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它
進入隧道，月般幽藍的燈光一點連著一點，如同一片月海，或者說一張蛛網。
李長慶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他努力平復心情，將眼鏡摘下來，緩慢地行駛。
在這裡，不聽、不看、不說，才是明智之舉。自己的近視300°，就算不戴眼鏡，也不會太誤事，又剛好能讓他眼中的世界保持朦朧的狀態。
這裡很靜，只有公交車行駛的聲音。
……嗎？
真的很安靜嗎？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點雜音，這讓李長慶有些恨自己的耳朵。
但既然已經聽到，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他心中的好奇死灰復燃。
那是人聲？
似乎有人在聊天，又似乎是喃喃自語，跟著公交車一同向前。
是它？
是它！
李長慶的表情失去控制，被歲月摧折的臉抖動著，皺紋一擠一擠，如同臉上爬滿了蟲子。
為什麼會遇到它？
為什麼？
為什麼？！
司機慌張地踩了剎車，手忙腳亂地打開車門，逃下公交車。
既然是它，自己又已經聽見了，那麼還不如回隧道里來得安全。
他慌慌張張地向前跑，不斷回頭確認沒有被追上來，它似乎放棄了李長慶。
認識到這個事實，男人終於鬆了憋著的一口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腎上腺素在方才飆升，讓他一下子跑出了很遠，但現在鬆懈下來，疲乏瞬間席捲全身。
在這兒歇一會兒，應該沒事的吧？
他回頭望了望來的方向，公交車早已不見，耳邊也沒了那聲音，這讓他放下心來。
得虧自己命大，五年前那一回也是遇上了它，一個小兄弟死在了它手裡，而自己則險之又險地逃出了隧道。
這一回沒有別人，要獨自面對它，可想而知死亡率有多高。
他的手微抖著伸向兜里，掏出一包白色煙盒，抽出一根香煙。不知是不是手抖的緣故，他點了打火機好幾回才打著。
「呼——」他吐出一個煙圈，心裡好過了許多。
「呼——」點燃的香煙被吹了一口氣，燒得更猛烈了。
李長慶看著手裡的香煙，表情呆愣。
是風嗎？
下一秒，耳邊響起巨大的聲響，先是花鳥市場中人們的說話聲，又是鬧市中人們的聊天，最後變成了學校下課時的吵鬧。
這些聲音彷彿貼在李長慶耳邊。
他驚慌失措極了，一邊用手掌扇向耳側，一邊站起來，應激一般丟掉香煙，向前方逃去。
可那聲音還是黏著他不放，彷彿他就置身於這些場景。
隧道淺藍的燈打下去，照亮了這個司機，這個驚恐的、似乎被人追逐著的司機。
可是隧道中沒有別人，有的只是遠處靜靜矗立的公交車。
跑不掉、跑不掉！
它，彷彿看中了李長慶，死死跟著他，耳邊的聲音一直在變換，彷彿催命曲。
隧道極長，隨著他的跑動，前方天際線一點點推落，最終露出了一個白色的長條。
那是什麼？
眼鏡落在了車上，此刻，他只能勉強看見大致形狀。
難道……是別人的車？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卯足了勁兒向前跑，盡量將聲音拋在腦後。
直到——直到前方的東西露出全身，李長慶的心涼了半截。
是公交車，而且是他丟下的那輛公交車，那輛開了幾年的公交車。
男人悲涼的表情取悅了它，耳邊的聲音夾雜了小孩兒的笑。
接著，從遠處開始，隧道燈光一點點關閉，慢慢被黑暗吞噬。一點一點，直到整條隧道都陷入黑暗，只有公交車還堅守著光。
駕駛位上的男人保持著驚愕的神色。
他又回到了公車上？剛剛是什麼？一個夢？
李長慶摸著嘴角一點濕痕，心臟的跳動緩緩慢下來。
自己一定是太困了，今天只睡了五個小時。還好這裡向來沒什麼人，就算疲勞駕駛也沒出車禍。
他吐出一口濁氣，看向左側後視鏡，身後的藍光依舊工作著，哪裡有黑暗的跡象。
男人收回目光，徹底放下心來，向後靠在椅背上，順手掏出煙盒。
反正這裡也不會有人來，乾脆抽根煙再走吧。
他打開煙盒，眼睛下意識接收了信息，大腦瞬間做出了反應——
一、二、三、四……四根煙。
四根煙？
李長慶的手再次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他記的很清楚，非常清楚，今天被鬧鐘叫起來的時候沒睡醒，乾脆睡了個回籠覺，一起來都快遲了，沒來得及買煙，就剩了五根。
五根。
他的大腦電光火石間就想通了什麼，快到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而在意識到這件事的一剎那，他的心臟如雷般跳動，耳邊也響起了一聲輕笑。
李長慶緩緩將目光投向頭上的後視鏡。
他看見了一個嬰兒，一個孩子，一個少年。
確切來說，是一個人從出生到十八歲之間的不同形象，在瞬息之間不斷發生轉變。
那個人就坐在後門處的椅子上，笑盈盈地看著李長慶，他的背後是公交車的內景，又或者是市井長街，是青磚小巷，是燈火闌珊。
無數或繁華或寂靜的畫面一閃而過，大量紛雜的信息沖涌而來，李長慶幾乎要宕機。
——
「長野市開陽隧道，方圓幾里無人居住，數個公車司機接連在此身亡，死相恐怖，監控顯示自殺身亡……」庄聞饒有興趣地看著這條新聞。
搜索「長野市鬧鬼」，除去第一頁的推廣，第二頁有數個關於開陽隧道的報道。
夜深了，瑞明大廈這兒似乎也是有名的鬧鬼地方，遠處繁華的夜市車來車往，相隔兩條街的瑞明大廈無人問津。
看樣子很難打到車。
庄聞走向不遠處的車站，一邊打開應用商店，隨便找了個查詢公車的APP下載。
趁這會兒功夫，他走到站牌面前，仔細打量。
這一著眼，就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車次。
「夜34路？」
這班車與其它幾個都不一樣，密密麻麻的站點足足寫了兩行。
庄聞看向手機，APP已經下載好了，他輸入目的地，自動匹配的路線中，第一位赫然就是這奪目的夜34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