇后還沒過世,在宮裡這種東西隨處能玩。

溫水水感慨,「投壺我都不能玩的。」

投壺是貴族慣來拿手的玩意,她母親是商人,自幼又被林月妍欺壓,這些東西她根本沒機會接觸。

元空緘默,伸手碰了碰她的腮。

溫水水偏頭,張手抱緊他埋到他頸邊,「我想學規矩,免得往後丟你人。」

元空低笑,撫著她的腦袋道,「照你說,我也得學規矩。」

溫水水偷偷笑,「你也丟我人。」

元空生出憐愛,攙著她準備回屋,從梅杵門口道,「……小,小姐。」

溫水水轉頭瞅她,她不停擠眼睛。

元空在她身邊,她鮮少瞞過他什麼,只除了溫昭,她陡然就猜出來是溫昭要找她,這前後算算,估摸著他是來炫耀自己能耐的,這個節骨點,再瞞著元空已經沒有意義,話要攤開了說,她用不著再跟溫昭糾纏。

她跟從梅笑過,「什麼事?」

從梅還在猶豫。

元空笑道,「我先去茶廳呆會。」

溫水水揪住他,「不用避開。」

她看向從梅,「說吧。」

從梅只得一臉尷尬,「昭少爺在後門,要見您?」

元空霎時黑臉。

溫水水急忙道,「……我沒背著你。」

元空撇開她的手,只問一句話,「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溫水水低著頭,「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她搬到臨襄坊,溫昭就能找到臨襄坊,她沒想過這個問題,西京就這麼大,想找個人太容易了。

元空說,「劉箋出事,是你跟他說的?」

溫水水手指發顫,朝他手邊伸去,他立時背到身後,她連忙抓住他的衣襟,「我把這個事情轉嫁給二殿下,他們爭鬥,你才能脫穎而出。」

元空平心靜氣的對她笑,「真像外祖父說的那樣,我實在太沒用了,才會讓你一再的以身犯險,是不是缺了你,我就成不了氣候?」

溫水水眼帘微濕,「不是的。」

元空拂去她的眼淚,聲音冷的瘮人,「你說要溫家完,那座仙客橋一倒,父皇不會放過溫烔,你想要我入主東宮,我可以在工部做出功績,你被那群太監欺負,你讓我不要管說你自己能還回去,你借著溫昭的手還回去,在你心裡我是什麼?」

溫水水捧住他的手指,眼底破碎出來的水光掩不住傾慕,她提心弔膽的訴說著心底話,「我以前沒見過神佛,直到見到你,我才明白神佛真的尚存在人世,可是神佛不能沾惹塵世污濁,我不想你滿手血污……」

她強行把他據為己有,她將他當做神袛供奉,虔誠的守在他身邊,所有他可能會遇到的艱險她都願意擋在他面前,她不怕受傷,也不怕會遭人唾棄,說起來會叫人可笑,她一個女孩兒,整日賴在他懷裡,把他當做自己的所有,或占奪,或守護,他能護著她,她也能護著他,他可以是盾,她照樣可以做劍,誰敢來挑釁,她就能斷其手足,那些宮庭陰晦她都可以替他掃清。

她唯一怕的是元空不喜,元空的每一個不快樂她都會擔心惶恐,她努力懺悔,但也怕他嫌棄自己,她這個人生長在泥濘中,他如參天高樹直面朝陽,她見著就仰慕,只要有一絲希望能攀住他,她就會拚命的纏住他,從此再也不跟他分開,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元空胸腔里的那顆心在劇烈跳動,他刮一下她的淚水,那嫵媚的眼睛就又往外流出淚,沾濕了她的面頰,也沾濕了他的手指,他摸摸她,隨即帶著她進屋裡,他關上門,矮身與她面對面,「別哭了。」

