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望著破舊的縣衙和水道衙門,安王一度懷疑田邊老農老婦所言是否過分浮誇。若這裡官員當真是貪官污吏,衙門很該豪奢無比才對。可眼前呢,大門門釘缺了幾顆,院子種滿了蔬菜,甚至還養了十幾隻雞鴨!房子更是破敗到風一吹就掉塵。
這種衙門邊遠小城都難有,何況最富庶江浙!旁邊民房都比衙門氣派上許多。
衙門破,衙役也稀少,安王一行在院子里站了一刻鐘都無人搭理。還是小陶機靈,到後院找來一個老邁龍鐘的雜役。
望著一身富貴綾羅的公子,那雜役原本一臉不耐的臉上露出笑褶子:「敢問公子何事?」
安王問:「不知這縣令和衙役去了何處?」
那雜役笑道:「此時正是農忙時節,諸位老爺們都四處巡邏了,說是要趕在雨季前保糧呢。您不知道,每年春夏秋三季都是衙門最忙之時。」
安王又問:「一個官吏都不留,萬一有案子怎麼辦?」
雜役大笑:「公子可真會說笑話。如今誰不知道蘇浙地帶物產豐饒,民生安逸,哪裡有什麼案子喲。就算有,也不過是家長里短,兄弟分家產不公之類小事,村裡里正老爺們都能處理的事情,還能用到縣老爺?不瞞您說,咱們縣老爺可是有名的青天大人。不知公子有何難事,跟老奴一說,晚上彙報給縣老爺,絕不讓您吃虧。」
那可真是厲害了。安王不動聲色,笑道:「咱們也沒什麼事,只是路上遇到了小賊,將銀子偷走,想來報案。」
雜役皺眉點頭:「竟然有此等惡劣事件,公子稍後,我現在立刻讓人稟報老爺。若不嫌棄,現在後院住下休息。別看院子破舊,但房間多得很。」老爺說了,有北邊口音特別是京城口音的一定要嚴陣以待,絕不能怠慢半分。
安王看了看護衛,一護衛笑嘻嘻道:「可真是好縣令。我們公子先回客棧,我在這裡陪您聽信如何?」
安王一行出了縣衙,幾個護衛道:「聽起來有點怪,但又覺得說的都十分理所當然,公子覺得呢?」
小陶冷笑:「愛民如子的縣令有,但衙門裡個個愛民如子且天天出去盯著莊稼地的,少。且這雜役雖老,小日子過得卻不錯,我去後院發現他一家子正在吃雞。雞腿上還有肉就丟給狗,這可不是一般小戶人家能捨得的,這老雜役當的舒服。」
天下財十分,九成九掌握在一成人手中,剩下的普通人就算日子好,也不過是溫飽之家,誰捨得浪費。他們這些護衛日子算是好過的,家裡也沒捨得隨便扔肉骨頭給狗吃的。
「爺,您找個酒樓歇著,奴婢和弟弟去和賣菜賣柴的嬸子大爺聊聊去。」杏兒出身苦,她寧願相信田間老農的話。畢竟這年頭,要不是被逼急了,誰敢罵縣老爺,那可是滅門死罪。
杏兒裝作行商路過人家的丫頭,和賣細毛菜的婦人聊起來。等聊到為何舉家南下,杏兒嘆道:「不瞞嬸子呀,我可真是羨慕你。別看我是大戶人家丫頭,其實日子不好過哩。咱們是開封府來的,那裡官老爺只管自己死活,衙門修得恨不能堪比王爺府,還好色的很,想要我們小姐當妾呢。再看看咱們錢塘的縣衙,破舊不堪,可見官老爺是個青天。」
那嬸子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問:「你家小姐當真漂亮?」
杏兒點頭:「沉魚落雁之美,毫不誇張。」
那嬸子悄聲道:「那您還是回去說一聲,最好不要在此地多做停留。咱們那位縣令老爺,最愛的就是美人,就連嫁過人生過子的婦人也不放過。家裡已經二十幾個小妾了,還不包括外室和窯子里的相好。而且手下一幫好狗,沒事都要咬三分,你們外鄉人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杏兒捂嘴驚訝:「當真如此喪心病狂?可衙門那樣破,縣令真不像是那種人。」
那嬸子嗤笑:「也就你們外地人當真。破舊一是做給上面人看,最關鍵那些個老爺根本不在衙門裡,不是住在自家府里,就是在紅線舫上尋歡作樂,修建衙門有啥用,反正不是自己家。你若不信,仔細觀察街上,有年輕女子走動?」
杏兒打眼一瞧,莫說年輕女子,也就大嬸這種風吹日晒黑黢黢的有幾個。「我以為是南邊風氣如此,對女子禮教更嚴苛。」
那婦人白眼道:「禮教都是對大家閨秀的,你看誰家窮的飯都吃不起了,還有功夫把閨女關在家裡養著的,自然是要做事的。咱們前幾年一直有繡房,女子賺錢養家的不少。也就這幾年,稍有姿色的都不敢出門了。且繡房船廠前幾年遍地,這幾年稅收嚴苛,早都活不下去了。城裡如今死氣沉沉,鄉下更是如此了。」真心懷念前幾年好日子!
