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慶余年(下)
「嗨……這個,這個…….」
銀娘沖柳十三揚了揚下巴:「你來說。」
柳十三心思電轉,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分,臉上冷了下來:「這位是我的婆母,你也喊她娘,莫不是我的小姑?我自小與李家相鄰而居,六年前嫁到李家,卻不知道婆母還生有這樣大的女兒!」
「什麼?!你,你是那柳氏?!」
柳十三不卑不亢:「我姓柳,卻不知是不是你嘴裡的柳氏。」
銀娘的臉上如同罩了冰霜,不理會她,只看著尹氏:「你說柳氏已經死了,如今是怎麼回事?!」
尹氏見情形不妙,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池杏眼見著柳十三似是遇到了事兒,又帶著人到了后廳,自己在前頭脫不開身,便讓女侍喚了阿楚來囑咐她留心著后廳里的情形。阿楚溜到柳十三身邊,低聲問:「怎麼了?」
柳十三苦笑一聲,指指地上的尹氏:「這是貞貞的祖母。」
那不就是…..柳姐姐的婆婆?據說還挺窮的,可柳姐姐相公早就沒了,她一個孤寡老太婆怎麼就穿金戴銀的到京城來了?
阿楚正在驚詫,門首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銀娘,娘怎麼了?」
柳十三渾身一震。
門帘子已經被撩了起來,李准闊步走了進來。
五年多不見,原先笑容恣意飛揚的少年讀書人,已經成了穿官袍、蹬厚靴的青年官員,本來清雋的臉上,添了幾分為官者的威嚴。
柳十三忽然自慚形穢起來,飛快地轉過了身子。
李准皺著眉頭將尹氏扶到椅子上:「怎麼了?怎麼不去叫郎中來?」
銀娘面如冰霜,一言不發,丫鬟們更是噤若寒蟬。
李准這才環視了一周,瞧見立在牆角的阿楚,並一名面向牆壁的女子,便叫阿楚:「你是這店裡的人?她是吃壞了東西?」
阿楚古靈精怪,早已覺得不對,一見這老太婆的兒子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柳十三又在她身邊渾身發顫,那許多話本子上高中狀元以後拋妻棄子的故事忽然湧上心頭,似乎全都想通了:「這位大人可別冤枉我們家。我卻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這老太婆,似乎是我這姐姐多年未見的婆母。」說著將柳十三的身子扳轉過來。
李准如遭雷擊:「十三妹?」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抬起的雙手微微發抖。
「巧了,我這姐姐的閨名正是十三。看樣子大人和我姐姐是舊相識,可我這姐姐命苦呀,她婆母派她上京尋自己的相公,卻沒給夠錢,等她到了京城,就給她寄信說她相公已經死了,讓她別回去了。我這姐姐也沒盤纏回家,又懷了身子,只得在京城裡一邊做苦工,一邊把孩子生下來養著。嘖嘖…..」
李准再難掩激動,緊緊握住柳十三的手:「十三妹!」
柳十三的淚珠簌簌而下:「你活著,很好……很好……」
「等會,李准,你給我說清楚。你們這是夫妻相認是嗎?」銀娘怒極反笑,「我許銀娘算什麼?你娘說了你前頭的早就死了,成親也沒去官衙登記過,我就是明媒正娶的正頭娘子,這會子你弄出個什麼十三妹來?你別忘了,你的官職是我爹幫忙才能保住的!你想想你得罪了多少人?!」
柳十三怔了怔,用力掙開李準的手,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微笑道:「我也活得挺好的,不勞大人牽挂。」
李准臉色難看:「你這是……」
柳十三後退了兩步:「一場誤會,請許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准沉默了一瞬,回頭沖許銀娘行了個禮:「是李某對不住你,我辭了官職便是。」
「別,別——」尹氏一個長喘氣,竟然又醒轉過來。
她拉住許銀娘的手:「媳婦呀,千錯萬錯都是我老婆子的錯呀……我錯信了別人傳的話,以為她死在京城了呀……」
