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揮墨方遒,決千里
瑪索里的鬧劇還在繼續。當聞訊趕來了兩撥警察悉數倒在莫貪杯的腳下后,地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足足幾十號警察了。這些警察都是郭達騅喊來的,裡面有片警,有區大隊的,甚至還有從市局聞訊趕過來的刑警。由此可以看出來,徐鳴所在的徐家一定是在杭城警察系統里有莫大的勢力。
莫貪杯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那方白色絲帕,擦了擦手,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一點也沒有把杭城刑警大隊副隊長打斷兩根骨頭所應該流露出來的惶恐。
「叫你們主子來吧。」寧野馬好了傷疤忘了疼,狠狠踩了那位睡在地上的副隊長一腳后就要把胳膊搭在莫貪杯肩上。
莫貪杯一皺眉,寧野馬趕緊又把胳膊縮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開始跟地上躺著的警察們玩互動。
徐鳴聽到寧野馬的話,艱難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鼻孔不斷流出的鮮血,陰鶩地瞪著如同王妃一般高貴地搖晃著高腳杯的莫貪杯,緩緩地掏出了手機。
「喂,陳少,是我……」電話接通后,徐鳴卑微地弓著身子,彷彿電話里的那位徐少就在他面前似的。「對不起,給您添亂了……」徐鳴將亂吧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陳述了一遍,掛掉電話,長舒一口氣,臉上已是冷汗淋漓。這個時候,他再看向莫貪杯和寧野馬,眼裡就帶著憐憫了。
半小時后,瑪索的門再次被推開,率先衝進來的竟然是一隊斜戴著黑色貝雷帽的特警!特警們進來后直接端著微沖瞄準了被人圍在中央的寧、莫二人,接著,一位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子被十幾號恨不得跋扈到天上的紈絝們給簇擁著走了進來。白色西裝男子在看到寧野馬後,竟點了點頭,笑得有些神秘莫測。
「寧閻王,你不在京城尋花問柳,回金陵做什麼?」白色西裝男子走到寧野馬的前面,臉上雖然帶著笑,卻怎麼都令人感到不舒服。白色西裝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好事者稱作江南二號公子哥,與寧野馬從小就結下血海深仇的陳裕。
寧野馬見進來的是陳裕,有些訝然,但他轉瞬就回過神來,滿口的白牙一咧,指著徐鳴狂妄道:「怎麼著陳不育,來給自己家養的狗出氣來了?當年爺爺我一腳踢碎了你的一隻卵蛋,另外一隻是不是也寂寞難耐了?」
陳裕聽到寧野馬的話,雙目立刻充血,變得通紅,整張臉也開始扭曲了。他死死攥著自己的拳頭,如同一頭控制不住要撲上前去撕裂獵物的野獸似的。可陳裕的這副表情沒有持續多久,僅僅過了幾秒鐘,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來,絲毫也找不到前一刻的暴虐了。
寧野馬的話一點也沒有誇張成分,幼兒園的時候兩人就是死對頭,在溫州景山讀初中的時候,有一次兩人打架,寧野馬這個生下來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一個不小心就把陳裕的一隻蛋蛋給踢廢了,也正因為如此,寧野馬這廝才會在南方呆不下去,被他爺爺給送到了京城的北大附中,並在那裡結識了他除了自己家老爺子之外的又一位讓他誠心敬仰敬畏沒有脾氣的人。所以說陳裕寧和野馬之間有血海深仇,可是一點也不離糊的。
而吧里的男女們聽到二人叫出對方的名號后,也終於沸騰起來了。早就有傳聞江南道上的兩位極品公子哥寧野馬跟陳裕是一對死敵,南方上層圈子裡也不知道流傳了多少版本的傳說,如今水火不容的二人碰到了一起,那將會掀起一場什麼樣的驚濤駭浪?