杏兒這邊消息如此,小陶那邊也差不多。對著外鄉人,總有那愛訴苦的會扯上幾句。
安王聽了彙報,臉色很是深沉:「夜裡去探一探紅線舫。」
此地位於錢塘江一角,因船妓聚集,人稱紅線舫,正是官老爺們晚上尋歡作樂之處,白日里靜悄悄一片,到了夜裡便歌舞笙簫。
*
剛入夜,天邊還帶著一抹落日紅暈,江面上已經有了沸騰之勢,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紅船里姐姐妹妹鶯鶯燕燕像是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或打著哈欠,或揉著軟腰,人人帶著一股子睡不醒的靡靡之氣。
一白衣輕靈女子在船頭彈著琵琶,琵琶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女子小曲兒則如清晨黃鸝鳥般動聽。船內女子則個個軟若無骨,攀附在男人身上好似美人蛇一般。
一青衣男子正被一鵝黃色衣衫的女子逼得往角落裡挪身子。他一邊退一邊用胳膊擋著前面,一不小心碰上那女人胸,像是被燙著一般嚇得手足無措。
那女子嬌笑道:「狀元郎,奴家又不是妖精,您害怕什麼勁兒,莫不是嫌棄奴家不夠美艷?」
旁邊一男人調/笑:「黃嬌娘可是紅線舫一等一的美人,唐爺也太不識抬舉。嬌娘,他就是個獃子,跟了哥哥如何?哥哥保准讓你體內充盈,從此不知空虛為何物。」
鵝黃色衣衫女子拿起一個酒杯砸到那男人身上,佯怒道:「張教頭您要不要臉,如今奴家可看不上你這樣粗人,只想和狀元郎共度良宵。只要唐公子睡了奴家,奴家日後可以吹上十年。咱們這裡文風盛,可有狀元之財的能有幾人,奴家只認唐狀元一個。」身子又往唐雲正身前蹭到:「狀元郎,答應了奴家好不好,奴家不僅不要銀子,還倒貼百兩如何?」
另外一男子笑道:「黃嬌娘你完了,將咱們當地學子得罪光了,看你怎麼混下去。」
黃嬌娘撇嘴道:「有什麼大不了,大不了奴家不要銀子讓他們睡上一個月。只要進了奴家身子,保管怒氣全消。」
一時間船上氣氛更加熱烈,各種污言穢語撲面而來。
唐雲正哪裡見過這等女人,嚇得要逃,卻被幾個女人給攔住,直接將人逼到了床上。
唐雲正帶著哭腔:「我已經未婚妻,怎能與其他女人做此等事。」
幾個女人媚笑:「狀元郎可真是好笑,莫說未婚妻,您問問這些個臭男人哪個沒娶妻生子。」
一船人哈哈大笑:「沒想到唐狀元竟然是個雛兒,你們這幾個妖精有福了。唐狀元,莫傻了,等你嘗過這些女人有多騷,保管從此忘了你那未婚妻。家裡女人那是生孩子用的,這裡的女人才是讓咱們自個兒痛快用的,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見這些女人真動手,唐對不起雲正也顧不上虛與委蛇,狠狠推開幾個女人往江里跳去。旁的女人什麼滋味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不能不忠。
唐雲正噗通往水裡一跳,嚇得眾人都傻了。這夜色已黑,若是不會水的,跳下去可就是個死。就算會水,一不留神也容易出事。
眾人完全不理解,不睡就不睡,用得著以身殉節,又不是貞潔烈女,可真真是個讀書讀傻了的獃子!