「娘,是你和十三妹說,我死在京城了。我竟不知,做娘的竟然這樣詛咒過兒子。」
尹氏語塞,索性大哭起來:「反正都是我的錯,你可千萬別辭官啊……銀娘,銀娘,我當婆婆的,我只認你這一個媳婦…..」
阿楚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生怕事情鬧不大,涼涼道:「可憐我這姐姐又當爹,又當娘,吃了多少苦。天底下還這樣的婆母,紅口白牙詛咒兒子兒媳死呢。只怕是想著自家兒子升官發財,巴不得兒媳真箇死在京城吧?真真是心地歹毒的老虔婆!」
尹氏大怒:「哪裡來的野丫頭!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滾出去!」
「沒她說話的份兒,有我的嗎?」門帘再次被人掀開。
阿楚雀躍一聲跑了過去,抱住池桃的胳膊:「桃姐姐,你可來了。」
原來阿楚早就暗暗差了人去知會池桃。
尹氏見進來的女子不過十六七歲,穿著打扮也十分樸素,又想著最多不過是這間鋪子東家的小姐罷了,並未放在眼裡,輕蔑道:「我兒子是從五品諫議郎,我親家是堂堂正四品的禮部侍郎,你算個什麼東西?」
阿楚低聲把事情說了一遍,池桃安撫地拍了拍阿楚的胳膊,並不理會尹氏,只抬眼打量了一番李准,又拉過柳十三:「柳姐姐,你是怎麼打算的?」
柳十三見了池桃,也覺得有了主心骨,只是仍堅持道:「是他們認錯人了。」
池桃心裡搖頭,問李准:「李大人,你如何打算呢?」
李准和許銀娘都未見過池桃,但聽池桃喚李准「李大人」,口氣如同同僚,不由心中有幾分詫異,猛然間想到隱隱聽過這間「春凝雪」的來歷,似乎與宮中那位神秘的太子教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許銀娘到底是婦人,又是官宦之女,一眼看出池桃穿得衣裳雖然樸素,但竟然是天水碧的料子,這是進上的貢品。
她「啊」了一聲:「莫非你是……」竟然是女眷中傳說的太子教養池娘子,不但深受皇帝信任,出入宮廷無忌,而且人家撫育的,可是未來的天子。她立刻便反應過來,屈膝行了個禮:「許氏見過池娘子。」
池桃點了點頭:「許夫人客氣了。」
尹氏瞪大了眼睛:「她是誰你給她行禮?」
李准嘆了口氣:「娘,這位是太子教養,正三品恭人,比我、比許大人官職都高。」
尹氏一聽,想到自己方才大大的不敬,索性「咕咚」一聲又暈了過去。
不過已經無人理會她,也沒有丫鬟去扶,她只得伏在地上,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將胳膊墊在頭下,擺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李准對池桃作了個揖:「池娘子,這是李某家事,還請讓李某自行決斷。」
池桃點頭:「那我便等著你決斷。」說罷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李准轉過身子,深深地向許銀娘一揖到地:「銀娘,是我對不住你。只是,十三妹是我髮妻……你放心,我自會到許家負荊請罪,不再為官,也會遠遠地離開京城……」
許銀娘渾身一震:「你……你……」她咬咬牙,「也罷!成親三年,你始終待我不冷不熱,既如此,你若無情我便休,你我今日便去官衙,立了和離書便是!」
李准搖頭:「不是立和離書,是我要自請被逐,不願帶累你,請官府判婚姻無效,一併將家產都賠給許家。」他笑了笑,「不過也沒多少便是了。」他看著柳十三:「十三妹,我如今和那時候一樣,又是窮光蛋啦,你可別不要我。」
柳十三捂著嘴巴,哭了出來:「阿准,你不必如此的…..」
「娘怎麼哭了……」門帘下鑽進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貞貞顯然被驚到了,抱著柳十三的腿,眼淚珠子也掉下來。
李準的激動再也掩飾不住,快走幾步蹲下身抱起貞貞:「這是……?」
柳十三淚眼朦朧地點了點頭:「她叫貞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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