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質子相逢醉中仙 5
不出一盞茶的時辰,長孫憬煥從閣樓里走出,遠遠的便看見一道嬌小的黑色身影站在自己府門前拍著手上的灰。
他緩步走過去,目光從她身上落至乾淨的空無一人的牆下,平日里喜歡在他府門前的那些讓人生厭的乞丐也全都不知所蹤。
「別找了,那些仗勢欺人的東西全跑了。」葉無瀾舉起自己白白凈凈的小拳頭在自己嘴邊像模像樣的吹了吹。
看她那得意盎然的樣子,長孫憬煥嘴角抽了抽:「被你趕走了?」
「當然。」葉無瀾隨即抬手揉了揉鼻子,轉頭挑眉看看他:「我說你堂堂一大老爺們兒,連這些乞丐都趕不走?」
「從未趕過。」他靜立不動,一惜白色布袍在他身上竟別有一番隨性之至的姿態。
「幹嗎不趕啊?」
「與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他微微勾唇。
「方便個屁,他們都踩到你頭上了,一口一個姓長孫的,完全就是欺負你,你是真傻啊還是假傻啊?一堆乞丐都快把你這裡當乘涼的根據地了,還與人方便!」葉無瀾頓時一副恨鐵不成剛的開口通罵:「對了,你到底叫什麼啊?光知道你姓長孫了,我總不能也跟那些人一樣,叫你『姓長孫的』吧?」
他嘆笑:「名謂不過就是一個稱呼,何必如此較真。」
「這意思是,你懶得告訴我你的名字,你直說不就得了。」葉無瀾翻了個白眼,擺了擺手:「算了,我把你那房頂的洞補好也就跟你一拍兩散老死不相往來,確實沒必要知道那麼多,你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話落,她彎下身抱起那堆琉璃瓦便大步朝閣樓的方向走去,走過他身邊時腳步連停都沒停一下。
長孫憬煥的目光卻是看著門邊的青石板地面上一隻滿是灰的肉包子,目光中的疏離中終於添染了些許柔和之感。
那包子正是葉無瀾在街上買來要當做早飯的,結果剛剛在趕那些乞丐時一時忘記袖子里的包子,就這樣掉了出去,她見那包子上邊髒的太徹底根本就不能吃了,索性也沒撿起來。
「王爺,請您三思。」
粉月的聲音在耳畔掠過,他轉身,若有所思的看著葉無瀾因為抱著一堆琉璃瓦而沒法動用輕功,正踩著不知從哪裡搬來的木梯一點一點往上爬。
葉無瀾連頭都不抬一下,爬以房頂上去補那塊窟窿,剛開始動作很快,補了一會兒,動作漸漸放慢,她有些猶豫。
其實昨晚上她沒有睡多久,即便是睡著的時候也有著兩分清醒,時刻警惕,這是多年來的習慣,不過想一想,現在御南烈來在闐安城,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走,那城門的守衛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鬆懈下來,她這樣每天四處跑,這裡住一晚哪裡住一晚真是個問題。
本來昨夜她打算好好忽悠忽悠這個蒼宏國的質子,好讓他同意讓她在這裡暫住一陣子,但剛剛看著那些乞丐都居然踩到他頭上去了,又想想昨天在酒樓他被小二轟出去時的樣子,她再怎麼無賴,但這種雪上加霜的事情還是有些不忍。
可是,他這裡暫時也算是一個安全的好住處,而且這麼多空房間只給他一個人住也太浪費了些。
要怎麼做才不算太過,又能讓他同意她住下呢?
正想著,葉無瀾的雙手卻依舊沒閑著,一邊將木板壓在琉璃瓦下,一邊低頭琢磨著她能堂而皇之入住於此的大計。
赫然,一道黑色的身影躥入她眼角的餘光之中,她蹲在房頂上猛地轉過頭,只見御南烈兩手各拎著一隻小酒罈子,大步跨進府門,一轉頭看見正站在院中的長孫憬煥,不由朗聲一笑:「長孫兄,別來無恙啊?」
「戰王難得到這偏遠小城,竟有功夫來我這漏舍。」長孫憬煥看他一眼,並無驚訝,僅是淡淡笑了笑。
「前兩日在這城中覓得兩壇好酒,想想與長孫兄也有數年未見,便向人尋了路獨自過來看看,怎麼樣?要不要共飲幾杯?」御南烈將手中的兩個小罈子略略舉了舉。
「自然是好,請。」長孫憬煥單手背於腰后,另一袖口微動,示意御南烈去府中後園。
御南烈剛一抬步,募地轉眸,看向那主閣之上的房頂,並不見有人,才又對長孫憬煥笑笑,與他一共向後園走去。
葉無瀾早就在第一眼看見御南烈時便在上邊藏了起來,哪能就這樣被他發現,直到他們兩人朝後園去了,她才小心的從房頂的另一邊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順著對面的一角輕輕一躍,順著窗口又朝下一躍,直跳到對面的一棵枝繁葉茂能將她很好的隱蔽起來的樹杈之上,徑自坐在那上邊,抬手摘下一片綠葉塞進嘴裡叼著,雙腿無聊的反覆盪了盪。
這御南烈應該是不常到闐安城,聽他剛剛說的話,卻似乎與質子有些交情,可他早不來晚不來,非趁著她在這裡住了一晚后就來了,還真是陰魂不散吶!
