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 第二章 此間第一流
不知道此間荷花是如何的浪漫,才能吸引少女如此駐足久留。
少女遠看水塘,荷花白黃相間,其下帶綠。少女近看水塘,花下紅鯉游,霧隨陰風起。整個池塘儘是數不得的花開盛榮,聞不盡的子香烏有,看不盡的魚躍浮空。
少女笑說道: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
一旁,男子攤開手中的衣服,小心披在那女子身上,溫柔回道:嫩碧才平水,圓陰已蔽魚。
二人相視一笑,望著那湖面碧陽的影子,看出了神。
女子叫只蘭,男子叫李元年,兩人本是那慶安城中雪鹿書院的學生,在這本該在院中念書的時候,二人相約在這侯涼亭一起看荷花。
李元年貼身問道:「只蘭,你可知道荷花有多少種顏色?」
只蘭淺淺一笑,認真的思考了起來,猶豫不決的想要開口,但又只是抿了抿嘴唇,才小聲說道:「荷花幾種顏色呢?」
貌似是心裡是有了答案,但非得要李元年說出來才行,於是瞪大眼睛,無比期待的等待著。
李元年伸手指了指池塘深處,緩緩說道:「荷花開盡,便是群艷相爭,但細細想來,她們都是如一的美,所以顏色為一,但也不唯一,是無窮盡的。」
隨後又指了指那荷花下的紅鯉,輕聲說道:「而你便如青荷,我如紅鯉,我們是無窮盡裡面的唯一的美。」
只蘭聽完,瞬間紅了整張臉,這打情罵俏的油膩話,貌似是喜歡聽,但又總覺得怪怪的,於是轉身離去,露出了藏匿起來的一絲笑意。
此番目賞荷花,也見到了日出,算是不虛此行,但雪鹿書院有著規定,男女之間不得私自外出,所以,一路上只蘭都在念叨著怎麼才能躲過那頑固老頭的盤問。
李元年則只是傻傻地在一旁笑著,安慰說道:「老先生不懂年輕人的意思,心裡執拗但也只是嘴上說說,待我好生跟他論道一番,他自然不會再多說什麼,畢竟那是我師傅,師傅還能不慣著徒弟不成?」
不過,這番話一下來,只蘭又是笑臉一紅,責怪說道:「那這樣一來,我們的事情豈不是就人盡皆知了,你可說過要保密的,現在倒好,做著先斬後奏的事情。」
李元年迅速反駁道:「沒有,我這可是光明正大的向他們宣布你是我李元年,這雪鹿書院第一人的伊人。」
「哎喲,好好說話不行嗎?每次都要說你是雪鹿第一人,那有何用,再說了,我可不比你差多少。」
......
李元年確實是雪鹿第一人,同時,這也僅僅只是他在雪鹿書院的名號。李元年三歲入道觀,跟著五一道長學習道理,在漫長且艱辛的十七年學習中,融古通今,博覽群書,也成為了這五一道觀里最為年輕的道長,雖說道觀只有寥寥數人,但比起整個地洲來說,也都是位列在前的天才一般的存在。
而因為五一道長屬於幽隱道士,在道家裡,是那有著高深道術的道人,所以李元年從小學習到了許多普通道觀沒有的道家知識,隨著前人的經驗,李元年也踏上了尋找神仙的路途。
「修道得道,在自然中尋找道法,然後步入雲上之境,此謂仙途。」
五一閉關前這樣對著李元年說道,他告訴李元年,一定要堅持下去,無論有何種艱難困苦,有何種不幸和難言之隱,都要始終保留一份對仙途的信任。
於是二十齣頭的少年李元年,獨自行走於江湖之中,聽聞雪鹿書院有著許多德望先生,便求知若渴的連夜跑去,在大雪紛飛中,於門外久等一夜。
晨起,那開門的老先生張之德發現在大雪中蹲坐著冷得瑟瑟發抖的李元年,一臉關切問道:「少年何故躺風雪?」
李元年一把摸去臉上的冰霧,紅通通的臉上露出了喜極而泣的笑容,鞠躬說道:「晚輩元年,想拜在雪鹿書院學習。」
張之德摸著鬍鬚笑了笑,仔細看了看說道:「元年,你從何處來,又為何來呢?若只是為了讀書,這天下書院多的是。」
「晚輩從山中來,讀書,也只是為了心中的執念和希望。」
隨後張之德將其帶回,收入自己門下,正如他對其他書院中的先生所說:「由我引導,此子必成大器。」
在得知李元年的仙途之執念后,張之德並沒有什麼驚訝,反倒說道:「仙途難尋,如河中采雲。但若是有心之人,也許能算得上天命而為,既然你準備好了,那我助你一臂之力便是。」
......
