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聖旨
靜姝看著謝瑾年,笑若三月桃花:「好。」這麼好的人,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謝瑾年看著靜姝,輕柔的吻落在靜姝盛滿喜悅的眼上,無聲地訴說著滿心愉悅。
靜姝配合著閉上眼,沒說她心裡的擔心。
她願意把一切都交給謝瑾年來處理,也相信謝瑾年可以把萬事都安排妥當,隆泰帝也好,謝氏也好,悠悠眾口也好。
她相信她的謝瑾年,無所不能。
謝瑾年喜歡這樣的靜姝。
乖巧柔順,對他全心的信賴,饒是長了一張明艷驕矜的臉,骨子裡也是再溫柔和善不過的人。
細碎的吻從染上紅暈的眼尾滑到耳畔,落在嬌艷欲滴的唇上,謝瑾年笑著說:「為夫請慧明方丈算過,十月初八是個好日子。」
靜姝訝然:「明年?」
謝瑾年莞爾:「你倒是不急。」
靜姝與謝瑾年對視。
在謝瑾年暖融融的目光里紅了臉,指尖戳著謝瑾年的胸口,靜姝嘴硬:「我當然不急,夫君有所不知,我畢生所願就是做個快樂的小寡婦。」
暖融融的目光變得有些沉。
靜姝忍不住笑,笑著變本加厲:「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現在的生活。」
謝瑾年被靜姝鬧得沒了脾氣,口手並用牢實「罰」了靜姝一通:「就不能多乖一會子。」
靜姝窩在謝瑾年懷裡緩了緩,不敢再鬧,紅著臉親親謝瑾年的唇角:「眼下都八月二十了,離十月初八也就還有一個多月,能來得及?」
謝瑾年用下巴蹭蹭靜姝的額頭:「嗯。」
靜姝輕輕地嗅了一口雜著葯香的冷香,輕聲問:「需要我做什麼?」
謝瑾年低笑:「擎等著為夫上門提親就是。」
靜姝窩在謝瑾年懷裡,蹭蹭謝瑾年結實的胸肌:「好。」
*
謝瑾年讓她等著,靜姝便真安安靜靜地等著了。
左右她尚且在「孝期」,不方便宴樂訪友,索性便關起門來哄著慧姐兒和小崽兒玩了。
瀾哥兒正是滿炕亂爬的時候。
小孩子多爬爬既能鍛煉身體增強體質,又能促進大腦發育開發智力,還能鍛煉四肢的協調性。
沒道理不讓孩子爬。
靜姝嫌架子床地方不夠大,直接讓人把東廂收拾了一間出來,讓針線房可著那間房的地板大小做了一張厚厚的毛皮褥子鋪在地上,又在毛皮褥子上鋪了一層細棉布。
牆角擺了一圈玩偶,都是立春和陽春她們幾個按著靜姝畫的樣子縫的——各種各樣的小猴子。
瀾哥兒最喜歡腦袋大大、身子小小、胳膊比腿還要長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可愛拽著猴子尾巴爬的賊溜。
這日,靜姝正和慧姐兒一人靠著一邊牆角,來回拋著長胳膊猴子「溜」瀾哥兒溜得歡。
便聽彩雲在門外回稟:「姑娘,國公府大少奶奶來了。」
靜姝晃著手裡的猴子把瀾哥兒逗到跟前兒,逗得瀾哥兒用小奶音脆生生地叫了兩聲「娘」,才把猴子塞到瀾哥兒懷裡,道了一聲:「知道了。」
英國公府大少奶奶,乃是「她」二叔的嫡長子靜興宏家的。
靜興宏說親娶妻的時候,「她」那位好二叔還只是英國公府的二房,尚未承繼「她」爹的爵位,不過是個正五品的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
靜興宏雖占著靜姝她爹的名下的名額,恩蔭入了國子監,卻實在不是讀書那塊料,屢試不第后,只在禮部補了個筆帖式的差事。
因此,娶的媳婦出身著實不高,乃是翰林院一個侍講學士家的女兒——要權沒權,要家資沒家資,只佔了個「清貴」的名聲。