正想著,遠遠的便看見正坐在後園涼廳里的那兩人舉杯共飲,卻是一個比一個更客氣,說話間更是雙雙隱了所有鋒芒,只談人事,或這城中大小趣事,卻對皇家之事隻字不提。
還真是難得的默契!
天闌國皇帝對這質子不削一顧,御南烈根本沒必要代表他父皇過來與這質子客氣些什麼,但葉無瀾竟從那御南烈的言行間看出一絲謹慎。
不由的,葉無瀾的目光落在質子身上,見他單手舉杯,笑意溫潤,聲音輕淺,所聊之事也僅是平常話,並無任何鋒芒在露,怎的這堂堂戰王竟對他頗有三分忌憚?
觀察了一會兒,葉無瀾怕在這裡坐的久了被發現,索性悄悄離開質子府,出去轉了一圈搜羅了一些能讓她徹底改頭換面的道具,包括市井小巷裡賣的不甚專業的普普通通人的皮面具。
再回那府時,已經是一個半時辰之後,卻沒想到御南烈竟還沒走,那兩人不知何時於石桌之上下起了棋,葉無瀾只好又回到那樹上躲一躲,大概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御南烈才起身告辭。
待到他走遠了,葉無瀾才跳下那棵樹,緩步走向涼亭。
卻只見質子手中持著一顆黑子,緩緩落於棋盤之上。
葉無瀾放眼一看,瞬間神色僵住。
這棋本已是個死局,且他這一方本就是必輸的局面,御南烈未走之時他久久不落這一子,似乎已經認輸。可他方才落的這一子,看起來像是自尋死路,將自己的子反吃了大片,可若仔細一看,他卻是已然悄悄的直逼對方七寸,以退為進雖為兵法之計中之其一,可他這種看似自尋死路的方式,卻竟能直接掐住對方咽喉,僅僅一招,便可徹底扭轉乾坤。
這就是御南烈對他頗有忌憚的原因?
葉無瀾沉默的看著那一盤黑白棋子,緩緩轉眸,看向那一身白衣飄然之人,本以為他是個任人欺凌的遭遇悲慘的質子,此時才終於明白,這看似平和溫潤之人,也許才是最危險的存在。
「修好了?」他未再動那盤棋,轉頭看向她,唇角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揚。
葉無瀾回過神:「嗯,修好了。」
他好看的眉宇若有若無的向上一挑,看著她略微謹慎的神色,眸光未變:「你看得懂?」
葉無瀾滯了一滯,又看了一眼那棋盤,忙道:「不懂。」
他淡笑,不再言語,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明明看似溫潤如玉之人,眸光卻那般清冷,仿弱煙火不進,紅塵遠離。
擦身而過時,他身上的淡淡檀香之風使得葉無瀾有些目眩,直到他已經從自己身邊走過,她才募地轉頭道:「你平日里有銀子花么?我看你這府中除了你自己之外,一個下人都沒有,你平日吃什麼?」
長孫憬煥腳步微頓,側首淡淡看向她。
雖然這質子也許不會這麼簡單,自古英雄出磨礪,亂世逸奇功,凡成大事者,無不從絕境中方可涅槃而起。
但對於葉無瀾來說,他這裡暫時算是僻靜,是個好去處,只要她收斂鋒芒,暫且留下,應該不是問題。
見他淡看著自己,葉無瀾忽然嘿嘿一笑,抬起手搔了搔頭髮,轉過身道:「我的意思是,我無家可歸,你身邊缺不缺什麼人?我會做些飯菜,還能幫你修補房頂,想必你這府中其他的房頂應該也都年久失修了吧?還有,就那些總是跑來你府中的乞丐啊什麼的這些無賴,我都能幫你趕走,而且你也不用給我錢,只要挪出一個空房間來讓我住下,有一個棲身之所就行了。」
「天下間竟有這樣便宜的事?」長孫憬煥好看的眉宇微微上挑,笑著說道。
「便宜不便宜這事憑心而論,確實是我虧了,你若是想給我些月錢我也不會拒絕。」葉無瀾笑的眼睛彎彎的:「我不想要月錢的原因,是因為,我只想跟你之間純屬於交易關係,而非主僕,我借用你的房子一住,所以我做這些事情,我認為,這樣比較平衡。」
「你怎知我不會拒絕?」他笑了。
葉無瀾亦是笑的滿眼自信:「你當然不會拒絕,這麼多房子空著,你借我一間又不會少一塊肉,而身邊又能多出一個草頭護衛兼廚娘,何樂而不為?」
「倒是個機靈的丫頭。」長孫憬煥笑笑,擺了擺手:「也罷。」
見有苗頭,葉無瀾趕忙乘風直上:「我以後就住在昨晚那個房間嗎?」
「可以。」說話間,他人已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