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娘，孩兒是廢物嗎？
懸空山下有條大河常年流淌，乃是山頂雪水融化彙集而成，河水清澈見底，卻奇寒透骨，水中鮮有活物，可見其水冰冷難耐，生靈不適。
緊鄰河畔有一座大院子，院子內縱橫交錯了許許多多的繩索，繩索上面掛滿剛出水的**的衣物，門口的橫匾上書寫著三個大字：盥衣院！
盥衣院，是專為懸空山外門弟子浣洗衣物所設立的處所，內門弟子已經修鍊有成，自身明潔不垢，鉛塵難染，已經不再需要清洗，所以盥衣院便就勢建於河水之畔，正是為了給外門弟子浣洗衣物方便。
這裡正是楊歡娘親每日受罰的所在。
楊歡每次路過這裡都會下意識的逗留片刻，似乎能透過高高的院牆，看到娘親清麗的背影，正同其他女工一樣，赤著腳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刺骨的河水一陣一陣刺激著她早已經發麻的手指關節，手指一根根如胡蘿蔔般紅腫不堪，可是還不得不搓洗那總也洗不完的衣物。
此刻雖然院門大開，但是楊歡不會自討沒趣的過去，他不是懸空山弟子，沒有資格進入那裡，若偷偷進去，只會令娘親受到本不該有的責備。
長嘆一口氣，沿著山路走回自己那個簡陋的小家，這裡以前是沒人住的荒宅，被娘親打掃出來，修葺了一下，房子也不大，只有內外兩間，院子中間有口水井。
天已經見黑了，他一進家門，就合身倒在床上。
楊歡心潮澎湃，卻哪兒睡得著？這十多年的種種屈辱，到底哪一天才能結束。以後……以後……以後我長大會是什麼樣呢？還如現在這般窩囊嗎？
夜色漸深，但是否真的會有光明的時候？楊歡一動不動望著破舊的屋頂，想了好多好多事，趙倩一伙人盛氣凌人的面孔、母親疲憊勞累的背影、柳顏兒軟聲細語的鼓勵……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的光亮逐漸變暗，慢慢慢慢……，忽然熄滅，原來是燈油耗干，燈芯燃盡，房間頓時處於黑暗的狀態，突然，楊歡蹭的一聲，翻身躍起，朝著院子中間走去。
「不能這麼下去了，我不甘心，我要修行，我一定要改變這一切！」楊歡堅韌的眼神中再次閃動不滅的火焰，大步向院子中間走去。
值此深夜，月懸西天，清輝普照，水銀泄地般灑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楊歡目光如炬，看向月光下的院牆。
不仔細看得話很難發現，在斑駁的院牆上，如蚯蚓般的豎爬著幾行小字，刻寫著這樣四句話：「思定則情忘，體虛則氣運，心死則神活，陽盛則陰消。」
他每天躲在人後偷聽修鍊的方法，多少聽到了幾句鍊氣的法門，這幾句話便是楊歡從弟子們的交談中偷聽來的，這也正是懸空山引導新弟子氣通玄關的關鍵——鍊氣入體的進門口訣，只有獲得氣感，鍊氣入體，才能貫通筋絡氣脈，成就無上神通。
楊歡緩緩閉上雙眼，全身的肌肉放鬆，開始進入汲取天地靈力的修行狀態……
楊歡盤坐在院子中間，對著西天初生的一彎新月，緩緩閉上眼，全身的肌肉放鬆，開始進入吐故納新的鍊氣修鍊。
「吸……」輕輕的吸一口氣。
「呼……」慢慢的呼了出來。
天地自然靈氣，經過口呼鼻吸，在肺臟運轉交換，在無數次吞納之後，終於成功由混濁的空氣中汲取出一絲綿薄的靈氣，通過手太陰肺經，流向丹田的位置……
突然。
「噗~~」忍不住放了個屁。
楊歡猛然暴躁起來，恨恨的向天罵道：「好容易汲取出的一絲靈氣，每次到丹田的位置就因無處儲存，而流轉到腹腔，放了個屁又沒了！」
心底積壓了太多的委屈，太多的無奈，直令他整個人瘋顛欲狂。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這麼倒霉，什麼好事都輪不到我，就算很普通的一點事在我身上也會磕磕絆絆，難以實現，是我生來就是任人宰割的豬羊，還是我不具備大氣運，為什麼上天要一直這麼折磨我？
在楊歡的心裡，這樣的不滿和憤恨，已不知對天問了多少次，但是誰又能回答他？