眾人望著王縣令,求他給一個主意。
王縣令冷臉道:「給臉不要臉,既然美色錢財不能拉攏,那就隨他去吧。只不過京城來的官員也實在不檢點,竟然和窯姐胡鬧到半夜。身子一虛,腳步一浮,竟然掉下船淹死了。」
聽縣令這樣說,就是給唐雲正之死定了調子。回頭找到屍體,還得做出一副縱~欲過度而死的假象才可。一精壯漢子點了點頭,帶著兩個兄弟入水。
老爺讓這姓唐的去死,今晚他就必須去死。
唐雲正投江,往遠處投了幾處石子激起浪花,造成游泳離開的假象。實際人卻並未離去,而是從腰間掏出一根細細鐵管,含在口中,往船底紮下身子。
他既然敢跳,自然水性極好,且有備而來。雖然是讀書多年,畢竟南邊水鄉長大,從會走路就會扎猛子了。
也是被逼得無法,這裡官員慣會做戲,一時找不到把柄。他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打算死遁后藏在暗處找把柄。
且夜裡尋歡作樂,容易順真話,他打算這幾日泡在水裡耗上了。當年考中狀元靠一股狠勁,如今為官更要如此。
至少他無法放任百姓年年因為這些蛀蟲被毀了家園。往年都是五十年一遇大水才遭災,現在幾乎幾年一來,百姓們受不了呀!
投入船底,他拿出一個聽筒,往船板上一貼。剛剛在船里已經摸清了構造,知道這個地方正是縣令和監正幾人所在之處。
那監正來自京城,別看喜歡在船上混日子,實則是個太監。一臉陰測測笑:「京城物價貴,還真沒見過幾個像姓唐的這麼能抗的。明明家底薄,還裝清高,真讓人看不起。」
王縣令恭維:「也就是大公子體諒我們,知道我們不易,才派您來照看。可是自從那安王來到南邊,咱們日子可不好過。江蘇府的官員十之七八都落了人頭,不知咱們這邊如何?大公子那裡可是有命令?」
監正冷笑:「自然讓他有來無回,你們這邊可準備好了?要是將事情辦砸了,小心大公子要了你們狗命。」
一個小小太監竟然稱呼官員為「狗命」,可見其囂張。王縣令心中不服,他可是出自隴西王家,雖然只是旁支的旁支,可也是大戶出身。且這監正人五人六,實則只是一個小嘍啰,不然哪裡會千里迢迢來江南,來他這小小錢塘。
「公公放心,本官早已安排妥當,只是不知安王是否會南下到這小小地方。」心中不忿,卻因這幫子都是大公子那邊親信,他不敢不服。
監正呵呵笑道:「咱家也不敢保准他會來,但南邊全部是大公子地界,就算不來這裡,也會到別處去,處處都已經有安排。只是咱家盼著他能來,不然哪裡有咱們立功機會。大公子可說了,只要誰將安王葬了,日後定然保他飛黃騰達。」
王縣令想著皇後娘家勢力,再想想自己明明是王家子弟,也是同進士出身,卻一直窩在這小地方几年,狠狠心道:「公公放心,要是不成,本官提頭來見。且只要他來,本官自有辦法讓他到堤壩上去。」
可見人心不足,一般同進士出身,頂多是到普通地方當個小小芝麻官,哪裡能來這等富庶之地。
船下唐雲正聽得膽戰心驚,這些人可真是大膽,害朝堂官員就罷了,竟然連皇子都下死手。
他只是翰林院小小編纂,從未曾想到皇位之爭已經如此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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