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個大師
蕭承勛沒死成,被他的侍衛從水裡打撈了上來,但那雙腿被橋樑壓廢了,殘疾的皇子還有什麼資格爭奪皇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明弘帝帶著燕嬪半夜進了三皇子府,眼看他昏迷,素日來最是頑皮的也沒了生氣,好端端的孩子成了這副模樣,他免不得心焦。
燕嬪趴在床邊哭了好一段時間,只見明弘帝面色陰冷,便與他說,「陛下!您要替勛兒做主……」
明弘帝寒聲道,「他自己半夜不睡覺,在外面浪蕩,朕替他做主,朕不罰他就是好事!」
「勛兒還有幾日就要及冠,這私底下的消遣必不可少,他人在禮部,那些應酬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這次他遭了這麼大的罪,您不給他做主,這往後臣妾母子還怎麼活啊?」燕嬪說著痛哭流涕,她好好的兒子弄成這樣,皇位沒機會爭了,人還半殘,她半輩子就指望他,現如今都化成了灰燼,怎不叫她傷心?
明弘帝煩道,「朕給他做什麼主?他跟那幫蠢貨把仙客橋給蹦塌了,朕還沒找他算賬!」
燕嬪汪著一雙淚眼,「好好兒的橋怎麼說塌就塌了?將好臨近勛兒過生辰,他一雙腿砸成那副樣子,這往後站都站不起來,這背後要說沒鬼臣妾不信!」
明弘帝緘默住。
燕嬪慌忙跪到他跟前,「先頭大殿下遇刺,目下勛兒也遭了罪,他們都是本分的孩子,如何就這樣受罪,難道不是有人不想讓他們活?陛下,您不要被眼前的表象迷惑了眼睛!」
明弘帝一瞬間震住,仙客橋算起來是溫烔還在工部時修建的,這些年從沒聽說出過紕漏,就因著他們在橋頭走過,那橋不承力坍塌,著實荒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元空那會兒差點就死了,若不是元空挺過來等到葯,說不定人就那麼沒了,他下令讓人徹查,到現在都沒結果,這前後還不到一個月時間,老三也遭殃,這是把他們哥兒倆往死里整,他還沒死就這般,他若真把皇位傳給了老二,死了后這一大一小哪還有活命的機會,說不定爺仨很快要在陰曹碰面。
他突然站起身直衝外走,燕嬪抹掉眼淚轉頭瞧一眼蕭承勛,想跟上去又放棄,只能守在他床側。
明弘帝回宮已在五更后,天將明時,周免分別給工部和溫烔遞了聖旨,召他們速速入宮。
元空晨起時,崔琰就上門來找他一起入宮。
三人進到宣政殿內拜倒,明弘帝閉著眼睛靠在龍椅上,幽幽說一聲,「仙客橋塌了。」
元空和崔琰互視一眼未置聲。
溫烔不自覺心顫,他昨夜就得了消息,想了一宿沒睡,如今還是被陛下叫來問罪。
明弘帝的視線落在溫烔身上,「溫愛卿,朕記得仙客橋是你主張修的。」
也正因為這座仙客橋,他才有機會爬到現在的位置。
溫烔頭抵著地面,謙聲說,「回稟陛下,仙客橋是微臣主張修建的。」
當年羅洗河阻隔了東西街,百姓出行不方便,就是權貴也得繞路走,那個時候西京還沒現在繁華,街道不暢通,繞道得走很遠,有了這座橋才順暢許多,現在的那幾條大道都是後來修成的,歸根結底來說,溫烔修仙客橋是為民著想,但也怕他在中間搗鬼。
其實明弘帝只是懷疑,畢竟這麼多年了,那座橋都沒事,偏偏蕭承勛上去就塌了,塌的太巧,讓他沒法再信這橋是座正常的橋。
他的目光轉向崔琰,「崔愛卿接管工部以來,那座橋檢查過嗎?」
崔琰說,「回陛下,大殿下在遇刺前曾和微臣就這座橋討論過。」
明弘帝問道,「討論過什麼?」
崔琰朝元空看,元空緩緩道,「回父皇,那座橋本身有些問題。」
溫烔額角滲出汗,靜等著他往後說。
「什麼問題?」明弘帝嗓音冷下來。
元空說,「仙客橋路堤和護坡過低,橋柱偏細,橋面和羅洗河面貼近,這種橋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但經過時間推移,人在上面走久了,橋會下塌,有一天撐不住就崩了。」