此後二十年裡,李元年帶著只蘭一同遊歷地洲八方,看盡人間百態,嘗盡人間百味,結識了許多仁人志士,認識了許多高官達貴、世家王侯,也在民間與地痞流氓鬥智斗勇過,也與乞丐共睡過一個洞口。有過窮苦的時候,也有過富裕的時候,但當李元年到了四十不惑的年紀時,只蘭對著李元年說道:「尋了半輩子仙途,那你如今知道它在何處了嗎?」
李元年看著那街道邊啃著臟饃饃的乞丐,緩緩說道:「仙途不在自然,而在人間。」
於是大步上前走到乞丐旁,將身上所有的銀兩都交到了他手中,淡然問道:「我是誰?」
那乞丐看著一手的銀子,頓時驚容滿面,想都沒想,大聲失色的說道:「您是爺!您是神仙下凡!謝謝您,謝謝神仙!」
李元年拍了拍衣袖,站起了身子,對著只蘭搖頭笑道:「這便是仙途。」
於是李元年帶著只蘭離開了人煙之地,打算尋得一深山安頓下來,從此不問世事,靜心修道。
但那一年裡,正好戰亂不斷,民間瞬間猶如煉獄一般,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李元年求了一輩子大道,但無奈心中猶豫,只帶著一群漁夫逃到了那祁夏北川之地。
只蘭問著李元年:「修道的意義難道不是濟世度人嗎?難道不是為了天下太平嗎?難道不是為了安康大義嗎?如今這模樣,如何修道?又修的什麼道呢?」
李元年只搖搖頭,對著那河中漁夫指了指,說道:「修道永遠救不了愚人,大道則在心中,戰爭只是一個全新開始的必然過程,誰也無法改變,誰也不能獨善其身,我們雖在這深山,但過了一段時間,天下仍然改名換姓,我們也一樣在悄然中順隨,很多時候,你什麼都不用做,自然萬物便會如常改變一切,這是天命規則。」
「只蘭,謝謝你陪我走到今天。」
看著那身旁的女子,李元年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那侯涼亭賞荷花的一幕。
少女亭亭玉立,舉手投足儘是溫柔,但這時間流逝,如今少女衰老,皺紋生起,儼然不再年輕。
不錯,二十多年中,李元年終於明白,要想求得仙途,就必須看淡生死,超越生死,只有掙脫時間的束縛,才能悟道成仙。
但誰會在愛情和仙途里選擇後者呢?
愛情就在眼前,仙途遙遙無期,那一同陪伴自己數十載的女子,此刻就是仙途本身。
李元年堅信,自己就此會放棄一切,在這深山中安享晚年,同妻子一起生活,從此不談道義,不談仙途。
只是日夜反覆無常,星輝相交閃耀,無數次李元年夢中驚起,想起了心中的大道。
只蘭心中自然明白,這李元年的執拗一旦生根發芽,那便是如同覆水難收一般,不可阻擋挽留。
齊寧四十一年,只蘭留信而去,李元年悲痛欲絕。
信中說道:
大可不必因為塵事而忘掉心中的信仰,你是李元年,此間第一流,而我只蘭,只是你所識得的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元年,我暫且走了,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大道不能泯滅,正如你對你師父所保證的那樣,也如老先生所期盼的那樣,你得大器所成。
......
李元年將村子名為青魚,因為每當想起那侯涼亭湖中的紅鯉,就會想起荷花盛開的時候,而那魚的顏色在現在來看,也不應該是紅色,而應該是萬物初始的春色。
在這山峰之上,無數次想起只蘭時,李元年始終懷有愧疚和自責之心。
目光所至:山吹花開七八重,堪憐竟無子一粒。
還要繼續堅持仙途之道嗎?
要知道,人間不需要真仙,需要的是權衡利弊和萬貫家財。要知道,人間不需要真仙,只需要一世安穩,家人相陪。要知道,人間不需要真仙,人煙之地勝過深山密林。要知道,人間不識真仙,因為逍遙快活,人人便是仙。
那又為何尋仙?
李元年坐在床邊,抱著那手中的花貓看的入迷,這花貓是只蘭留下的,不知為何,每當抱起它,李元年就覺得有種只蘭回來了的感覺。
也許是氣味,也許是心意,也許是執念促使。
屋外,只見一中年男子身著白袍,手中拿著拂子大步走來,李元年仔細看著他的樣子,心裡先疑后驚,然後露出了許久未見得的笑容,杵著拐杖也大步走去。
在這短短几步里,李元年的心時停時動,彷彿自己想走的隨性洒脫,更加自然,但最終下定心來,倒不自覺的走的穩妥許多,想來,時間也已經過了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