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泰山石敢當

「你們手裡，有紙么？」庄聞問道。

「紙？」顧柊庭的手往兜里一掏。

正要拿一張紙出來，又聽庄聞道：「規則、制度、手冊一類的。」

彭走山點頭，手往胸前口袋裡探，拿出一張被疊得很小的紙片。

他遞給庄聞。

庄聞將它展開，開頭就是「3-07隧道對策」。

3-07？隧道的排序？

他不由揣摩起來，3興許代表某一個序列，這一整個序列都是擁有和隧道相似特點的異常事物，07則是序號或排名。

也就是說，遊戲中的國家已經發現了不少於7個的規則類異常。

他將8條規則迅速閱讀完畢，敏銳地注意到了第6條（6.射擊后請告訴司機不用管，讓他換上衣服，他會理解你的。）

司機為什麼能夠理解？這隻能說明一點——司機那邊也有相應的規則。

公交車上興許會有線索。

庄聞將手插在口袋裡，把手機從系統背包中取出，佯裝是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模樣，給這份對策書拍了一張照片。

他又將紙片摺疊好，遞還給了彭走山，「謝謝，這上面的內容很有用。我們快走吧，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

「好，」幾人加快腳步，將近十分鐘便隱約瞧見了前方的出口。

出口的出現讓眾人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這兒的東西沒盯上他們。

「我就送到這兒，已經安全了，再見，」庄聞端著一張柔和的臉朝他們揮揮手，心下反而是有些澎湃，轉身便向公交車那邊趕。

走向黎明的特別巡防隊向新朋友告別，與舊友兩隔。在隧道中尚且不覺意，走出隧道的一瞬間卻是紅了眼。

他們六個人共事多則一年半載，少則三四個月，如今只是一次出勤，就失去了戰友，即使庄聞已經讓他們釋放了大部分情緒，這餘味也難挨。

——

庄聞緊趕慢趕，這將近兩千米的路，倒也在半個小時之際趕完。

他將沾血的車門推開，來到駕駛位。

監控沒能逃過摧殘，早在司機出事的時候就壞了，這是在跟彭走山閑聊的時候知道的。

這下倒是方便了庄聞。

司機的屍體已經被焚燒殆盡，好在他的鑰匙還留在車上，可見當時的死亡來得倉促。

庄聞取出衣服里自帶的手套，戴上它，拿著鑰匙打開裝東西的地兒，雜物大大小小堆在一起，最後在頂裡面找到了一本小冊子。

前面十幾頁都是常規意義上的守則，積極向上正能量，最後幾頁卻完全變了畫風，乍看沒什麼，仔細一瞧卻毛骨悚然。

那白紙上印著紅艷艷的字，十分顯眼——

夜34路特殊規章：

1.發車不可晚於規定時間，如有突發情況，也不可晚於半個小時及以上。

2.行駛過程中請保持緩速，切勿觸發系統語音提示！

3.張家嶺、建宏化工、福康養老院、愛幼保健院、……、瑞明大廈、華九小、一中東校區、江北中路、趙家郢、成安鎮。

途經以上站台，請勿打開前門，後門可以開關，但是務必儘快。

4.車中需要常備黑狗血、泰山石敢當、藍色外套、九炷香，如庫存不足，務必告知後勤人員，補足物品后才可發車。

5.若於張家嶺附近看見路邊荒墳，請就地停車，關上所有車窗，並將泰山石敢當放置在後門，做好一切準備后再發車。

6.在第5條的前提下，如有乘客需要在附近站台下車，請盡全力阻止他，關於這一條的投訴會為你抹消。