「大殿下良善,跟微臣提了這事後,微臣特意派人去沿邊跟那些百姓都打了招呼,讓他們不要再過那座橋,」崔琰補話說。
明弘帝當即呵一聲,「老三腿都給砸癱了,溫烔,你修的好橋!」
溫烔勉力壓著聲說,「……陛下,當初建橋雖是微臣做主,但圖紙並非微臣所畫,乃是前水部郎中劉集操筆的。」
明弘帝乜他,「這麼說,你根本沒看那張圖紙就叫人遞上來讓朕定奪?」
溫烔急聲道,「陛下,當時江都災情,您下旨讓微臣儘快處理江都水患,微臣根本無從□□,只能將這事移給張淵。」
「合著還是朕的不是?」明弘帝長眉倒豎。
溫烔趴在地上閉緊眼,他看明白了,明弘帝是在找人出氣,蕭承勛受的傷原本是他自己活該,但明弘帝疑心病太重了,有身旁這兩人明裡暗裡的挑撥,他這回只能認栽。
「朕現在想想,你在工部乾的事兒也沒幾件好的,江都水患那麼多次,回回說能止住,隔年又是老樣子,朕知道江都那頭不好治,朕從沒怪過你什麼,但這座橋你也不盡心,你還推給了張淵,張淵跟老尼姑勾結在一起坑害百姓,你往他身上一推,他人都死了,左右死無對證,你倒是算的精,你當朕是個眼瞎的,朕當年確實眼瞎,要不然怎麼能讓你坐上了宰相的位置,功勞你攬了,罪責是別人的,這座橋你不負責,現在害的老三丟掉了半條命,朕若不治治你,你還以為朕是個傻子!」明弘帝揚聲道,「來人!扒了他的官服,給朕打入大牢!」
溫烔一下驚的出聲,「陛下!微臣縱然有錯,但微臣已經近六年沒有再管工部,那座仙客橋照著慣例每年也該由工部出人去核查,崔大人他們發現了問題卻不上報,如果早上報又豈會發生今日的禍事,您就算置氣,微臣也不能蒙受不白之冤啊!」
他想把髒水潑回工部,可是明弘帝已然對他厭惡,覆手轉過身去,任侍衛進殿將一臉頹敗的溫烔拖走。
殿內瞬間安靜。
明弘帝久久嘆出一聲,「你們為何不報上來?」
他到底介懷,如果提早說了這事,那座橋就會被封住,蕭承勛也不可能半夜沒事往上面走,後面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他怪溫烔,但他也怨元空他們,只不過元空是他的兒子,他私心裡是向著他的。
崔琰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大殿下曾想報給您,但微臣攔住了。」
明弘帝眼一厲,喝他說,「你好大的膽子!」
崔琰抖兩下沒了聲。
元空說,「父皇清楚兒臣和崔大人為什麼不敢報上來。」
他用了不敢兩個字,明弘帝那凌厲的眼神頓時柔和,他看著元空,腦子裡想的是溫林兩家盤根交錯的朝堂,果然他沒看錯人,元空一早選的工部,並不是傻,而是他知道如果真的在其他衙門,他可能會有性命之憂,那座橋真要是報上去,當時有林遠虎在,加上溫烔的狡辯,明弘帝也不會在意,相反,元空還會因為這件事和他們結怨,得不償失。
他沒得罪過旁人,尚且招致刺殺,要真得罪了他們,哪還有活路,他說得對,太敢了並不是好事。
明弘帝合住眼道,「都出去吧。」
元空和崔琰徐徐退走。
明弘帝俯視著漢白玉砌成的台階,他站的這個地方是血肉堆砌上去的,誰都想坐在這張龍椅上,他看的分明,也給了三個孩子機會,作為父親他沒有偏頗一人,他放三人入朝是想鍛煉他們,可誰知那兩個被傷的如此慘,老二太囂張了,後宮有他母妃,前朝有溫林兩家,幾乎是一手遮天,他入朝說要辦興學,轉頭就沒在提,反倒是元空發現了金礦,老二終歸是世家養出來的傀儡,手足都被他傷完了,這往後若真登大統,也只會被外家操控。
他等了半輩子,才等來林遠虎年老無力,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兒子也被世家挾持,天子就該站在權力頂端,誰也不能搶奪屬於他的東西。
——
