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隔世經年的夢
虞稚緩步走過鳥語花香的御花園,鳴珂在後面跳躍撒歡,身後簇擁著數名宮人。
忽然。
宮道另一頭走來一眾宮人。
領頭者是身著絳紫色鳳紋長裙,髮髻端麗大氣的女子。
幾乎是同時,虞稚與女子於半空中對視。
女子立刻調頭向另一邊走去。
虞稚的眸光微動,這麼久了,她經常遇到那名女子,可每次女子都躲著她。
照服飾可以看出女子是晉國王后,既是王後為何如此怕她?因為江貴妃的前車之鑒,所以不想蹚渾水嗎?
宮人擔憂地看著蘇娡:「娘娘……」
蘇娡面色不佳,她真不想遇到虞千代。
虞千代就像黑夜中唯一的明月,光輝足以暗淡所有繁星,讓她自慚形穢,不敢直視。
其實她不過是在逃避,逃避著那位王上心上的白月光,好像看不見就會不存在。
可她這場噩夢終究是要被曦光照散的……
兩個月後。
虞稚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宮中的人都知道她懷了孕,流言蜚語不絕。
但她並沒有因此整日待在宮裡,每天都會出去散步。
「你們說虞小姐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應該是咱們王上的吧,不然王上不可能還把孩子留著,養別人的孩子多膈應人啊。」
「可這月份不大對啊……」
宮人閑了便湊在一塊閑聊,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然後下一秒,他們都會被處理。
商雲旌不允許任何人議論虞稚腹中的孩子,一經發現必要送命。
虞稚淡淡地掃過御花園中盛放的鮮花,素手緩緩撫過腹部,黑眸中藏著一絲憂慮。
也不知前線戰事如何了,她已有半月未曾見過商雲旌,更別提找機會離開這裡了。
不論這場戰役孰勝孰敗,她再在這裡多待一天,危險就多一分。
當虞稚走到較為偏僻的地方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追逐聲,一名宮人連滾帶爬地向前跑,後方是三名禁衛軍。
宮人的懷中抱著什麼,眼中全是對生的渴望。
可她最終還是被抓住了。
禁衛軍奪走她懷中的東西,虞稚隱約看了一眼,猜測應該是令牌和軟銀。
「帶走!」
領頭的太監略顯慌張地看了虞稚一眼,似乎這其中有什麼她不該知道的事,不斷催促著禁衛軍。
「放開我!放開我!」宮人劇烈掙扎,面上儘是恐懼之色,「晉國要亡了,我要離開這兒!我不想死!」
太監大驚,連忙給了宮人一個手刀,將其打暈拖走。
虞稚狐疑地眯起黑眸。
晉國要亡了?難道齊軍已經屢戰屢勝,即將攻入雍州了嗎?
一名宮人走上前來:「虞小姐,王上召您回昭陽宮。」
半個月不見人了,這忽然出現,怕是十有八九出事了,虞稚轉身向昭陽宮走去。
昭陽宮。
商雲旌坐於高位,黑色長發披散,微微遮擋著陰鬱的面龐,忽明忽暗間泛起攝人的寒意。
見虞稚進來,他先是掃了她的肚子一眼,眸色沉了沉。
「阿稚,你也知道近日宮中的流言蜚語,這孩子無名無分,生下來必會遭人白眼。」商雲旌步步走下高台,冷唇微啟,「所以,嫁給我,做我的皇后。」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像是威脅,根本不是商量。
「皇后?」虞稚反問,「你統一九州了嗎?」
「這九州天下一直都是大晉的,不需要統一。」商雲旌的雙眸中儘是偏執。
虞稚眯起黑眸:「你在自欺欺人,晉國要輸了是嗎?」
「胡言亂語!」
商雲旌陡然拔高聲音,神情略顯猙獰,步步逼近虞稚,冷鷙殺意彷彿要將她吞沒,「做我的皇后,否則,這個野種不必留了……」
聞言,虞稚周身一寒。
她沒想到他居然會用孩子來威脅她。
鳴珂察覺到商雲旌的敵意,飛躥過來擋在虞稚面前,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就如幼時的許諾一樣,百里紅妝,萬民朝賀,它們都不會缺席。」
商雲旌抬起手臂,指關節劃過虞稚的面頰,痴迷地幻想著,「對了,還有舞姬鶯時,父皇說過,一定會讓她在我們大婚時跳一曲鳳凰于飛……」
鶯時?