按理說,國公府里到底還沒分家,「她」那位好二叔好二嬸若是有心,也能給靜興宏娶個出身更好一點的媳婦。
偏偏「她」那位好二叔,看中了楚學士乃是禮部蘇侍郎的學生,想著借楚學士的光走走蘇侍郎的路子。
然而,楚學士是個不知變通的,蘇學士是個剛正不阿的。
到頭來,雖然做成了親家,「她」那位好二叔也沒能如願。
後來,「她」父親墜馬而亡,「她」那位好二叔白撿了個爵位,「她」那好二叔和好二嬸小虞氏便有些看不上楚氏這個兒媳婦了。
小虞氏更是借著立規矩,沒少磋磨楚氏。
婆婆見天兒挑三揀四,夫君也不是個體貼人,楚氏的日子並不好過。
平日里連娘家都不敢回,辦個賞花宴都要戰戰兢兢,今日竟是登門來了她這裡,靜姝著實有些好奇——好奇楚氏的來意。
花廳里,楚氏低垂著眉眼坐在圈椅里,好好的一個美人,正值最好的年華,卻彷彿一節失了生機的槁木,沒有一絲鮮活氣。
楚氏嫁入國公府沒多久,英國公靜文德便出了意外,隨後就是封氏一屍兩命,「靜姝」入佛堂守孝,孝期滿了就嫁到了謝家。
「靜姝」跟楚氏並沒有什麼交情,甚至在「靜姝」的記憶里,「她」與這位堂嫂連交集都少。
靜姝進了花廳,在主位上坐穩,端量著楚氏,慢條斯理的問:「這是什麼風把嫂嫂吹來了?」
楚氏抬眼端量靜姝。
只覺得這位素來嬌柔的小姑子命著實不好,先是喪父喪母,好容易嫁了人嫁的還是個病秧子,一年裡就喪了夫。
難得她經歷諸般變故,眉宇里不見郁色,反而多了幾分爽利。
想想小虞氏讓她來說的話,楚氏一時有些躊躇,竟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把楚氏的為難看在眼裡,靜姝心裡有了幾分揣測,卻也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楚氏沉默了片刻,道:「母親知道妹妹回了京師,讓我來看看妹妹這裡有沒有甚麼缺的少的。」
小虞氏能幹出這麼體面的事兒來,她也就不是小虞氏了。
靜姝忍不住笑開來:「我回門的時候,二嬸她們鬧出來那一出一出的事兒,嫂嫂想必有所耳聞。」
當然知道,她還偷偷暗爽了好幾天來著。
聽出靜姝的言外之意,楚氏輕嘆一聲:「這些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靜姝與楚氏對視了一瞬,笑道:「二嬸做出什麼事兒來我都不會覺得稀奇,嫂嫂但說無妨。」
楚氏話沒出口,先紅了臉:「母親給三妹說了門親事,是果毅郡王府的世子。母親說到底是郡王府邸,三妹將來也是要做王妃的,嫁妝不能寒磣了,想讓大妹妹把那在水一方給三妹添妝。」
果毅郡王世子,可不就是謝瑾年嗎?
靜姝臉上笑意越發燦爛了些,這可真是呵呵了:「這事兒定了?」
楚氏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門上珠簾與靜姝身邊的立冬,壓低嗓音道:「母親與果毅郡王妃已經過過話兒了,這事兒八九不離十。」
靜姝未置可否,唇邊笑意里多了幾分嘲諷:「先前三妹跟八皇子定下親事的時候,二嬸不是給她備過嫁妝了?怎麼?果毅郡王府的世子比八皇子還尊貴?」
楚氏眼底閃過一抹郁色,最終只是平靜道:「母親給二弟也說了門親事,是理國公府的三小姐。母親說理國公府的小姐尊貴,聘禮不能寒磣了,就從三妹的嫁妝里挪了些過去。」
靜姝秒懂,小虞氏這是覺得靜妍的嫁妝有些拿不出手了,就打起了她的主意,今兒要的只是在水一方,明兒個要的還不知是什麼的呢。
要說小虞氏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竟然還敢打她嫁妝的主意。