溫烔鋃鐺入獄的消息很快傳入溫府,鬧得滿府恐慌,但大理寺並沒有立刻入府來抓人,溫烔在牢獄里也只是呆著,明弘帝沒有下令抄了他家,各種揣測都有,猶如鈍刀子割肉,誰都在等,等一個結果。
當晚,容鳶去林夕閣見林月妍。
林月妍瘦了許多,人坐在廊下看天上的月亮,溫若萱給她披了件衣裳,揚頭轟她,「這裡不歡迎你,滾出去!」
容鳶兩眼濕紅,「如今老爺進了牢獄,姐姐就沒想過救他嗎?」
林月妍手搖著團扇,譏諷道,「你都能讓老爺對你神魂顛倒,不若你往那大理寺轉一圈,說不定那些個大人也被你迷住,到時候甭說救老爺了,就是讓老爺重新站起來也容易。」
容鳶嘭的跪到地上,給她磕頭,「求姐姐救救他,往先都是妾身不對,等老爺出來后,妾身自請下堂……」
林月妍將團扇猛地擲到她頭上,「在我面前裝情深義重,你不過是個賤婢,你也配叫我姐姐,滾!」
容鳶伏在地上哭的直顫,「……他死了,咱們又有什麼好日子過,姐姐就不能稍微忍耐,哪怕是他回府,你再發脾氣也不遲。」
林月妍站起身,「你怕了?」
容鳶一抖。
林月妍嗤笑,「我當你多愛他,原來也不過如此,他溫烔自作自受,落到如今的地步全是他自己求來的,你想叫我救他,我怎麼救?我哥哥已經死了,貴妃娘娘和二殿下誰敢站出來替他求情,那座橋壓了三殿下,三殿下廢了,你不明白嗎?」
容鳶急跪到她跟前,慌張道,「姐姐只要開口去求那些大人,他們一定會替老爺求情,不一定要貴妃娘娘和二殿下出面!」
林月妍揚手給了她一耳光,「你以為我和你一樣是賣弄風騷的賤貨嗎?」
容鳶栽在地上悲哭不止,她沒有辦法,她喜歡上了溫烔,在失望和希冀里次次來返,她疲倦了,她沉溺在溫烔給予的情愛和富貴中,已經無法脫離他,她不想他死,死了,她也要跟著下地獄。
林月妍瞥過溫若萱,溫若萱蹲到她面前將她扶起來,她突然一揮手將人推開,踉踉蹌蹌的要離開。
溫若萱著急道,「你想救父親,我們也想救,可我們能如何,陛下讓林家落敗,我母親哪還有能耐撈他出來,縱使那些大人和父親交好,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也會避之不及,哪還會想著替父親求情。」
容鳶最後一絲希望落空,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她甚至已經在想要不要就逃了,可溫烔要是真死在牢里,她又能逃到哪兒去。
林月妍突然咳嗽不止,咳了好一會她緩緩平息,啞著聲說,「先前,韓家曾有意和我們聯姻,但後面又放棄了。」
容鳶匆忙轉聲盯著她,又看向溫若萱,溫若萱面色鐵青,回身進房中。
林月妍扶著頭蹲到地上,輕聲說,「他們求的不是我女兒。」
容鳶說,「是,是大小姐?」
林月妍搖頭又點頭,「韓夫人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死的早,一歲多就夭折了,韓夫人這些年夜不能寐,總想給這位大公子找一房媳婦。」
容鳶瞪圓了眼睛。
「你想的沒錯,韓家找我們結親,結的是陰親,」林月妍仰起頭跟她笑,月色下,那笑容異常詭異嚇人,「他們說,想要你或者是水水嫁過去。」
容鳶不自禁朝後退。
「韓家要的女人得是陰屬生,他們找了許多年都沒找到一個,結果在咱們府上卻有兩個,韓家那位小公子極誠意的過來求娶,可惜這種事傷德,我就一直沒有說出來,」林月妍溫和的與她解釋,「你想救老爺,不若把你自己嫁去韓家,有了這層關係,韓家必然出手。」
容鳶膽戰心驚轉過身。
她在背後陰陰笑道,「你不嫁自己,就去把水水找回來,嫁她也是一樣的。」
容鳶提著腳一步一步朝外走,只聽著她還在說,「她被大殿下養在臨襄坊,那戶家門前的匾額上寫著周府兩個字,常在外露面的是個個子不高的老頭。」
個子不高的老頭,姓周,容鳶想起買她回去的那個人,名字叫周宴,她暗咬著牙,飛快走出了林夕閣。
——