溫水水看著面前這張臉,還是禿瓢,但他的臉上已經有了喜怒哀樂,這些情緒都是因她而起,她感到高興,但又羞愧,她哭的收不住。

元空唉一聲,拿起她手上的帕子抹她臉,抹完了她眼眶紅通通,看著他眨都不敢眨,像是怕他就這樣跑了,他突然噗嗤笑出來。

溫水水摸不清他的心思,難過的圈住他脖頸,「你幹什麼這樣?你是生氣還是開心?」

元空凝視著她,未幾慢慢說,「你覺得我是你什麼人?」

溫水水的目光游曳在他面上,一瞬間感到羞臊,垂著眸子結巴,「夫,夫君……」

元空低低嗯一聲。

溫水水立時抱不住他,肉眼可見的滿臉竄紅,她想逃。

元空握住她的腰肢,她逃不了,只能把頭藏到他衣襟里,還興奮的叫了一聲,「夫君。」

這聲又脆又甜,元空都不免勾起唇,他輕攬著溫水水,沉聲說,「你既然認我是你的夫君,為什麼總不聽我話?」

溫水水翁翁道,「聽話的,只是這麼好的機會不想錯失,你可以安穩的跟我在一起,他們斗他們的,等到兩敗俱傷,你再收拾殘局就好了。」

元空蹙眉,「縱然沒有這次,後頭我和崔大人也都在查找你父親早先在工部留下來的政績,必然能查出些許罪證,況且我也跟外祖父商議過,他們想興學,到時候一定會收買學生為他們造勢,父皇疑心重,他們越這樣,他越可能遲疑,我們只要趁機抓到這批人來問責,不愁治不了他們的罪,那些太監也能由我上報到父皇面前,你是我楊家人,我自己人受罪自然要討回公道。」

他氣的是她第一時間想不到他,盡使些旁門左道。

溫水水頓時後悔,「那我還叫老夫人認容鳶當侄女,有些虧。」

元空拍她背,「不虧,結果都一樣,你也能如意,兩全了。」

溫水水瞧他溫和,討好道,「我不見他了……」

元空彎眼,「跟他說清楚,讓他滾。」

溫水水枕著他的肩,「好。」

元空往她臉上又揩兩下,理好她衣服上的褶皺,才放了她,自己挑起下擺盤坐到長席上,他靠著窗戶,外頭的聲響聽得清清楚楚。

溫水水跨出去,返身帶上門,她跟從梅道,「帶他進來吧。」

從梅忙出了內院,過半晌她就領著溫昭進院子。

溫昭顯然心情很好,見著她得意道,「你的仇我給你報過了,往後那宮裡的太監斷不會欺負你。」

溫水水道了聲謝,「溫公子好心,我無以為報。」

她的態度很冷淡,溫昭只當她身在困境,便跟她笑著,「你不用怕,就在這五六日,二殿下說如果興學能成,五千兩銀子算給我的獎賞。」

五千兩,若興學真成,這錢就不是蕭笙祁出,而是朝廷出,他們都是獲利者,皆大歡喜。

溫水水斜睨著他,「公子總喜歡自以為是,我早先就說了,我的事不用公子操心。」

溫昭有些呆,「大殿下把你困在這裡,我只要把欠他的錢還給他,你就自由了。」

「自由瞭然后呢?」溫水水涼聲問道。

溫昭急走到她面前,想握她的手,她不慌不忙的後退開,他疑惑道,「我們一早說過,我救你出來,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溫水水嗤笑一聲,「我一早沒說清楚,公子很會討女人歡心,說些動聽的話,就能抵消掉你先前對我的蔑視,可是我不傻,你救我出去,不過是因為你沒有得到過我,我要是跟著你,我甚至連這樣的府宅都住不起,我只能每日守著一間小宅子,等你來臨幸,你高興了逗逗我,不高興就可以將我丟到一邊,你覺著你現在對我是愛,那都是假的,你只是不服氣罷了。」

溫昭揣摩著她的心思,以為她是怕他變心,他立刻表情意道,「我對姑娘的心誰也比不上,姑娘在我心裡是嬌花一樣的人,大殿下狠毒,讓姑娘遭受磨難,等我將姑娘救出來,這個仇我一定幫姑娘報了。」

他這字字句句都傳進元空的耳朵里,元空額頭青筋突起,愣是在屋裡等著。

溫水水看著他笑,「你對我的心誰也比不上,所以你看不起我的身份,差點讓我掉下樓,逼著我跟你,你問過我願意嗎?」

溫昭愣住,「你有什麼不願意的?」

他潛意識裡認為溫水水已經走投無路,他來拯救她,這麼好的機會,她還有什麼資格不願意?

