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暴雨已經連潑了三日,蘇州府的青石板早已無法承受,巷子里滿是積水,許多人家已經無法下腳。好在姚家地界稍高,且高門大院門檻高且下水通暢,這才勉強還能住人。
姚家眾人卻不顧上這個,因為姑娘已經高燒昏睡了兩天兩夜,葯灌不進去,銀針砭石等等都無效,愁死一家人。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還是下著暴雨的夜,姚妍一個人走在水蒙濛霧罩罩的長長巷子里。雨水和黑夜讓她窒息,心裡害怕,卻只能往前走,因為兩側高牆連著高牆,且高牆後面給人感覺鬼影重重,只有往前沖才有一點點活著的希望。
突然,前面出現一點亮光,飄飄忽忽越來越近,卻也越來越讓姚妍揪心。她只覺那燈光像兩隻眼睛,死死盯著她,要將她扯進地獄一般。
正這樣想,那鬼火一般的燈光里突然伸出一隻扭曲乾枯的手,一把扼住她的咽喉,果真要將她撕扯碎裂。
姚妍想反抗,卻連呼吸都難,腦子裡閃現出一個男人的名字,好像呼喊他,他就能來解救自己。是的,每次為難時刻,他都會出現,她需要他。只是咽喉被掐住,怎麼喊也喊不出來。
姚妍正在掙扎,便聽有人一直在呼喚自己:「妍兒,妍兒,妍兒……」誰?是娘親?這樣溫暖的聲音好像好久未聽見了。
她一把抱住娘親,喊道:「娘,娘,我想你。」
劉嬤嬤身子一緊,她雖然當自己姑娘是親生孩子一般,也仗著是老奴很有幾分臉面,但被姑娘一把摟住叫「娘親」,實在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只是聽姑娘嗓子如敲碎了的鑼一般嘶啞難聽,劉嬤嬤心疼死,恨不能以身相替。「好孩子,快快醒來,娘親想你,娘親給你梳頭,給你裁最時興的衣衫……」
姑娘這兩天燒的糊塗,一口水都喂不進去,只能靠著乾淨水帕沾一點點唇。醫藥無效,只好聽還魂婆子的話,讓她裝成夫人,將姑娘的魂兒換回來。
足足換了兩個時辰了,姑娘竟然真的有了意識。
等姚妍醒來,發現自己還窩在暖暖懷抱里,看著衣衫,才知道不是母親,只是劉嬤嬤罷了。雖然有些失望,但能活著走出哪條像鬼巷一般的地方,她知足了。
眼睛睜不開,沒有力氣發聲,也沒有力氣動,可是極渴,便用力扯了扯劉嬤嬤袖子。雖然她拼盡全力,卻也只是微微一動而已。
好在劉嬤嬤一直關注著姑娘,瞬間發現了姚妍這一輕微動靜,臉上全是笑:「謝天謝地,姑娘可是醒過來了。文慧,拿蜂蜜水,文琪,叫大夫。」剛吩咐完,眼淚下來。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對不住夫人。
喝了水,姚妍方覺活了過來。望著外面的天,黑黢黢的,問道:「嬤嬤,什麼時辰了,白天黑夜?」
劉嬤嬤嘆氣:「晌午剛過一個時辰。」天黑成這樣,不過是雨太多天太沉之故。
姚妍心一緊:「我是不是睡著了好幾天?」
劉嬤嬤哄道:「兩天了,也不算很久。您這是淋了風雨,高熱不退,最傷根本,先莫說話了,等大夫來了再說好不好?」
「嬤嬤,杏兒真的回來了?」姚妍試探,她懷疑一切都是夢。像安王那樣打不死的人,怎麼可能死。上輩子那樣難,安王都能登上高位,他才不會死。
而唐狀元,他還未遇到為難他的貴女,還沒有娶妻生子,怎麼可能會死。
劉嬤嬤早就對那兩人很是不滿,覺得都不是良配。可不喜歡了,不代表就想他們死。雖然各有各的不好,其實人本身真真是萬分的好。
聽姑娘問起,劉嬤嬤摸著她的青絲:「姑娘,莫擔憂太多,您先養好了身子才最重要。至於他人,皆身居高位,自然會有人去尋,何須小女人操心。」
姚妍默默躺著,深恨自己無能為力。
大夫看了不免搖頭,風寒是小,心裡憋悶是大。若心事不除,容易種下病根。
杏兒隨著大夫一起前來,聽了這個暗恨安王狠心。姑娘聽了他們死的消息,直接暈了過去。可是,到底是為了安王,還是唐狀元,杏兒也沒有底。
趁著劉嬤嬤休息片刻機會,姚妍問:「杏兒,安王和唐狀元一起失蹤,如何失蹤你細細說來。」
原來那日,安王明知上面有人給縣令帶了許多炸.葯,明知是沖著他來的,卻還不得不以身犯險。
濟南那一次差點身死,死了無數官員,但並未震懾到那些人,反而讓他們更想弄死他。上一次沒有牽扯到江山社稷,皇上為了平衡,也不過意思意思懲罰了大皇子而已。
