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灼華
京城外,謝遙一行等了許久。
見遠遠的來了熟悉的馬車,聽雨驚喜道:「公子,那是不是咱們家的車?」
謝遙極目遠眺。
果然是……
他一揚鞭子,催身下的馬兒飛跑過去。
已經與孩子相處幾日,池桃已經能很熟練地抱著孩子了,她正把孩子抱在懷裡逗弄著:「哎呀,要到京城了呀。」
不妨車廂帘子被猛地掀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探進來:「嘿!」
池桃不防,被嚇了一跳,孩子把頭扭了扭,大哭起來。
池桃嗔怪道:「你那麼大聲做什麼?嚇著他了!」
跟車的奶娘是池桃從青洲渡另外找的,只告訴說是京城的女眷回京,到青洲渡時原來的奶娘病了,不便再餵養孩子,所以高薪又請了個,按著五兩銀子的報酬談定,只負責護送孩子回到京城便可。
奶娘本來是鄉下的健壯婦人,忽然見到一個丰神俊朗的青年公子,倒也不怯場,把孩子接過來在懷裡哄著,抿著嘴笑:「可見老爺記掛夫人您呢,這就急著來接了。」
池桃配合著臉紅了一下:「你怎麼來了?」
謝遙也被奶娘的快人快語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今日無事,便來迎一迎。」
池桃趕他:「到家再說吧,你在這麼著,車也走不快。」
不多時已經到了謝府,這回馬車直進了角門,拉到影壁前,又換了小轎,池桃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坐著小轎到了正院。
綺雲匆匆掀起帘子進了屋:「郡主,池姨娘回來了。」
華音歪在塌上,手裡拿著一卷話本百無聊賴地翻著,聞言皺起眉頭:「她回來了,還要我去迎是怎的?」
「.…..郡主……」
華音抬起眼皮:「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綺雲心一橫,若再不說,那倆人頃刻便要進屋了:「我聽下人跑回來說,池姨娘生下了孩子,是男孩……」
「啪嗒」一聲,華音手裡的話本落在了地上。
「孩子?孩子?」華音臉色煞白,嘴唇抖動著,「我還沒有圓房,一個妾侍就生了孩子?還是兒子?!」
綺雲連忙上來撫住華音的肩膀,低聲道:「這件事是郡馬做的不對……謝家也得給咱們一個說法……不過這事已經發生了,您可千萬不要鬧起來,和郡馬離心啊…..」
華音的臉上驚怒交加,緊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綺雲再勸:「您本來就與郡馬爺認識得晚,再說您先前下降的懷恩侯府,慕容凌可是郡馬的至交好友……雖說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可難保郡馬心裡沒有芥蒂……如今正好,他先犯了這麼大的錯,自然在您面前就矮了三分……庶長子又算得了什麼?別說以後咱們王爺的前途不可限量,就是現在,您堂堂郡主,太后的親孫女兒,還能被一個姨娘拿捏住?庶子么,您想養成什麼樣,那就得養成什麼樣…..」
華音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目光已經是沉沉一片。
「讓她進來吧。」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鋪墊,可當華音看見謝遙和池桃肩並肩地抱著個嬰孩走進來時,心頭還是像被打了一拳。
在家裡時,她也是金尊玉貴的被一群奶娘丫鬟捧在手裡,嫁給謝遙,雖然有父王權謀的成分,可她也是偷偷在屏風後面相看過,點頭願意了的……謝遙不同慕容凌,是她自己看中的人啊。
池桃把孩子交給身後的侍女,盈盈下拜。
綺雲在背後按了按華音的肩膀。
華音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池姨娘替本宮給母親盡孝辛苦了。只是這孩子怎麼回事?」
謝遙接過話頭:「原來她從家裡走時便有了身孕,只是身子太瘦了,一直到六個多月才看出來,本想回京生產,沒想到在金陵便早產了,所幸大人孩子都平安。」
華音的指甲掐在手心裡:「怎麼池姨娘自己也不知道么?」
「妾身本來身子弱,月信時有時無,未曾放在心上,倒是險些耽誤了大事。」池桃配合著扮演一個暗暗得意,卻又極力掩飾的寵妾角色,低眉順眼地道。
「既如此,回去好好歇著吧。」
謝遙點頭對池桃:「孩子還小,郡主這邊事情多,你就自己帶著吧,別有事沒事到郡主跟前晃悠。」
華音喉頭一哽,還沒說出話來,池桃已經笑吟吟地福了福,抱著孩子轉身便回了自己院子。
次日,謝遙尋了個由頭求見武德帝,卻被拒了。
謝遙十分蹊蹺,拉了相熟的公公詢問,卻被吐了一堆苦水。
「皇上如今等閑不見人了……平日里就在東偏殿里,同那妖僧,哦呸,元則大師談佛法……」
謝遙無可奈何,回家來同池桃商議。
「皇上已經心灰意冷,齊王那邊蠢蠢欲動,明裡暗裡的動作都愈發多了。」
「齊王才疏志高,心思狠毒,為了皇位連母親女兒都可以傷害。這樣的人做了皇帝,能指望他愛民嗎?」池桃沉吟片刻,從床頭的夾層里拿出一個扁扁的荷包,「你托可靠的人,把這個遞給皇上吧。」
