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下冥山 第七章 說英雄忽見英雄

第一卷 下冥山 第七章 說英雄忽見英雄

「哎呀,這一天天過的,真是無趣得很。」巳時天,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不過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客棧大堂稀稀落落坐了幾個客人,先前掃地說徐慕雪個子太高的那個小夥計一邊用抹布拍打板凳有意無意地清掃灰塵,一邊發出安閑無趣的感慨。

「要是我有把劍就好了,我仗劍行走江湖、四海為家,做個逍遙快活的豪俠,做那人人可望不可及的天下第一,然後功成身退、結廬人境、娶妻生子,嘖……人生無憾!」

掌柜翻看賬簿,聞言笑一笑,對這十五歲的小夥計笑道:「讓你讀書,是讓你通情達理,不是讓你天馬行空。江湖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美。你運氣好,生在好地方、好時候。當年白山之亂你是沒碰上——亂臣弒君,諸侯並起,天下大亂。皇帝陛下那時據守夏廷道,西收靈威道,南據荊川王,北抗蘭達侵擾,護持半壁江山。再往東,再往南,可就沒這麼太平嘍。」

小夥計來了興緻,探頭探腦向掌柜的問起來:「怎麼不太平法?掌柜的您見多識廣,給我講講唄。」

賬目沒什麼問題,掌柜的心情不錯,便有了閑心:「還能怎樣?無非君不君,臣不臣,蝸角彈丸之主也妄圖自立稱帝,更別提那些擁兵自重的節度使、異姓王。前七年,那可真是偌大江山成了煮肉的釜鼎,黎民頭上皆懸王侯的屠刀,大國十幾,小國零星無數,連年征伐不休,白骨成山、狼煙蔽日、血染江河。」

夥計咽了口唾沫,他自幼生在谷陽城長在谷陽城,小時候只依稀記得大人們談天說地時常常擔憂戰事,要不是兩年前蒼王玄太清登基稱帝、舉國點兵,鄰家一位大哥披甲參軍,他真以為天下早已太平。再後來,捷報頻頻,太蒼虎狼之師橫掃六合,滅申、蜀、越、羅、后鈞、東魯六國。坐擁幽雲、白山兩道,自命「大昊持節守忠將軍」的安陸三望風而降,歸順太蒼。於是天下一統,太蒼立國。

不過自那之後,小夥計便再也沒見過那位性格爽朗、總會分果子給他吃的鄰家大哥。

見夥計聽得入神,大堂里幾位客人也停杯投箸投來熱切目光,這位掌柜的便更加有了講下去的興緻,打算將自己在這客棧中道聽途說二十多年見聞好好展露一番:「要說這二十年國戰,那可真是英雄輩出、豪傑並起。越國名將石元安,踏水過江、擊敵中流,一槍擊沉羅國五十丈飛虎巨艦,以三千『水猴軍』退敵一萬三;后鈞名門郭家滿門忠烈,以一座神封城抵擋我朝十萬大軍,戰至一兵一卒而不降,家主郭承松身中數十箭屹立不倒,膝下五子無一全屍;東魯之濱,仙山金鰲,九宮八觀七十二庵,方仙派掌教凝和子當年已是逍遙境巔峰,無漏全真之體。若非太玄道、陰陽宗的兩位國師通力合作、捨命相搏,又有上將軍穆秀山以祖傳三十六星御賜天罡刀破去他不壞之身,江山何日一統猶未可知啊……!」

掌柜的說道動情處,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兀自感慨回味:「逝者如斯,尚且風起雲湧,更不用說如今江湖中千帆競發、百舸爭流——河山相隔三萬里,彈指可取人首級,卻自稱「此生最怯是殺人」的天下第一韓青酒;劍南道亂石嶺上七聖大戰,以唯一女兒身殺盡縱橫境四人、逍遙境兩人,拔得頭籌得勝而歸的「女霸王」虞妙衣;止步縱橫境界,卻可取勝逍遙境仙人,不入逍遙更勝逍遙的「凡仙」何須觀……這些響噹噹的大人物,哪個不是從二十年戰國亂世里走出來的?深山藏虎豹,亂世出英雄,此言非虛!」

小夥計抱著膀子點頭應和,吃飯喝酒的食客也跟著頻頻點頭。

掌柜的猶且回味,將賬本合上放進抽屜,回身擺正了一個白瓷酒瓶,這才又說道:「天下英雄輩出,可若是將昔年風流人物強分高下,除卻咱們一統天下的皇帝陛下高高在上、不可流俗同列之外,恐怕這世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位能與前朝靈威將軍齊名的陳王司鴻朔了,當年若非陳王以二十萬——」