溫水水說,「我不喜歡你。」

溫昭眉毛一抖,轉而呵一聲,「難不成你還被大殿下睡出感情了?」

元空在屋內攥緊拳,竭力剋制著衝動。

溫水水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斜靠著頭,身子側對他,細腰窄肩長發順著背垂在腰臀處,那身皮在日頭下愈顯得白嫩,是好吃好喝被人捧在手掌心才能養出來的媚氣,光眼瞧了就能記在心上,宜於把玩。

溫昭踱到椅子前,目中劃過痴迷,「大殿下不要你了,這府邸都叫周府,你住在這裡遲早也會被他趕走。」

溫水水垂著眼睫,唇微微動,「你可以走了。」

溫昭盡量柔聲,「別耍小脾氣,我不會不愛你,我是真心對你好的,等救你出來,我們就可以廝守終生。」

溫水水忍著噁心揚起眼瞪他,「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溫昭臉色瞬間轉陰。

溫水水懶得伺候他,抬腿下地想進屋。

溫昭猛扣住她的手腕,狠聲道,「你什麼意思?」

溫水水乜他,「公子府里有的是侍妾,卻要糾纏我,你瞧上了我這張臉,你姐姐也有,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你那個姐姐?」

溫昭愕然,他想過這個問題,他以前認為溫水水是個下賤的女人,她的眼裡有勾子,看著元空看著他,恨不能將他們的魂都夠住,他看不起溫水水,但又因為她是溫家人只能忍著厭惡,後來他遇到了面前的楊落溪,她和溫水水一樣的性子,她也跟元空關係親密,但他潛意識裡認為她和元空是兄妹,她是個好姑娘,這個好姑娘生了副漂亮的面孔,他不否認溫水水漂亮,當這個漂亮轉移到別的女人臉上,他就能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來審度她,這樣的相貌很招惹他,所以他下手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喜歡溫水水,他喜歡的是楊落溪。

這是他自我認知里的覺悟。

「我喜歡你,」他很肯定的說。

元空的火氣竄到顱頂,他從席子上起身,緩慢往門邊走。

溫水水立直身,笑眯眯的望著他,殷紅的唇挑起,笑得極嬌氣,「你再看看我。」

她是笑著的,但她眼裡有怨氣,她的性情和溫水水沒有區別,她們除了名字除了那顆淚痣,什麼都一樣。

溫昭只在片刻驚慌失措的後退步。

溫水水朝他走近,「你怎麼了?」

溫昭便鎮定下來,她是溫香軟玉,是被人逼迫,和溫水水那種恬不知恥的女人不一樣,他張手想抱她。

溫水水匆匆避到一旁,「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莫非要我說狠話?」

溫昭有些微不耐煩,「你和那個女人不同,她不配跟你相提並論,你不用因為自己生的像她而跟我置氣。」

溫水水驟然厲聲,「公子是糾纏慣了女人嗎?我都說不喜歡你,為什麼還要喋喋不休,卑賤至此倒叫人鄙夷!」

溫昭也豎起眉,「先時在我面前柔弱不能依,表明了態度要跟著我,一轉眼就變了個人,沒有我你怎麼活?」

溫水水面色發青。

溫昭咧嘴,抬手要摟她,「大殿下就是個衣冠禽獸,瞧著你是孤女,把你強佔了后就丟棄在這裡,只有我最關心你,你若是真的沒那個心,又為什麼能叫底下人領我進這院子呢?」

屋門當即被踹開,元空直衝著溫昭面上一拳打過,溫昭疾步倒退,恍神間溫水水已經被他撈到臂彎處了,溫昭這時才懂了溫水水趕他走的意思,因為屋裡有元空,他來是找死。

元空踏步朝他過來,伸手照著他打來,拳法快的他難以招架,不過三兩個回合就被元空打的踉蹌倒地,元空一腳踩住他,寒聲道,「她讓你滾,你沒聽見?」

溫昭推不動那隻腳,吐了一口血側頭去看溫水水,她背對著他,只露出一點臉側,眼睫在顫,像是在哭,他慌亂的在地上掙扎,沖元空吼道,「你放了她!」

元空腳下用力,踩的他肋骨根根作響,眼看他口吐鮮血,元空只問他,「滾不滾?」

溫昭眼睛望著溫水水,看她往屋裡走,那屋子黑的看不見光,她進去就沒了身影,溫昭恐懼的轉過眼看元空,他不像個和尚,他是惡鬼披著佛陀的皮在人間作惡,溫昭使盡全身氣力將他的腳推開,「你等著!我明日就拿錢來贖她!」

他說完翻身爬起來,飛快衝出了院子。

元空立在日頭下一身荒涼,他明白過來,不是溫水水想跟這個孩子有糾葛,是溫昭就像狗皮膏藥,除非弄死他,否則他永遠會纏著溫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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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囚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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