謝遙接過:「這是什麼?」
「是蘇曼殊寫的信,說是可以證明孩子的身份,我沒有打開看。」搖籃里的嬰兒像是被兩人的談話聲吵醒,睜開眼睛扭了扭身子,扁扁小嘴便要哭。
池桃連忙抱起來輕輕晃了幾下,孩子便又漸漸合上眼睛睡去了。
池桃把聲音放輕:「我想蘇曼殊也是想讓這個孩子回父親身邊,否則她不會托給我。」
正說著話,綺雲走進來對著謝遙福了福:「郡主請您過去。」
謝遙無奈地看了池桃一眼,池桃會意:「方才郡馬還說要看郡主了,這可巧了。」
綺雲的臉色這才好了幾分,但仍沒搭理池桃,跟著謝遙便走了。
璧月是跟著綺雲進來的,面上便不大好看,見已經走遠了,方才恨聲:「不過也是丫鬟,竟然這般給您臉子瞧……」
池桃無所謂:「些許小事罷了。」她看了一眼滴漏,「快到餵奶的時辰了,你喊奶娘進來。」
過得幾日,謝遙急匆匆地進了茜雪齋。
「前幾日已經將荷包給皇上送了去,今日他傳召了我,要即刻便把孩子送入宮中。」
池桃略有些措手不及,但好在她也不是拖地帶水的人,立刻便收拾了幾樣得用的東西,穿了件桃紅刻絲披風,抱起孩子:「走吧。」
謝遙見池桃的樣子,不由怔了怔,方才笑道:「倒是真像個小媳婦。」
二人登車往宮中去,這邊華音郡主得了消息,氣得又砸了一套茶具:「到家竟然見都不見我,帶著那女人和野種便出去了?!」
綺雲揮退了下人:「我的好郡主,你可別露出行跡來…..咱們是打算著過段日子便動手的,越是這種時候,你越是要對她好,對那孩子好,出了事才不會疑惑到您身上……」
池桃並非第一次進宮,並沒緊張興奮之感,待進了明光殿,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幾步便到了面前,顫聲道:「孩子呢?」
謝遙讓開一步,讓池桃上前來,池桃將披風掀開,露出襁褓,行了個禮:「民女池心月給皇上請安。」
武德帝眼睛直直地落在嬰兒臉上。
孩子仍然熟睡著,經過幾個月的調養,身子已經比剛出生時好了許多,巴掌大的一張瑩白的小臉,紅紅的嘴巴微微抿著,小巧的下巴和微翹的嘴角,有幾分琳貴妃的影子。
池桃默默地將孩子往武德帝面前送了送,他顫抖著伸出手抱住,許是姿勢不舒服,孩子皺了皺眉頭,扭著身子醒了過來。
令池桃詫異的是,他竟然沒有哭,而是睜著一雙黑水銀般水亮的大眼睛獃獃地望著武德帝,露出一個笑容來。
武德帝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擊中了。
「是我的孩子,我和琳琅的孩子……」武德帝喜悅萬分,「只是……琳琅呢?她在外頭可曾吃苦?」
池桃與謝遙對望一眼,斟酌著小心道:「蘇姑娘身子弱,是拼了性命為您誕育了孩兒,她已經不幸仙逝了…..」
武德帝如遭雷擊,連連後退幾步,池桃怕他傷了孩子,急忙從他手裡抱過來。
半晌,他慘然一笑:「原是怕被察覺了惹她反感,故意沒有讓人跟著他們……沒想到……」
謝遙與池桃不敢說話。
「也罷,她能為我拼力生下這孩子,已經是清了我們間的恩情。」武德帝聲音低沉,卻並沒有十分沮喪,他望著孩子純真的小臉,「他叫什麼?」
「民女不敢為皇子起名,還請皇上賜名。」
「單名,殊……要他不要忘記他母親生育他的恩情……」武德帝拔高了幾分聲音,「擬旨,立皇子賀殊為太子,三日後開太廟祭祀,以慰先祖。池桃護送太子進京有功,賜三品夫人爵位,封號么…..便是灼華。」
池桃一怔,旋即大驚,她在武德帝面前露面數次,每次的樣貌都是易容過的,而且她如今的身份,是謝遙的妾侍池心月!
看著池桃震驚的樣子,武德帝總算心情鬆快了幾分,笑道:「你與謝遙暗地裡鼓搗來鼓搗去,難道朕便一點不知么?那這皇位,也著實該換人坐了。」他眨眨眼,「你的行事跟能力,可都看在朕眼裡,所以才敢將太子託付。」
武德帝點出她的真名,池桃此刻才心悅誠服,覺得自己原來真是小看了古人更小看了這位皇帝的能力,又皺起眉頭:「民女總覺得賞賜太豐厚了,心中著實不安。」
武德帝哈哈一笑:「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你既然已經是有品有級的夫人,自然是要為朕做事的。宮中事情繁雜,太子年幼,皇后照應不全,你須得每日進宮,幫著皇后照應太子。」
池桃「啊」了一聲,猶在猶豫,謝遙連忙從後面輕輕點了一下她的膝蓋:「還不跪下謝恩。」
池桃望望武德帝,又低頭看了看懷裡正在吐著泡泡的孩子,終於下了決心:「謝皇上賞。」
武德十三年,民間傳說不止,皆說因失去寵妃,皇帝荒廢朝綱,齊王妄圖奪位。未幾,太子還朝,皇帝雷霆出手,清理朝政,封民間女子池桃為灼華夫人,代太子教養之職,封御林軍副統領謝遙為太子少傅,為太子左膀右臂。
武德二十八年,皇帝禪位於太子,不久后薨於青洲渡。
太子即位,年號安平,尊池桃為超一品夫人,謝遙為定國公。安平帝憐惜池桃終身未嫁,特准池桃可便宜行事,大興女子教育,選拔女子英才皆尊池桃為師為母,一時間中原女子皆以讀書明理為榮。又准許女子就業、婚姻自由,女性地位漸漸提高,百業繁榮,史稱「安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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