意猶未盡的掌柜話沒說完,後院客房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地震般的轟鳴震顫,令得前廳食客手中一個瓷杯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夥計年幼,見狀驚慌失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掌柜在谷陽城活了四十一年,還從來沒聽說此間有過地龍翻身的天災,不等他細想,那震顫已經過去,徒留驚慌失措的眾人面面相覷。

「跟我來!」一聲招呼,掌柜的抬腿便往後院客房奔去,小夥計聞言連忙連滾帶爬地起身,追了上去。

一老一少兩人奔入後院里,早聽見一個姑娘家聲音嚎天呼地、異常歡脫:「哈哈!我贏啦!我贏啦——!」

掌柜的一怔,快步上前敲兩下房門,不等裡面回應便直接推門而入。

映入眼帘是一男一女和一地碎屑——女的正手舞足蹈,大聲歡呼,絲毫沒有姑娘家的矜持端莊;男的則躺在地上,獃獃望著天花板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並且右手還陷在一個大坑裡,像是被重鎚砸進地里似的;至於那一地碎屑,其實是被砸碎的桌子,碎得徹徹底底,散得漂漂亮亮。

小夥計目瞪口呆,掌柜的瞠目結舌。

還在原地蹦蹦跳跳的徐慕雪直到這時才注意到掌柜的進來,連忙招呼道:「掌柜的,你來的正好。我現在心情大好,你給我拿兩壇酒來!」

要酒倒是有,但是掌柜明顯是更加在意躺在地上的客官和碎成渣的桌子:「客官,這、這是……」

徐慕雪豪邁擺手,替白澤說話:「沒事沒事,你不用管他。待會兒他自然會爬起來,別愣著啦,快去拿酒,拿酒!」

符離人最能喝酒,大人拿酒漱口,小孩拿酒解渴。蘭達冰天雪地,符離人的酒也如北地寒風,又冷又烈,含在嘴裡像刀子似的割舌頭。太蒼的酒,在蘭達公主嘴裡柔如蜜水,不像酒。但確實好喝。徐慕雪已經好幾天沒喝酒了,現在嘴裡真是淡出個鳥來,食不甘味、寢不能安。這下好了,贏了白澤,自己有了長期飯票,那還不得趕緊痛飲三百杯?不,三千杯!

掌柜的聞言哭笑不得,但還是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主人」:「客官,您看這……」

白澤目光獃滯地望著天頂,點了點頭:「去吧,掌柜的。她要兩壇,你就給她拿兩壇。桌子我會賠給你,順便代我給前廳受驚的客人們道個歉,我這邊屬實是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順便,午飯要一葷一素,有湯最好。」

一個人能魔怔著說出這些話來,在旁人看來是十分滑稽的,掌柜的基於數十年職業素養沒有失禮,站在後面的小夥計已經憋不出、嗤嗤笑出聲來。

掌柜的回頭瞪了他一眼,隨後便沖白澤點了點頭:「客官保重。」

說完,掌柜的雙手關門,退出房間。小夥計跟在他後頭,低聲問道:「掌柜的,我說什麼來著?娶那樣的老婆,不成體統!」

掌柜的嘆息搖頭:「你快住嘴吧!且不說那個妮子雜碎木桌,把地面砸一個大坑出來;她相公吃下那麼重一招,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躺在地上發號施令,你以為那便是善茬?你自己想想,若是你的腦袋吃那麼一下,你還能在這裡笑話人家?」

小夥計聞言,腦中閃過自己腦袋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汁水四濺的慘狀,不由得渾身打個冷戰,下意識摸了摸腦袋:「掌柜的,我不要劍了,我不入江湖了。」

屋裡,徐慕雪蹲到白澤身邊,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你還不起來,打算躺到什麼時候啊?」

白澤依舊是目光獃滯,搖了搖頭:「我恨不能一輩子都躺在這裡,再也不起來。蒼天可憐我白澤,從今日起就要帶著一位女祖宗啟程,想想我都覺得汗毛倒數……」

白澤輸了,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因為徐慕雪的女子身份而掉以輕心,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丫頭是他娘的天生神力。一聲「開始」之後,自己尚且沒來得及提運真氣發力,徐慕雪已經一聲重重鼻息呼出,那白如凝脂、玉指纖長的右手如須彌山崩轟然砸下,一瞬間便將白澤的手給砸在了桌面上。

白澤以為這樣就行了,大不了願賭服輸,就當領了個寵物出門。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手臂在碰觸桌面的剎那並沒有停止,而是旋即撞碎桌面繼續向下,之後在自己傾斜的視角之中碰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這還不算——徐慕雪不愧是個符離人,做事務求貫徹到底,她只發一次力,一力破十會,把白澤的右手從桌上砸到了地上,從地上砸進了坑裡,贏了個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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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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