……

47.在山南隧道中行駛時，可能會聽見槍擊，請勿驚慌，若開槍者身著藍衣，並讓你換上第四條所說的衣服，請安心，這是政府人員。

48.若車中沒有乘客，卻於隧道行駛過程中聽見不知名聲響，請勿表現出異常，切記！

49.若知曉內情，同時也聽見了聲音，請棄車逃離，越快越好（生命比高額的薪資重要，如已知曉隧道情況，儘可能地離職吧）。

50.在隧道中，發現任何異常都不要探究。無知，是生命的盔甲。

……

68.夜34路行程複雜，規章繁瑣。雖薪酬及待遇優越，但要求極高，工作過程中也可能有生命危險。

69.在此，筆者誠懇地祝您工作順利、身體安康！

這69條規則，能夠推斷出很多信息。

首先，公車上或者公車路線中，有些東西對聲音很敏感，不止隧道，才會將「切勿觸發系統語音」放在第2條，這也就能夠解釋司機的龜速了。

其次，那十幾個站台，為庄聞帶來了華安區的鬼怪分佈點，甚至是對付他們的辦法。

庄聞看向駕駛位前方，裝飾物似的東西正坐在那兒，上書五個飄逸的大字「泰山石敢當」，還是赤紅色的，十分顯眼。

正因為它明確地標註了名字，看起來才會像一個裝飾品。

他將手放上去，開啟了鑒定。

【道具】泰山石敢當（不安+）

效果：驅邪擋煞，鎮百鬼，厭災殃。

描述：外殼只是普通材料，石心一小塊取自泰山，又被賦予「石敢當」之名，自此誕靈。

【是否返真？】

在鑒定了泰山石敢當后，系統彈出一個提示。

是。

隨著庄聞作出選擇，手下的一大塊石頭，從外殼開始剝落，一片一片裂開，最後露出其內一塊圓滾滾的石頭，表面雕刻著「泰山石敢當」。

【道具已返真。】

【道具】泰山石敢當（不安+）

效果：驅邪擋煞，鎮百鬼，厭災殃。

描述：一塊來自泰山的頑石，被雕刻上了「泰山石敢當」五字，自此誕靈。

庄聞將這塊小石頭拿起來，裝進兜里。

「返真」，原來是這個意思，這下子帶著它倒是方便不少。

庄聞將它散落的外殼丟進系統空間。這個世界的人都有正常智力，如果被發現石敢當只留下了外殼，被人拿走了裡面的石心，還不知道要怎麼想這件事。

他翻出抽屜里的紙巾，將桌麵灰塵擦凈。畢竟泰山石敢當原先所在的位置沒有落灰，很容易就能發覺異樣。

一點點清理掉自己的痕迹，庄聞將手冊收入系統背包，把鑰匙放了回去。

這一趟幾乎是滿載而歸。

正準備下車，眼睛卻不經意間瞄到了後視鏡。

自己身側，一個少年正站在那兒，踮著腳，幾乎和自己臉貼臉。

黑色的瞳孔貪婪地掃視著眼前的男人，嘴巴張開，露出兩排尖銳的鯊魚齒，噴薄的熱氣打在頸側，他脆弱的脖子暴露，就在「它」鋒利的牙齒之前，彷彿魚肉與刀俎。

而隨著庄聞看向後視鏡，少年伸出手，擁住他，灰敗的手帶著刺骨寒意，貼上皮肉。臉則笑吟吟地轉過來，直視後視鏡，將自己所有小動作都納入眼中。

「砰——」

與此同時，恍若突然響起的煙花爆竹聲，又好似天邊轟然的雷聲，所有人世間的聲音都在他耳邊炸響。

聽見我了吧？看見我了吧？

少年迅速縮小，成了四五歲的孩童，嘻嘻笑起來。

可庄聞沒有任何異樣，就好似沒看見「它」一般，只是對著後視鏡理了理自己的劉海，甚至向後退上幾步，正了正衣冠。

看向後視鏡的那一刻冒出來的聲音，都因為這戲劇性的發展而停頓了一瞬，緊接著，後視鏡中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聲音響在庄聞耳邊，很傷耳朵。