可這一次,他們竟然拿江南數縣百姓生命冒險。不,父皇其實內心還是不夠在乎,因為百姓之死他會動容,卻不會動了狠心。因為死數萬甚是數十萬人,還是動不了他的根基。
但朝臣不會答應,因為有良知、有抱負的官員並非少數,只要證據確鑿,大皇子在朝堂之上名聲全毀。若再傳到讀書人中,這些愣頭青一般的可愛人士,會用唾沫星子將皇后和大皇子淹死。
本朝言官盛行,這是對權力的很好約束。
安王不覺得這些會動搖大皇子根基,畢竟世人忘性大,緩個幾年名聲就能回來。可他抓住了大皇子與敵方官私截稅銀、把持海政,從東洋、西洋偷偷引入一大批武器的證據。
皇上最怕什麼?最怕造反,最怕皇子有軍權有武器,那他皇位可真就不保了。
大皇子一派知道安王會往京城送消息,所以沿途水路陸水檢查非常嚴格,傳遞消息之人已經死了一批又一批。
安王雖早已做好硬拼準備,可在江南旁人地盤上,他勝算太小。與其被人困死,不如自己找死。
只要自己死了,江南定然會亂上一亂,戒備自然就放鬆。局勢一亂,自己才更有機會安全回京。
安王明知有詐,他還是去了。可他沒想到臨炸一瞬間,唐雲正竟然騎馬追上來。
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安王跟被餵了蒼蠅一般噁心。
唐雲正被火烤了一天,此時已經緩了過來。睜眼一瞧安王活著,開心溢滿全臉:「王爺,您還活著!」
安王哼哼:「死不了。」
唐雲正點頭:「是,您福大命大,又一心為民,怎麼可能會死。」
看這人竟然十分真誠的恭維自己,安王覺得天要變了。因為同喜歡一個女人之故,他如今很看不上唐雲正,可這人竟然衝過來說保護他。炸.葯起的一瞬間跳上馬背將他摟在懷中上。。。。這保護方式,真是一言難盡。
安王不想這些個人私事,問道:「你怎知道本王會遇到危險?」
唐雲正十分坦然:「我在紅線舫,哦,是錢塘官員平日吃喝玩樂的幾艘船。那裡船連著船,竟然比平地還要平坦。我在船底下泡了三天,聽他們酒後說了好些事,其中之一就是要害死您之事。可惜,微臣還是來晚了。」
安王:「……」泡了三天,可真是能耐人。忍不住仔細打量唐雲正,明明是白面小書生,竟然有著拚死毅力,也是人才了。
「微臣還聽了一些事情,但都隱隱綽綽的。要不是為了趕來您這裡,微臣打算泡上十天半個月的。」
安王心裡真佩服了,要是監察官員都有這份心勁兒,何愁拿不來證據!日後要是有機會,他一定讓姓唐的監察百官去,比錦衣衛還賣命。
不過唐雲正嘮叨完,才發現哪裡不對。
身處山洞,竟然衣衫被褥、吃喝之物全都有,一看就是早有準備。且仔細觀察周圍,竟然十分隱秘,從外面看這裡是一塊完整山石,怎麼也想不到裡面別有洞天。
唐雲正小心翼翼試探:「王爺,微臣沒壞了您的好事吧?您是不是早已知曉,且做好了安排。」
你才知道!安王想撅回去,但想想此人是真的冒著身死危險救了他。若非真君子,這人怎會冒這種險。他罵不回去,只哼道:「以後先保住自己命為先。萬一我真死了,你爬也爬到京城為本王喊冤才更實在。」
唐雲正汗顏:「很是,很是,我若死了,證據便沒了。」
安王:「有實證?」
唐雲正:「……沒,就是聽到的,還沒來得及查證。」
沒石錘你說個屁。「辦案要講究實證,不然咱們和普通言官那種聞風起奏有什麼不同?」見唐雲正臉紅,安王難得安慰了一句:「不過你已經很好了,若不是為了來救本王,時日久了總會拿到證據。」
唐雲正覺得自己還是經驗不足,深有愧疚:「那現在怎麼辦?微臣再繼續到船底下泡著聽消息?」
「……不用,暗衛能幹的活,無需朝廷官員受此大罪。證據已有一些,很快就能趁著混亂往朝廷送。而且最大的證據是為什麼突然有了那麼多□□,為什麼旁的地方不炸,偏偏就本王這裡開炸。」
父皇越老,越見不到骨肉相殘。他可以殺兒子,兒子之間卻不能互相殺,這是皇權邏輯。
唐雲正連連點頭:「那微臣能幫什麼忙?」
安王認真道:「你想法子回京好好辦差,日後總有大用。但只要本王一日不在京城出現,你就一日不得透露出去本王還活著的消息。即使一年半載甚至三年五載本王不回京,你也要沉得住氣,懂嗎?」
唐雲正雖不解為何所需時日如此長,但還是鄭重應下。
安王心裡卻想,本王要公事私事一起辦,帶著姓唐的小子,純屬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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