陳裕把心裡的業火給壓下來,看了一眼寧野馬身後的莫貪杯,上前走了幾步,放低姿態,笑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京城莫家的莫少吧?」
莫貪杯不言不語,面無表情,跟石佛一樣。
陳裕似乎對莫貪杯很了解似的,也不生氣,只是把指著莫貪杯的特警手裡的槍管一一按下去,不卑不亢道:「莫少,今天小弟要跟寧野馬了結一些恩怨,還請莫少在一旁看個熱鬧,如何?」
「他是我兄弟。」莫貪杯惜字如金,五個字,卻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陳裕絲毫也不意外莫貪杯的回答,聳聳肩,無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我也沒辦法了。」說完,他轉身朝身後走去。身後的特警紛紛閃身,為他讓出一條空隙。一位不敬天不禮地的大少恭恭敬敬的搬過來一張圓凳扶陳裕坐下,臉上的諂媚得令人髮指。
陳裕坐下后對寧野馬笑了笑,有些人畜無害,可他說出來的話就殺機四伏了:「王子犯法怎麼著也得與庶民同罪啊,把兩位仗著家裡有些背景就膽敢襲警的犯罪嫌疑人帶走,回廳里慢慢審問。」說完,他又起身踱到寧野馬的身前,「好心」提醒道:「哦,對了,我帶來的特警可不是地上躺的那些能比的,他們槍里可是有子彈的。」
「陳裕,老子就站在這裡,你敢開槍?」寧野馬要是怕的話就不是寧野馬了。他狂性不減,拽的跟自己在拿槍指著陳裕似的。
「我當然不敢傷到寧家大少爺。」陳裕冷笑:「不過,要是一不小心擦槍走了火,那可就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了的了。」
「我曰你……」寧野馬掄起拳頭就要往陳裕欠揍的臉上招呼,可那些特警卻「刷」得一聲全部把槍口對準了寧野馬。寧野馬還要往前面沖,莫貪杯卻說話了:「野馬,住手。」
寧野馬自然不怕莫貪杯,可見他一臉的凝重,還是忿忿退了回來。他朝陳裕豎了豎中指,可陳裕卻懶得理會。
莫貪杯起身,盯著陳裕,依舊面無表情:「我們跟你走。」
「哈哈,那就委屈兩位大少了!」陳裕皮笑肉不笑,一揮手,道:「帶走!」他雖然奈何不了二人,可回去后把今天的事情給做鐵,兩人的履歷上可就都有污點了。
其實,陳裕這次表面上是對寧野馬發難,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莫貪杯。寧野馬生性遊手好閒,不用別人栽贓都已經臭名昭著,他早就已經把自己的前途給糟蹋了,根本不需要別人去潑髒水了。
可莫貪杯就不一樣了。莫貪杯身為莫家的長孫,身上背負著莫家責任,其一舉一動都關乎莫老的臉面,倘若今天的事情真的鬧大了的話,莫家的政敵該如何發難?雖然莫家枝繁葉茂,別人不見得能動的了,可處在風口浪尖的莫貪杯呢?
由此可見,陳裕的用心是何其的險惡。
當莫貪杯發現陳裕是故意在公共場所把事情鬧大還帶來這麼多見證人後,才意識到陳裕表面上是在找寧野馬的麻煩,實則是在自己身上下套,誘自己上鉤。所以,此時他唯有最大限度將今天的事大事化小了。
十幾挺微沖指著兩人朝外面走去,這麼大的排場早已經驚動了整個酒吧街。
在特警們押上一干人等上了警車準備朝省公安廳開拔的時候,幾十輛掛著南京軍區車牌的墨綠色的軍車卻橫衝直撞了過來,分兩個方向把警車給堵在了路中間!
「該死的!你們誰看見寧野馬掏手機給家裡報信了嗎?」陳裕有些氣急敗壞,眼看著就要**了,冷不丁被人往頭上淋了一盆冷水,這感覺讓人憋火。
「沒……沒有!」臉腫的跟豬頭似的的郭達騅小心翼翼回答道。
「那這是怎麼回事!」陳裕望著車窗外一輛輛綠色的軍車,終於沉不住氣了。
身著特種兵服的士兵從車裡有序地跳了下來,軍勾踏在地上的聲響如同奔雷。他們二話不說,直接就把警車給圍了起來。接著,為首的一名軍官用夾雜著湘音的普通話大聲吼道:「車裡的人都給我滾下來!」
警察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況且這還是金陵軍區的飛龍特種大隊。警車裡的人乖乖走了下來,都把目光投向了一身白色西裝的陳裕,眼巴巴等著他發號施令。
就在這時剎車聲響起,一輛黑色奧迪a6停在了軍車的後面,車上下來兩位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兩人走到陳裕的面前,其中的一位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本卡著鋼印的黑色證件,對陳裕道:「我是市國安局的。陳裕,你今天的行為已經侵犯了國家利益,我奉上級命令,前來拘捕你。」說完,那人走到帶隊軍官的面前敬了個禮,便上了車。肩上扛著兩道杠的校官也回了一個軍禮,接著,他一揮手,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押上軍車,跟在奧迪a6後面揚長而去,只留下一條已經開始瘋狂的街道。