「人生不如意的時候，是上天給的長假，這個時候就應該好好享受假期。當突然有一天假期結束，時來運轉，人生才真正開始了！」這時，那如精靈般美麗的少女聲音，彷彿如黃鶯夜啼，在耳畔縈繞。
「不如意的時候，真的能結束嗎？」楊歡低聲自喃，眼神恍惚中生出一絲希翼之光。
可是……，可是天生沒有丹田，丹田是十二正經之根，是修行的基本啊，這樣致命的不如意也能過去嗎？絕望的盡頭是否真的有一絲希望在等著他？
「在這個仙魔橫行的世界，若不能修行，等於在科技時代，做一個無法學習的聾瞎人，其結果可想而知……」原本放鬆的拳頭，又緊握了起來。
科技時代啊！
恐怕誰也不會知道，楊歡其實是個二世人，也就是他的保留了兩世的記憶，他此前生活在地球上一個叫做中國的地方，那時他是個孤兒，為了籌集重建孤兒院的資金，和黑幫交易，雖然最終成功籌集到了資金，而他也因此而殞命。不過，卻發生了他無法理解的離奇之事，他以嬰孩的身份出生了，而且還記得在地球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到現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轉世重生，還是借屍換魂。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靈魂來到一個名為「崑崙世界」的大陸，這裡是修行者的世界！
這個世界，但凡瑰麗清幽之地，多有遁世奇人，他們修鍊於靈山秀水之間，能汲取天地靈氣，突破凡人之軀，其目的是希望追尋天道規則的奧秘，以達到與天地同存的境界，雖然誰也不知道最終能否真正問鼎長生，但也往往練就一身奇術，追風逐月，雲海飛馳，達凡人所不能。
這般神奇之事，只在夢裡、書里、電影里看過，如今他親身生活在這樣的世界，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兒時心馳神往的幻想如今也能成為現實？
但是，可惜的是，他成為了萬中無一的沒有丹田的人，從此與修行無緣，真正成為了別人嘲笑的廢物，在這仙魔遍地的世界，不能修行就代表與如此精彩的世界無關，他只是偷生等死的一隻爬蟲而已……
這真是讓人氣為之塞，神為之傷！！！
忽然，聽到門外有動靜，楊歡連忙搓了搓臉，迅速整理了下情緒，才轉過頭，對著大門口高興的叫了聲：「娘，你回來了！」
輕慢的腳步聲由門外傳來，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婦人身影逐漸顯露出來，絕色的容顏上凝露著淡淡的笑意，慈愛的看著站在院子中間的兒子：「呵呵，歡兒，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不怕冷么？」
婦人聲音極溫柔，此刻又穿了一件白色素衫，更映襯的面容白皙無暇，下巴尖尖，眉目如畫，還有那雙彎似月牙的眼睛，似乎時時刻刻都在微笑，笑顏神光離合之下，恍若天人之姿。
尤其是婦人眉宇間更有一股淡雅高貴的氣質，這般氣質，目空一切，不是地主富賈那種傻氣土氣，卻似在頂尖的皇公貴胃中才會有的傲視群倫的氣質，這種氣質卻不是後天能夠養成的，而是從小就浸淫在骨子中的，看來婦人的出身極好。
十分的容顏、十分的溫柔，再加上十分的氣質，便是天下一等一難尋的女人。
「我睡不著，就出來透透氣！」
望著美麗溫柔的娘親，楊歡原本憤恨抑鬱的心情頓時被衝散了不少，臉上也掛上了少有的笑容，楊歡前世是孤兒，不知道何為父恩母愛，天倫之樂，這一世居然父母雙全，真是令他無比開心，雖然從出生到現在的十二年都未曾與父親謀面，雖然這十二年只有一早一晚才能看見早出晚歸的娘親，他每日也覺得一種特別的幸福環繞在他左右，因為他是有爹有娘的孩子拉，他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一家團聚。
娘親走到楊歡身前，輕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歡兒還在想不能修行的事么？」