溫烔進詔獄這事叫溫水水開心了一天,連中午都多吃了半碗飯,下午元空在書房整理溫烔這些年貪污的證據,溫水水在院里和鸚鵡玩。
她喂鸚鵡吃一顆小果子,鸚鵡嚷嚷,「沒吃飯啊,再來一個。」
溫水水敲它腦袋,捏著果子塞自己嘴裡,慢慢嚼著說,「我想聽曲兒。」
那鸚鵡撲閃兩下翅膀,挺著脖子唱道,「紅綾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①……」
它唱的還有模有樣,聲兒脆的滿院子都聽見,那些丫鬟紅撲撲著臉躲遠,溫水水也聽出它唱的什麼,才要叫它別唱了,那書房門打開,元空冷著臉道,「別唱了。」
溫水水縮著頭瞅鸚鵡,鸚鵡就像沒聽到他的話,還扯著聲在唱,「床兒側,枕兒偏,輕輕挑起小金蓮②……」
一塊石頭直朝著它飛過來,它立刻飛到樹梢上,取笑元空,「禿嚕頭,禿嚕頭。」
元空一臉青。
溫水水急忙朝它擲果子,「你不許罵他。」
鸚鵡一口叼住果子吞肚子里,飛下來到窗邊,盯著元空道,「可意郎,小娘子的可意郎。」
溫水水臉爆紅,趿著木屐過去,攥起手打它,它機靈的很,飛到欄杆上,左右擺著尾巴,得意的不得了。
溫水水跺一下腳,還想去追。
元空拉住她道,「越跟它鬧它越起勁。」
溫水水唔著聲,老老實實站到他身邊。
元空摸了摸她的臉蛋,「去睡會。」
溫水水望著他,弱聲說,「你在書房呆好長時間了。」
元空淡淡笑,「有些東西要理好。」
溫水水手握著他往屋裡牽,他站著不動,「待會要跟外祖父一起去崔大人府上。」
溫水水唇咬了一半,柔柔的看他。
元空心口微熱,輕道,「去睡吧。」
溫水水眉心起了點皺,依在門邊拽他。
元空定在她臉上,不禁走近了一步。
她踮著腳倒到他身上,紅唇微張將他吻住,一點點的啃著。
元空頃刻失了魂,摟住她移步進屋內,沒走幾步便托起她扣在懷中,噙著她的唇侵吞。
溫水水的衣衫落下來,兩手攀不住他,被那狠勁逼出了淚,她輕搖頭,一條腿抵到地上想逃,半瞬叫他握到手中帶著人一起栽到床帳中。
緯紗被攪的纏在一起,僅聽她蔫蔫的細嗓子在抽泣,未幾躬身往床角縮成一團,白皮在昏暗的室內顯得愈發勾眼,還不待她顫過,元空探出身來擒住她帶回去,與她共沉淪。
日頭降下來時,屋裡有些黑,元空悄悄下床去浴室換洗,出來時她還睡的沉,長睫一顫一顫,兩條細腕並著削肩露在外頭,能見著紅印層疊,他不免生出憐惜,提著被子給她蓋好,她睜了點眼,瞧是他便支著身往他懷裡趴,暈暈的貼在他頸上。
元空捏起她的下頜淺吻,她在眼縫中看他神情專註,心熱的伸手想扒他衣裳,讓他給捏住了,他鬆開她的唇,放她躺回去,「我要出門了。」
溫水水半撐著身起來,手掩一點胸口,細腰下塌,層層烏髮鋪在身側,她迎著他的目光羞澀道,「我還想……」
說完就側過臉,眸子落在他手邊,含著極深的情愫。
元空怔住,喉中生出吞咽感,片晌放下圍幔背身說,「下午我過分了些,今日不能了。」
溫水水失望的躺倒,蜷腿就覺得酸,手揪在褥子上,臉擋一半,暈紅藏不住,她依依不捨道,「你走吧。」
元空側過臉笑,「我早些回來帶你出門看花燈。」
蕭承勛的生辰要到了,明弘帝趁著熱鬧推遲了宵禁,這幾日外面都有花燈瞧。
溫水水翻身合上眼說好,他側耳聽她的呼吸,逐漸輕緩,才放心離開了。
天黑時溫水水被敲門聲叫醒,她道一聲進來,含煙進屋裡服侍她穿衣,「小姐,周管事給您遞信,讓您回去一趟。」
溫水水隨意道,「周叔有說什麼事嗎?」
含煙放低聲,「周管事沒具體說什麼事,只交代了說,一定要您獨自去,萬萬不能叫上殿下。」
溫水水思索一會也想不出什麼事能不讓元空知道,但總歸周宴說了,她得去一趟,她摸了點口脂到唇上,瞧鏡子里的姑娘容色正好,才滿意的出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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