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節 心態很重要

我發現讀博也好，工作也好。事情能不能做成，跟做事的人的心態有巨大，甚至是決定性的關係。在莫紅身上，我確定地看到了這一點。莫紅是目前博士班上唯一一個畢業了的女生。當年入學時在交大校門口照的合影我還收藏著，三十多個人的博士班，女生有八位。在職有三個，脫產的五個。如今，結業的，退學的佔了七個，只有一個莫紅畢業了。

莫紅是保送碩博連讀的，成績優秀自然不必說，可是其它的女生也有保送的，可後來卻沒讀下去呢。原因歸納下來有幾個，導師不管自己又不會弄，最後放棄了；年齡大了結婚嫁人了，放棄了；還有就是在職的，本身有工作，壓力沒那麼大，拖著拖著時間到了就放棄了。

莫紅不一樣，我覺得她身上有一股狠勁，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據說她從本科起就沒管家裡要過錢，全靠獎學金過來的。碩博連讀期間，又申請了公費留美，在美國留學期間也有勞務費。我曾問過她，國外的學校是怎麼聯繫的，是不是有熟人介紹呀。她說沒有，只是看文獻時看到某位外國學者比較權威，就發郵件聯繫對方，對方答應接受，學校又有支持的政策就去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沒有任何人牽線，沒要家裡一分錢，就這樣在國外呆了兩年多了，這真讓我覺得好佩服。那時候出國留學，對於我這樣農村出身的人來講，好像是一件天大的事一樣，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就完成了呢。

她來我們教研室后，我和她一個辦公室，我發現而且她做事的專註和勤奮程度，也令我十分驚嘆。我常常看到她連續工作四五個小時，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一動。午餐有時就吃兩塊麵包，中午也不用午休的。反觀自己，看電腦一個小時，就頭暈眼花，又要喝水，又要簡單活動一下，有時還直接叭著睡一會。難怪人家出那麼多成果。

而且遇到學術困難時，她的選擇通常是迎難而上，用盡一切辦法來解決，自己不會就找朋友諮詢。而我呢，遇到學術困難時，第一個想到是能不能避過去，能不能偷工減料，矇混過關。真是正反的對照呀。看著莫紅，我終於陰白，我博士讀得這麼慢，成果這麼少，其實和我的心態和體力也有重大的關係呀。

同樣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態去做，會做成不一樣。

做學術研究，和農民種地其實很類似。一份辛苦，一份收穫。研究人員要像苦行僧一樣，耐得住寂寞，一門深入，苦中作樂。投機取巧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不光走不通，還會浪費大量的時間。

在網上看到，在著名學者施一公的實驗室，研究生們在實驗室工作14-16小時是常有的事。有時對著儀器看細菌的變化，連續幾個小時，連廁所都不能上。趕論文時，甚至要通宵。施一公常說，做科研苦是一定的，但是要從中找到興趣，有興趣以後一點也不覺得苦。

科研的樂趣到底在哪裡，這我還真沒想出來？但是我已經開始相信，做科研一定是要吃苦的，不苦怎麼可能出成果呢？

我開始深刻地反省到，我之所以在學術上沒有什麼成就，博士畢不了業。其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我智商的問題，而是我的心態的問題。我又懶惰，又害怕困難，又想快速到達，結果是一事無成，蹉跎歲月。科研如苦修，唯有苦中取樂、心無雜念，方能修成正果。

我痛定思痛，開始過一種苦行僧的生活。

每天早晨八點，準備到辦公室。中午去食堂吃飯，然後沙發上躺半個小時，工作到下午到六點左右再回家。常常最早到達的是我，最晚離開的也是我。我從最基礎的知識開始學習《科技論文寫作教程》、《matlab編程指南》、《多目標優化理論》、《複雜系統理論與方法》、《演算法設計》等等。這些都是做研究的基礎理論和方法，我把這些以前敬而遠之的書，一本一本地拿起來啃，日復一日的重複著我枯燥的學術生活。天天看論文寫論文，需要整天對著電腦屏幕，眼睛越來越花，經常酸澀難忍，後來去醫院檢索，居然患上了玻璃體混濁，而且醫院說這個病無法根冶，只能養。怎麼養呢，不看電腦嗎？不看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少看了，所以有些公式多論文我常常列印出來看，久而久之，我列印的論文都堆成了近一米高。

心態上開始端正了，可是這離大功告成還差十萬八千萬里呢。勤奮是必須的，可勤奮不等同於成功。我的小論文投稿還是在不斷地被拒稿。按交大博士畢業的小論文發表要求，我還缺一篇高水平期刊論文。某個相對容易中的行業權威期刊，我已經投了四篇文章過去，全部被拒稿。我開始越來越喪氣了，難道我的真的水平不夠。小論文不滿足要求，大論文就不能送審。我現在連大論文送審最低要求都達不到，更不要提畢業了。

我每天在辦公室呆的時間最長，可我的學術成果呢，連辦公室同事的一半都達不到。我這樣堅持下去，會有改變嗎，會有奇迹出現嗎？這樣苦逼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

那天下班從辦公室出來，我決定放鬆一下自己，一個人在校外林蔭道上散步。夕陽閃耀著金燦燦的光，校園周邊的景色很美，深黑色的柏油路，路旁是青綠色的樹木，樹上還點綴著粉紅色的花朵，路上稀疏沒有什麼人影。前面是一個斜坡，不算陡，但常年不愛運動的我，在這不陡的斜坡前放慢了腳步。

這時，我又看見了他。

他是我們學校機電學院的一名老師，從樣貌上來看，他是一個很壯實的男子，年齡大概不到四十。戴黑框眼鏡，留很精神的短髮，喜歡穿運動休閑裝，腳上的運動鞋子常常很乾凈，從白凈的鞋帶上可以看得出來。

如果他能夠站起來，他一定是個陽光活力的大男孩。

如果他能夠站起來，他一定是個運動場的健將。

如果他能夠站起來，他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歡，因為他長得還蠻帥的。

如果他能夠站起來，他一定可以把工作做得很出色，因為他精力那麼旺盛。

如果他能夠站起來……

想到這裡，我內心裡湧上來一股莫名的酸楚，很快侵襲了全身。

可他偏偏就是永遠站不起來了，他坐在黑色的電動輪椅上，穿著很白凈的運動鞋。

聽說他在松田大學讀碩士時，有天晚上做機械實驗不小心傷了腿，從此再也沒站起來。但是他並不有向命運認輸，冶好病後不僅順利完成了碩士學業，而且還去香港讀了博士，博士畢業后回到松田大學任教，現在已經是評上副教授了。我真不敢想象，他一個人完成這些巨大工程時，需要多麼堅強的意志，經歷了怎樣的磨。

此刻，就在我面前，隔著三四十米的距離，他正試圖爬那個不算陡的斜坡。可他的電動輪椅已經開足了馬力，似乎還是難以前行。於是他乾脆按停了電動馬達，改用粗壯的雙臂，用力地撥動兩個輪子，那渾身的肌肉緊繃起來，在黃昏的陽光下顯現出一種雄性的健美，就像是江河裡的皮划艇運動員，看得人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我在後面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我知道，我是無需上前的，你見過在競技場上讓人幫忙的運動員嗎？我只是在心裡，用盡全力地為他鼓舞，加油，加油，一定要上去。。

他低著頭，彎著背，鼓足了力氣，兩個手臂像瘋了一樣地向前揮舞，輪椅在手臂的帶動下，緩慢而穩健地往前行駛，漸漸地，升得越來越高，最後，終於到達了斜坡的頂端。

那一刻，站在不遠處注視著他的我，眼淚，竟然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