靜姝摩挲著晶瑩剔透地白玉馬到成功,輕笑:「嫂嫂,勞煩你給二嬸帶句話,倘若是三妹真能跟果毅郡王府世子成就好事,我必會給三妹添妝,只不過我添什麼就不勞煩二嬸替我做主了。」
楚氏聞言輕笑了一聲,乍顯而逝的笑意給她添了一絲鮮活氣兒:「妹妹有所不知,母親現在著實有些個改了性子,你這話到了她哪兒,她一準兒會大發雷霆,不知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這話乍聽似是威脅,細端量,楚氏眼底卻只有善意與擔憂。
靜姝漫不經心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況且我也不大信三妹與果毅郡王府世子的事兒能成。」
楚氏嘴唇動了動,又一次看向門口珠簾與靜姝身邊的立冬。
靜姝會意,笑道:「嫂嫂有話但說無妨,府里沒人敢來窺探你我說話兒。」
單憑這一句話,楚氏便知道靜姝在謝家過的不錯。
楚氏心底不無羨慕,羨慕之餘又有幾分同情——謝家對她再好,卻也只是商戶人家,對上權貴之家也只有任人魚肉的份兒。
看出楚氏眼底的同情,靜姝笑意更勝:「我離京數月,對京里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兒不怎麼了解,還請嫂嫂教我。」
楚氏猶豫了一瞬,低聲道:「遠的不說,只先說近的罷。從八皇子身故開始,皇室宗親便蠢蠢欲動,但凡年紀合適的,都開始想著法子的表現。」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兒,靜姝知道這話當是楚氏拋出來的磚,便也沒打斷她。
楚氏開了話匣子,便沒了顧忌,繼續道:「聖上龍體欠安,指定了五位皇室宗親侍疾,果毅郡王世子便是其中之一。」
靜姝輕笑:「想來二嬸是看上果毅郡王世子這大好的前程了。只是我聽說果郡王世子身子骨素來不大康健,二嬸怎麼捨得?」
「母親只與果毅郡王妃能說上話兒。」楚氏那張木然的臉上滑過一抹嘲諷,「況且三妹到底是守著望門寡呢,也就被敗成空殼子的果毅郡王府,會看在豐厚的嫁妝上,不介意這一點兒。」
靜姝揚眉:「我記得二嬸可是挺疼二妹和三妹的。」
楚氏垂眼掩下眼底情緒:「老爺新納了兩個姨娘,一個比一個得老爺歡心,母親如今心裡只想著尋個倚仗壓過她們,好維持一家主母的尊嚴了。」
一家主母的尊嚴,可不是拿賣女兒換來的。
靜姝輕嘲:「二妹妹嫁入昌平侯府給她撐腰還不夠?怎的還打起三妹妹的主意來了?」
楚氏一臉一言難盡:「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靜姝笑道:「左右也是閑著,有的是閑工夫,還請嫂嫂仔細給我講講。」
「那我便多幾句嘴,也算趁機在你這裡偷個閑兒。」楚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潤了潤喉嚨,「二妹妹雖然嫁入了昌平侯府,昌平侯與二妹夫也都是有能為的,只可惜昌平侯府里從上到下,沒有一個待見二妹妹的。」
說著,楚氏若有所思地看了靜姝一眼,「你別看二妹妹如願嫁進了昌平侯府,可她的日子過的十分不稱心。好容易有了身孕,後來又自己個兒作的小產了,也不知她都做了些什麼,二妹夫待她才剛緩和下來的態度竟是還不如剛結婚那會子了。」
楚氏輕嘆,「如今,她也不過是有個正妻的名兒罷了,又哪能替母親撐得了腰?」
這走向,可跟原著劇情不大一樣啊!