「呵呵，有什麼好想的，煉不成就煉不成罷，我對修行也沒什麼興趣……」楊歡裝做少年老成的搖了搖頭，笑容卻是有些勉強。
「其實……」望著楊歡一臉黯然，娘親張口想說些什麼，長舒了口氣，還是忍住了，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歡兒，你今年十二歲了吧？」
「恩！」楊歡回答的時候心裡有些奇怪，自己的的生辰時日，娘親記得再清楚不過了，突然問起這個，想是有什麼話要說。
娘親輕踱兩步，背向楊歡，眼神朦朧，望著一輪圓月下隨風變幻的烏雲氣靄，輕嘆了聲：「十二歲已經不再算是小孩子了，也是時候放你去闖蕩了！」
「娘，你說什麼？」楊歡難以置信的驚叫道。
事實上以他成熟的心智，早就考慮過下山的事，可是這是個仙魔橫行的世界，他以一具不能修行的肉身凡軀，走在哪裡都無異於虎口送肉，否則以他跳脫的性格，一個小小的破屋怎能裝得下他？
「歡兒，這幾天有沒有什麼陌生人找過你？」娘親突然這樣問道。
陌生人找我？
楊歡迷惑的看著娘親，趙倩、柳顏兒雖說不怎麼熟，但是偶爾看到，算不得陌生人，除此之外也都之是一些懸空山的外門子弟遠遠看這他指指點點，沒見到有什麼陌生人啊。
娘親淡然一笑，輕聲道：「你爹派人來了，已經有好些天了，或許你這幾天就會見到！」
我爹？楊歡真是大感意外。
從小到大，無論楊歡怎麼問，娘親都沒有說過關於父親的事，但楊歡偶然從別人那聽說過一些，娘親本名叫軒轅暮雪，本是懸空山內門弟子，冰清玉潔，乃是門內極具潛力的核心弟子，但是在一次外出歷練中，偶然遇到了自己的父親，兩人從此結下一段無法割捨的孽緣，被娘親的師父知道之後雷霆大怒，才有外門十數年浣衣之罰……
當然，孽緣之說只是外人的誹謗之言，不過，這些年過去了，楊歡幾乎都快忘記了這個爹了。
當聽到父親派人前來，楊歡第一反應是愣了一下，看向娘親的眼神顯然是在問：「我爹是誰？他是做什麼的？」
娘親沒有回答，話鋒一轉，偏著頭微笑著反問道：「人人都說你爹是大魔頭，你爹又棄我們母子兩人這麼多年於不顧，說心裡話，你有沒有責怨過你爹？」
楊歡嘿嘿一笑，神情頗為輕鬆的搖了搖頭道：「別人指責我爹是魔頭，卻道不出魔在哪裡；尤其是娘你每次想起爹都神采飛揚的樣子，便知爹定然在你心裡十分完美，娘既不糊塗，我爹又怎會是什麼魔頭；更何況這十二年受罰的日子當中，從未見娘你有一句怨言和皺半個眉頭，將我們母子丟棄在這裡的事，恐怕也是你們提前商量好的吧？」
軒轅暮雪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之色，同時心裡也暗驚兒子的智慧通透！
「窮苦人的孩子早當家，苦難的經歷蕩滌人的靈魂、磨練人的意志，成為你人生的巨大財富，你爹這麼做果然是對的……」娘親這時抬起頭仰望星空，目光直透過雲海，彷彿遠遠的眺望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眼神中瞬間閃爍著不可抑制的興奮，簡直可說是神采飛揚，欣然說道：「你爹他是世間少有的大英雄，在娘眼裡，他是天下最有希望明證道果的人，只不過他所想所為之事，都太過驚世駭俗，為世人所不能理解，所不能容忍罷了。」
楊歡不想娘親給予父親如此高的評價，登時心頭一陣激動：「爹這次是否派人來接我們的？娘跟孩兒終於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
自從母親被罰在外門浣洗衣物，這般清苦的日子，已經整整十二年了，楊歡無一時不想和母親離開這裡，父親派使者前來，想必也是為了此事。
不料娘親這時面色卻閃過一絲黯淡，苦笑道：「也許娘還走不了……」
「為什麼？」楊歡大為疑惑。
暮雪卻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自顧自的說道：「十二年是一個小輪迴，娘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你也要真正開始自己的人生。」