十幾輛警車空空蕩蕩地排在街上,軍車上的寧野馬與莫貪杯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他們怎麼都想不明白,剛才還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陳裕,怎麼電光火石之間就成了危害國家安全分子?就在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時候,莫貪杯與寧野馬的手機同時響起了鈴聲,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后,莫貪杯苦笑著接通道:「爺爺……」
「畜生,你還有臉叫我爺爺?」電話里響起了莫老威嚴的聲音。「今天要不是易水這孩子把他那份台海局勢的研究報告以你的名義上報給總參,你可就毀了!以前你躲在鬧騰點小事都無傷大雅,今天怎麼在明處落了別人口實?貪杯啊,那份報告對南京廣州兩軍區有多麼重要你知道嗎?唉,莫家又欠了易水這孩子一份恩情吶……」莫老嘆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而莫貪杯身邊的寧野馬,整個一如喪考妣的樣子,想也不用想,等著他的將是寧司令員的皮鞭大棒了。
就在寧野馬與莫貪杯雙雙接到了自己家老爺子的恐嚇電話的同時,一位青年正靜靜漫步在煙花柳幕西子湖畔,眼裡蕩漾著浩淼的煙波。
蘇堤上,不少情侶牽著手你儂我儂著,邊走邊按著相機的快門,夕陽下,他們的身影被拉的修長。
男子有些寂寥地走著,臉上一如既往古井無波。當金山寺的鐘聲驚飛了孤山上的倦鳥的時候,他也剛好走到斷橋上。
黃昏下,一位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與蕭易水擦肩而過,驚鴻一瞥,那男子的腳步依舊不急不緩。她一怔,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沖著那道背影喊了一聲。
「喂——」
男子轉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對面長發及腰的傾城女子。
「我……是不是認識你?」那女子觸碰到男子的目光后竟有些臉紅了。這個傢伙,不是在以為自己故意搭他訕的吧?
男子又看了那名絕美的女子一眼,搖搖頭,轉身。離開。
女子咬了咬嘴唇,自嘲一笑,也轉身了。
這時,一位跟自己小男朋友接著吻的女孩恰巧看到這一幕,匆忙從自己男友的懷抱里掙脫,舉起相機對前面擦肩而過的那對男女按下了快門。於是,那女子與男子孑然轉身的一剎那被永遠定格了下來。女孩的男友對女孩的動作有些不滿,當他抬頭看到前方長發及腰的女子后,竟然痴了。他愣了半分鐘才回過神,暗嘆了一聲好美。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女友早已是淚眼朦朧。
「晨,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你看他們兩人,像不像是一個輪迴?」女孩子哭得有些哽咽,讓他的小男朋友難以理解,可是聽到女朋友的話后,那男孩子居然也不動彈了。
金山寺的鐘聲依舊在響著,湖面泛起漣漪,又歸於平靜。
可是,就在那名男子的背影將要消失在煙柳深處的時候,絕美女子驀然驚醒,轉身,身後已是一片荒涼……
棲霞嶺南麓。
岳飛冢前,那名背著包的青年久久佇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正是蕭易水。
其實,當蕭易水跟寧野馬與莫貪杯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聽到電話里的聲音不太對勁,出於對寧野馬這廝惹事能力的肯定,他掛掉電話后就讓一位南京的公子哥趕去瑪索打探去了。果然,事情的發展出乎了蕭易水的預料。當蕭易水料定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專門為莫貪杯設下的圈套后,他趕緊把這事告訴了莫貪杯的爺爺莫老,並讓莫老把自己那份花了整個暑假走遍東南沿海后寫出來的報告以莫貪杯的名義上報給總參謀部。果然,總參對這份報告極度重視,連總長都要親自見一見寫出這份報告的莫貪杯,而莫貪杯自然就有了道免死金牌。只是倒霉了那位撞上了槍口的陳裕。
岳墓前放著簇簇遊人敬獻的鮮花,墓后則是秦檜等四人的白鐵跪像。蕭易水在墓前愣了足足兩個小時,最終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棲霞嶺上涼風習習,夕陽將半邊的天空染得如血。想起岳飛臨刑前寫下的「天日昭昭」四個字,蕭易水感慨萬千,他忍不住心中的激蕩,借過岳廟門前賣字畫為生的老人手中的毛筆,含淚在岳廟前的青石板上潑墨。
揮灑罷,蕭易水扔掉手裡的毛筆,轉身離去,只留下睜開了雙眼的老人與一地氣吞山河的狂草:
武穆揮鞭,長劍北指,完顏膽裂。
九尺瀝泉,橫斬狼穴,舞風亂秋月。
狂雲散漫,凄風慘淡,殘陽溢晚。
醉朱仙,強睜星眼,歸舟灑淚幾點?
浮屠拐馬,蠻騎胡駕,百萬妖兵誰怕?
三十功名,八千里路,風波亭中北顧!
含恨元老,蒙塵二聖,萬里河山無主。
仰天問:英雄橫死,悲歌誰止?
江山如畫,美人如詩。揮墨方遒,決勝千里。何等的胸襟?
也就在那一刻,在岳廟前以賣字畫為生的老人睜開了那雙昏厥的老眼,瞬間迸發出奪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