一心人太太昨個兒的更新里,封正則和靜婉不說相濡以沫,可也算得上相敬如賓了。
靜姝思量了須臾便拋開了劇情,畢竟她好歹也算一隻小蝴蝶,煽動翅膀的時候影響了劇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靜姝舒展開蹙起的眉心,輕笑:「二嬸倒也是個有本事的,京師貴女無數,比三妹妹家世好的也有不少,她竟也能說服了果毅郡王妃,給三妹妹和世子定下親事。」
「比三妹妹出身好的人家也不見得看得上空殼子的果毅郡王府,況且母親許諾的嫁妝是真的豐厚非常……」說著,楚氏看著靜姝,「更何況最近京師里流傳著個說法,說是先前鳳閣星錯位,如今時機已至,將掙脫束縛,撥亂反正,歸位正宮。」
靜姝揚眉,十分懷疑這是謝瑾年使人傳出去的謠言:「市井流言罷了,還真有人信不成?」
「天下各州相繼有吉兆現世,容不得人不信……」楚氏說著也有些不敢置信,「據說有有心人請了慧明方丈掐算天機,慧明方丈說鳳閣星落在了城西國公巷那片兒。」
說是國公巷那一片兒,可國公巷毗鄰王府街。
同姓不婚,能應上鳳閣星的閨女自然不能是王府貴女,只能是開國五國公府里的女孩兒。
五國公府里待嫁的女孩,有一個算一個也只剩下了衛國公的嫡長孫女,鎮國公的嫡幼女,以及英國公的嫡次女,和英國公府三房的靜嫿。
而能沾上那一句「撥亂反正」的,似乎就只剩下為八皇子守瞭望門寡的靜妍了。
即便沒有這個撥亂反正,衛國公和鎮國公也不會趟這一趟渾水。
也就「她」那好二叔好二嬸,眼皮子淺的,當這是一檔子好事兒。
念及原著里,靜妍確實被抬進果毅郡王府里做了妾。
靜姝心裡著實有些膈應的慌:「聖心難測,到底冊立哪個為儲君還不一定呢,二嬸這般積極的押注圖個什麼。」
楚氏輕嘲:「母親已經被父親那兩個姨娘擾亂了心智了。」
哦,就是瘋了吧。
不愧是翰林院學士家裡出來的千金,一個「瘋」字說得這般委婉。
又聽著楚氏給她說了些京師里的近(八)況(掛),靜姝看著說八卦時也神色沉靜的楚氏,問她:「想來二嬸叫嫂嫂來,只是朝我要在水一方的,卻不知嫂嫂因何跟我說了這麼多?」
這已經不是一句交淺言深能概括的了。
楚氏沉默了一瞬,說:「家父乃是蘇侍郎的學生,而蘇侍郎乃是謝夫人的父親。」
靜姝眉毛輕挑,倒是沒想到還有這層關係,只是這個理由還是有些牽強了些:「據我所知,蘇侍郎已經與母親斷了往來了。」
楚氏又是一陣沉默,這一次比方才沉默的時間更長。
靜姝也不著急,極有耐心的等著楚氏再次開口。
楚氏又絞著帕子躊躇了片刻,才道:「我與妹妹說這些,只是想與妹妹結個善緣,我也不求別的,只求待得他日我與靜大爺和離時,妹妹若有餘力幫我,便幫上我一把。」
和離?!
這可是原著里沒有的劇情!原著里靜興宏和楚氏可是一直相敬如賓的!
靜姝被勾起了好(八)奇(卦)心(魂),不禁拿捏出幾分擔憂,問:「上巳節,二妹做東設宴的時候,嫂嫂與大哥還好好的,怎麼突然想起和離了?」
楚氏輕聲道:「上樑不正下樑歪,日子沒法過了。」
逼得飽受三從四德教育的楚氏動了和離的念頭,可見靜興宏得歪成了甚麼德行。
靜姝欣賞楚氏的勇氣,也同情楚氏的遭遇,卻也沒滿口應下來:「如若能幫,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只是嫂嫂也知道,我如今不過是商戶人家的遺孀,只怕能幫上嫂嫂的地方不多。」
「有妹妹這句話就足夠了。」楚氏是真的覺得足夠了。
畢竟驚鴻一瞥間,她發現那果毅郡王府的世子與大妹夫長得如出一轍。
從那時起,她便動了與靜興宏和離的念頭——英國公府可是把靜姝得罪慘了的,她可不想跟著英國公府陪葬。
京中鳳閣星一說甚囂塵上,個個兒都覺得那鳳閣星會落在靜妍身上,只有楚氏堅信那鳳閣星所應之人不是靜妍,而是靜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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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是聰慧的。
八月三十,鳳棲京郊錦園。
九月初一,法源寺慧明方丈、無相寺無色方丈以及蘭若寺普智方丈,天下三大佛門宗師入宮講佛。
九月初三,隆泰帝下旨冊立果毅郡王府世子冀承珏為太子,與此同時,給新鮮出爐的太子與英國公府嫡長女靜姝賜婚。
兩道聖旨,震驚朝野。
滿朝文武皆想不通隆泰帝因何突然冊封太子,又為甚麼這般想不開,給太子指了一個小寡婦做太子妃,婚期更是定得匆忙無比——十月初八。
而被一道聖旨拉進漩渦中心的小寡婦——靜姝,接過聖旨之後,便遵隆泰帝口諭,收拾著行禮回到英國公府待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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