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亡靈

第一個亡靈

《開間麵館渡亡靈》

桔子粟/文

臨近凌晨三點,大半個南陽市都已經陷入沉睡,紅綠燈也全部關停,只有路燈固執地亮著,在街道上留下孤獨的影子。

突然,一陣尖銳的警笛轟鳴聲刺破長空,幾輛警車閃爍著疾馳而過,最終停在城西北雨路的一家美容中心門口。

不久前,警局接到報案,說是這裡發生了一起命案,接警的是隊里剛來沒多久的新人,一聽說是命案激動得不行,也完全忘了自家隊長因為剛剛辦完一個棘手的案子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所以被局長特批休息兩天的事。

小夥子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去一頓操作猛如虎,生生把剛剛躺進席夢思合上眼的陳屹炸了醒來。

但陳屹對新人一向很寬容,問清楚情況后,就騎著自己的電動摩託大跑車風風火火趕來了現場。

他到的時候,現場已經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不過看起來有點沒必要,因為里裡外外根本沒有一個圍觀群眾,即便偶爾有幾個拉開窗帘從自家窗口往下俯瞰的,也只是看兩眼,很快就又垂下窗帘,看起來只是被影響了睡眠的不耐煩。

陳屹知道新城區的人情通常冷漠,但沒想到這裡能冷漠到這樣。

他正四處觀察著,一個年輕小警員就屁顛屁顛跑過來:「陳隊,你來了。」

來的正是剛剛打電話給他的新人小趙,他點了下頭:「你剛剛在電話里說,報案的是受害者的妹妹?人呢?」

「在那邊。」

順著小趙的手指方向,陳屹抬眼一望,櫃檯前站了個小姑娘,個子很小人也瘦瘦的,她身上還披著一件警服外套,應該是旁邊的女警脫給她的。

陳屹知道,那種制服一般都是最小的尺碼,可穿在她身上還是有種oversize的感覺,但並不顯得厚重,大概是因為她從脖頸到腿,整個人的線條都是筆直利落的。

以陳屹這麼多年的從業經驗來看,這小姑娘肯定是那種有錢人家修養良好的大小姐,就憑她身上那種可能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高貴氣質。

可能是察覺到了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審視的目光,小姑娘抬起眼,望過來。

半夏知道那個人一直在看著自己,只不過她又要回答女警察的問話,又要接收於曉曼的信息,暫時騰不出空。

餘光里,那個人慢慢靠近,像是走了過來。

「陳隊。」

女警察也注意到了動靜,站起身打招呼。

陳隊?

看女警察這個態度,這個男人難道就是這堆警察的老大?

半夏抬起頭,看清了來人的長相。

他沒穿警服,淺灰色運動外套罩著高大身形,大概是為了配合她的身高,特地俯下|身來和她對視,短髮柔軟地搭在額頭上,露出烏黑光亮的卧蟬眉,圓長的眼眶裡鑲嵌著深棕色的瞳仁,明亮澄澈,無形之中就給人一種溫暖堅定的力量。

男人開了口,嗓音溫和,像三月春風拂過:「小妹妹,是你報的案?」

「……」

半夏不明白為什麼今晚見到她的人都這麼叫她,於曉曼是的,女警察是的,這個隊長也是。

她隱約知道妹妹是對比自己稍微小一點的女生的稱呼,但加個小她就不太能理解了,她到底哪裡小了?

半夏綳直嘴角,打算將事先編好的說辭再重複一遍,張了張嘴,響起的卻是一個男聲——

「陳隊,江科長來了!」

聲源是一個平頭小警員,他這一嗓子吼完,周圍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

從半夏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一輛寫著「刑事現場勘察」的警車在門口停下。車門打開,最先出現在視野里的,是一雙漆黑鋥亮的皮鞋,往上是材質精良不帶一絲褶皺的黑色西裝褲,籠在褲子下的那雙腿顯然又長又直。

男人從車裡下來,一站直,高挑身材立顯,他不緊不慢地甩開白大衣披上,那種清冷疏離的氣質就完全體現了出來。

於曉曼一改剛剛的懨懨情緒,壓抑不住興奮似的驚嘆了一聲:「好帥一男的,禁慾系絕了。」

半夏十分欽佩地側目盯了她一眼,一個鬼居然能在自己的死亡現場如此春心蕩漾,也真的是很神奇了。

後來半夏知道,那叫花痴本痴。

不過眼下她只是覺得,這個男人雖然是好看,但他的每一舉每一動都無形之中就給人一種他是一個不好打交道的主的感覺。

不好打交道的主此刻接過助手遞上來的勘查箱,目不斜視地走過來,停在門口,鞋套、手套一個不差地戴好后,旁邊的警察踮著腳替他拉起警戒線,男人稍一彎腰,走了進來。

陳屹見狀,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對視的目光依舊溫柔,看起來就很好打交道:「稍等一下。」

然後他就起身走了過去,笑著打招呼:「來這麼快,又在解剖室窩著沒回家吧?」

半夏這才發現,這男人不止是看著身高腿長,是真的長得很高,即便是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陳屹,站在他面前,也只剛剛到他鼻樑的位置。

男人略微點了下頭,就算是回應了,轉而徑直走到沙發前停下,勘查箱擱在一邊,將身後的白大衣末端齊整地向上捲起夾在腰腹間后,他不疾不徐地在窗邊蹲下身,伸出手觸碰著屍體,戴了白色塑膠手套的手修長、有形。