男人瞧也不瞧「它」，只是極正常地走下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交車。

耳邊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遠，但庄聞依舊沒有鬆懈。

他在來之前就做了準備，為自己施加了一個情緒buff，是極度鎮定，以暫時失去部分情緒為代價的鎮定。

當然，下這樣厲害的暗示雖然很費力，不過獲得的熟練度也夠多，足足有3點，是他平時要打三個寒顫才能有的。

至於有沒有看見？

他當然看見了那東西，也聽見了嘈雜的噪音。只不過情緒被最大程度壓制后，庄聞完全不在乎「它」。

不過，這次能夠活下來，庄聞心裡對「它」的能力也有了一個猜測。

並非這世界的人類所猜測那般——聽到「它」的聲音，並表現出聽見了的樣子，就會死亡。

而是說，每多了解「它」一分，「它」在你身上作用的力就會越大。

可能在完全不了解的時候，「它」的聲音突然出現，即使表現出異常，也不一定會死掉。

因為這個時候，那東西的力量很弱，甚至可以被一把槍一樣的手電筒驅逐，只要它是藍色光芒。

如果較為鎮定，就算破綻百出，只要不明確表現出驚恐的樣子，「它」就無法殺掉你。

但隨著理解的加深，能作用在你身上的力量也就越大。到後期，可能只是一個呼吸錯亂，都會被察覺，並判斷出你看見、聽見了「它」。

而降臨在你身上的力量，也不再是一盞燈、一件衣服就可以驅除的了。

某種意義上，司機手冊說的沒錯。當某個司機知曉內情，又遇上了隧道里的聲音時，與其繼續表演，還不如棄車逃跑。

最起碼還能死的慢一些。

畢竟這個時候，即便是瞳孔的不自然縮小、呼吸的一個停頓、心跳的加快……

這些幾乎無法剋制的細節，都會成為導致死亡的因素。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庄聞是「它」的剋星。

在為自己進行深度暗示后，他幾乎沒有情緒，也就不會對「它」的突然出現，感到震驚、惶恐，進而不會表現出異樣。

等同於從根源掐斷了「它」的能力。

直到進入員工休息室，將門關上，庄聞才一下子卸力，癱坐在玄關的地毯上。

失去了buff，庄聞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喘著粗氣，不由回想起在後視鏡中看見「它」的時候，「它」就貼在自己身邊，如果那時表現出一點點異樣，一定會死的。

他緩了一會兒，走向卧室，拿出休息室的鑰匙，給大門上了鎖，又將系統背包里的雜物倒進垃圾桶，處理完一切就原地下線了。

男人從遊戲艙中醒來，斷掉一切連接，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撥了一通電話，他要打給送快遞的那兩個小哥。悅耳的鈴聲響起，緊跟其後的是系統語音提示。

「已停機？」庄聞等了十多秒，卻聽見這麼個結果，「果然不對勁。」

他打開購物軟體，翻了半天，才找到物流公司的聯繫方式。

「喂？你們那邊是不是還有遊戲艙沒發貨？」

「遊戲艙？！」客服一愣，「請您形容一下……」

話還沒說完，她的電話似乎被一個男人搶了過去，「喂？您好？您購買了遊戲艙是嗎？」

「嗯，對，白色，全配置，然後還有上門安裝服務的。」

「哦哦聞先生是吧？」男人在那邊翻找著記錄，「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這邊出岔子了，不知道為什麼把您記成已派送，請您稍等一下，我們這就送過去。」

「好的，嗯……等一下，你們公司有兩個負責上門安裝的小哥嗎？一個高瘦高瘦的，似乎還是學生，另外一個很精壯，眼睛小小的。」

「啊？」男人不太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仔細想了一下，「呃……抱歉啊聞先生，我好像不認得您要找的人，應該是沒有的。」

「好，我知道了，謝謝，」庄聞微笑著掛斷電話，眼睛瞧向一旁的遊戲艙。

是誰做了這個局么？

很明顯，這個遊戲艙違法了，掃描了他的身體數據，甚至通過大數據判斷出庄聞的性格，從而將天賦定為話術神醫以及精神嚮導。

還有涉及遊戲腳本，將《異聞錄》的主世界進行了修改。

這個時代，法律已經完善許多，公民的個人信息傳播不再泛濫，甚至很值錢，但也不至於專門送過來一個遊戲艙吧？

他將手機塞進褲子口袋，卻撞到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

庄聞盲摸到它，將它掏了出來。

白玉般的手掌上，是一塊圓滾滾的石頭。

其上雕刻著五個字，正是——

泰山石敢當。

五個刻下去的字彷彿張大的嘴巴，無聲吞噬著庄聞的世界觀。

遊戲……

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