「我自己的人生？」楊歡聽到這句話大驚失色，白天柳顏兒已經說過一次，怎麼娘親也這麼說？難道說之前的十數年，我的人生還沒有真正的開始？？？
可是……
楊歡神色黯淡，下意識的捂著自己腹部，本應該是丹田的位置：可是我沒有丹田啊，沒有修行的根本，我是被上天遺棄的人啊……
兒子黯然的神色被暮雪看在眼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楊歡的頭頂，柔聲的安慰道：「這世上只有自己遺棄自己的人，怎會有被上天遺棄的人？你有塞翁之失，但誰又能擔保你無塞翁之福？弱人之處未必不能成為你的強人之處！」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弱人之處未必不能成為你的強人之處！
楊歡身體如遭雷噬，猛然一震，低頭沉思這兩句話里的意思，自己沒有丹田，任誰看來都不能修行，是天大的弱人之處，難道這也能成為強人之處？
這句話別說別人覺得不可能，就連他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可能，但是娘這麼說，必有她的道理，楊歡默然沉思，大腦飛速轉動，連同上一世在地球生活學習到的知識一併搬出來，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地球上人類進化史中一段看似退化，實則進化的基因突變！
猿人在進化成為現代人的時候的第一次基因突變，使得猿人的顎骨變的更小更脆弱，顎骨的變小表示喪失了強大的咀嚼能力，原本輕而易舉可以咬開和碾碎貝殼和堅果，變得費力起來，這在當時的食不果腹的猿人看來，缺少了很多可以競食的本事絕對是明顯的退化。
但是，最為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因為顎骨變小，支撐顎骨的咀嚼肌也相應的變少，解放了頭部巨大的負累，使腦容量得以擴展，從那之後的200萬年來，人類的腦容量幾乎增加了三倍，所以說，若非那次看似退化的基因突變，便不會有如今進化到金字塔頂端的現代智人。
是真正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楊歡心裡一陣激動，難道說沒有丹田也能成為一種更為卓絕的超人體質？
不，不可能，他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丹田是修行的根本，這是毋庸置疑的。
還有另一種可能，我絕對有丹田，因為大異於常人，只是潛藏著，暫時找不到？如果真是這樣，那我找尋出隱藏在自己身體內的異種丹田，豈不是便真的能開始自己的人生？
越想第二種可能性越大，楊歡高興的禁不住快要跳起來，撒嬌似的搖著娘的胳膊，興奮的問到：「娘，你是說我能修行？我不是廢物？」
「廢物？」
暮雪神情肅穆，傲然道：「歡兒，你記住：你爹姓楊，楊姓出於姬姓，乃是玄黃大帝之後；你娘複姓軒轅，乃軒轅大帝之後，我們二人誕下的孩兒怎麼可能是廢物？日後你必有一飛衝天之時，那些曾經輕視過你的人自會明白，但只『驚才絕艷』四個字都難盡形容你的越人資質！」
「娘……」
楊歡鼻子一酸，眼眶裡瞬間噙滿淚水，這些年來，多少人對自己輕視和侮辱，數也數不清了，但唯有娘對自己的信心卻從未減弱。
這些，足夠了。
擦凈淚水，楊歡報以娘親一個自信的笑容：「娘，若有機會，孩兒定不會令你失望的！」
暮雪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伸手摟著楊歡肩頭：「娘擔保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達成所願！夜已深了，快去睡覺吧。」
「嗯」楊歡精神大振，使勁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