虞稚後退半步,腦中千思百轉。
他如此著急,想必晉國真的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了。她再繼續待在這裡,怕是凶多吉少。
或許能藉此機會與鶯時聯繫,裡應外合離開這裡……
不然,拒絕他絕對沒有好結果。
思忖片刻后,虞稚用手推開擋在她面前的鳴珂,低聲道:「我答應你。」
商雲旌如入了魔般盯著她,唇角緩緩勾起弧度,忽然將她攬入懷中,一遍又一遍輕柔地撫過她的青絲:「真乖,阿稚果然還是阿稚……」
虞稚微微側著頭,纖眉緊蹙。
鳴珂憂急又迷茫地望著她,小拳頭捏得緊緊的。
鳳棲宮。
大太監踱步踏入,遙遙望了蘇娡一眼,惋惜地搖了搖頭,高聲道:「王上有旨!」
蘇娡似早有所料,不悲不喜地跪在地上:「臣妾……接旨。」
整個宣旨的過程很漫長,蘇娡心神恍惚,一個字也沒記住,只聽清了最後兩個字:「廢后!」
她緩緩緊閉雙眸。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同於她的坦然,眾宮人齊齊失色,慌張地看著大太監,希望只是他們聽錯了。
王上居然真的要為了虞千代廢后?王上不顧老世族了嗎!
大太監走上前去扶起蘇娡:「王上說了,您以後還是可以住在宮中,保您後半生富貴無憂。」
唉,王上能有今日,多虧了蘇小姐的幫助啊。蘇小姐背叛整個魏氏,背負了多少罵名,只為了王上一人啊。
可惜恩情終究比不過情愛……
「多謝公公。」蘇娡接過聖旨,似解脫般鬆了口氣。
終於,她不用再受煎熬了。
待宣旨的一行宮人離開,蘇娡讓人放好王旨,抬步向宮外走去,說道:「去昭陽宮。」
宮人一驚,急忙勸誡:「您不能意氣用事啊!惹惱虞小姐就等同於惹惱王上,您不要走江貴妃的老路啊!」
她們都以為蘇娡氣糊塗了,要去找虞稚拚命。
蘇娡微微一笑:「誰說我要惹惱她了,只是說幾句話罷了。」
昭陽宮。
宮人在殿門外行禮,恭敬道:「虞小姐,王后……蘇小姐求見。」
虞稚頗有些詫異地挑眉:「進。」
片刻后,蘇娡走入殿中,抬眼看向坐在窗邊的虞稚。
蘇家在大晉時便是世代官家,她從小就聽聞過虞千代的大名,可從未見過。虞千代入宮已有三個多月,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端詳。
儘管大晉亡了多年,但面前女子身上的那種,出權勢富貴而不染,泰然從容,遺世獨立的絕世風華,是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複製的。
皮囊易飾,風骨難及。
日月與之爭輝,怕是也要黯然失色了。
但這並不是蘇娡最羨慕的地方,她朝虞稚行了一禮,虞稚示意她坐下。
兩人面對而坐。
蘇娡的語氣十分平靜:「王上方才下了廢后詔書。」
虞稚的眸中劃過不解,一位因為自己被廢的王后,居然能夠如此心平氣和地和自己說話。
她不恨她嗎?
「我一點也不恨你,因為我看得出來,你不是真心想嫁給王上,只是迫於無奈。」蘇娡自嘲地笑了笑,「當然了,我不是因為同情你才會如此。」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躲著你嗎?因為我知道,我與你有雲泥之別。並非身世地位,更非容貌才情……」
「只怪老天殘忍,沒有讓我早些遇見他。即便他日他帝臨天下,掌萬里河山,他最快樂的日子仍是眾星捧月、鮮衣怒馬的少年時光。是治癒滿身傷痕,支撐他一生的美夢。而你,是這場美夢中唯一殘存的白月光。我不過是千萬根刺痛他傷疤的其中一根刺。」
這是她最羨慕虞千代的地方。
虞千代陪伴了雲旌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雲旌逐漸在仇恨的噩夢中喪失自我,他偏執地認為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虞千代是真的。
他一人唱著獨角戲,陷在隔世經年的夢裡。
他不一定有多麼的愛虞千代,但虞千代是世間唯一治癒他的葯。
蘇娡的笑容凄苦而又幸福,喃喃低語,「然而他這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了,我們終究是一樣的人......」
虞稚微垂眼眸:「我治癒不了他……結束這一切,他或許能解脫。」
從大晉覆滅開始,商雲旌便沒了選擇的權利。
他被新貴踐踏羞辱,他想活下去必須苟延殘喘,奴顏婢膝。韜光養晦,一步步推上高位。
仇恨驅使他殘忍殺害魏氏人,每個記得當年往事的人都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逃回曾經。
可曾經早已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這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毀滅這個他鑄建的虛假夢境,於他而言反而是解脫。
「雲旌不該用你的一生去拯救他,他該醒了……」蘇娡緩緩起身,再次向虞稚施禮,「宮內外還有一些蘇家的人,大婚那日我會想辦法送你離開。如果可以,留他一命。」
說罷,轉身離開。
虞稚斂眸,淡淡道:「多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