這個人在這一堆警察中的地位似乎很不一般。

半夏注意到,自從他來了之後,大家的注意力好像都被他吸引了,明明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卻還是會不自覺地留意這邊,時不時轉過頭來看兩眼,對於手上在忙的工作也盡量放輕了動靜。

沒多久,他就做完了簡單的屍表檢驗。

「死者身上有四處明顯創口,頸部一處,胸前兩處,右側腰部一處,創口表面皮膚齊且深,長約五公分,創角都是兩角皆銳,顯然是單刃銳器所致。」

他說上幾句偶爾會停幾秒,小助手便在旁邊奮筆疾書,認真地刷刷做完一段筆記,又馬上抬起頭一臉崇拜地繼續等待下一段——

「死者唇部、指甲無青紫痕迹,沒有窒息現象。初步推斷死亡原因是單刃銳器刺切頸部、胸腹致其下動靜脈離斷而造成的失血性休剋死亡。」

此刻外面天還黑著,月亮從雲層里冒出了個腦袋尖,淡淡月光從窗帘間的縫隙鑽進來,皎潔、柔和,斜照在他身上,乾淨整潔的白色隔離服上分割出朦朧的光影,勾勒出一股難以靠近的矜貴氣質。

他仔細觀察著屍體和周圍環境,目光專註,陽光下側臉輪廓清冷、立體。

半夏突然有那麼一點點明白,為什麼他能一出現就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屍體倒伏的位置有血泊印跡,牆面和沙發靠背上也有大量的噴射狀血跡,地上卻乾乾淨淨的,應該是被打掃過了。李華——」

「到!」

小助手立馬收起本子,後背挺得筆直,儀態規規矩矩。

「去做一下聯苯胺試驗。」

「是!」

「回來。」

男人冷淡利落的聲音一出,小助手邁出去那一步生生又調轉了過來,「科長您說。」

他掃了一眼小助手因為動作突然而下滑的眼鏡,淡淡道:「眼鏡戴好。」

「噢、哦。」

小助手確定自家科長沒有別的吩咐以後,才提著箱子往一邊走,邊走還沒忘了用手按住眼鏡。

路過陳屹身邊時,對方見狀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們江科長就是這樣,自己有強迫症也見不得身邊的人不規整,以後習慣了就好了,別有壓力。」

小助手點點頭,臉頰有些紅:「沒、沒有,科長嚴格要求是好的。」

陳屹見他這樣子,笑著搖了搖頭:「去吧。」

說完,他就自己走到了屍體的旁邊,只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到法醫身上:「怎麼樣?推斷出死亡時間了嗎?」

「嗯。」

陳屹在他旁邊蹲下:「說說看?」

江淮不緊不慢地收起屍溫計,在屍體上按了按:「屍斑趨近固定,角膜偏渾濁,屍僵已經擴散到了全身,結合屍溫,死亡時間應該在二十四小時左右。只是……」

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屍體上,眉頭微蹙。

陳屹:「只是什麼?」

「傷成這樣,死者身上卻沒有任何防衛型創傷……」

半夏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什麼江科長身上,往角落裡退了幾步,壓低聲音問:「他說的都對嗎,你有沒有想起來一點點?」

於曉曼的神情有些糾結:「我不知道誒……照他這麼說,我肯定死得很慘啊,可我怎麼完全沒有感覺和記憶了呢……」

「沒感覺?」

捅成這樣了都沒感覺?

「對……」她好像突然有了記憶,「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像睡了一覺……」

半夏微微皺眉,好像明白過來:「所以你那時候才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

「是的吧。」

「可為什麼呢……」

半夏雖然不太知道被刀捅應該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痛感是什麼樣,但是——

「難道睡著了人家拿刀捅都不知道的嗎?」

這並不是調侃,她是真的好奇,畢竟她上次一覺醒來就失憶了,到現在為止也沒睡過覺,所以壓根不知道睡著了應該是個什麼感覺。

於曉曼張了張口,沒來得及否認。

「我懷疑她是被下了葯。」

說話的依舊是那個法醫,他此刻已經取了手套,站起身,白大衣隨之垂下,勾勒出挺拔身形,「具體情況還需要等我帶回去做了解剖檢驗才能下結論。」

陳屹手叉著腰,運動外套向後掀起搭在手臂上:「那行,咱們兵分兩路,你先回去做屍檢,我在這邊再看看現場,順便調查一下周邊。」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行!」

發出尖叫的是於曉曼,不過並沒人聽見她的吶喊,只是可憐了半夏那快要被刺穿的耳膜。

「你要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把我的身體帶走!!」於曉曼還在叫。

半夏捂著右耳往旁邊退了一步:「為什麼?他們是警察啊,不是說有困難找警察?他們不會害你的吧。」

「我都死了,怎麼還能剖我的身體!?我不要再受二次傷害了,你快去幫我攔住他們啊啊啊!」於曉曼看著她的身體已經被抬起來,急得打轉,「你要是不攔住他們我就……我就……我……」

半夏偏頭看著她:「就幹嘛?」

「就……」於曉曼靈機一動:「我就一分錢都不給你!我也不去投胎!我還要變成惡鬼!給你找麻煩!」

「……」

威脅她?

以為她會怕嗎?

呵。

半夏小身板一閃,迅速衝到了他們的面前,張開手攔住他們的去路:「你們不能帶走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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