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離開
城內突然出現了俍兵。
凌君回那日正在那家酒館喝酒。
小巷子的深處,一處叫青舍的酒館。
就是在那家青舍的酒館,他遇到了久別重逢的莫含簫。
說是來喝酒,不如說他是在這裡,日日等著莫含簫。
午後的漳州有些寒涼。
青舍酒館烤著炭火,溫暖宜人。
有人走了進來。
這個時候很少有客人,因為不是午飯的時候,也不是晚飯的時候。
這個時候能來這裡的客人大多數就是等人,或者無處可去,來這裡歇腳。
這兩個俍兵的身份看上去不低。
因為他們竟知道禮數。懂的酒館的規矩,知道要點單,付賬。
知道安安靜靜坐著喝酒。
俍兵的交談很少,他還是聽懂了。
俍兵到海邊的任務是將小股的倭人遣送到海邊,讓他們乘船離開大明。
永不許回來。
他們似乎是太辛苦了,錯過了吃飯的時間,此時來此處是為了吃飯而來。
兩位俍兵語氣雖然不是很激烈,但是能聽出不滿來。
一個道:「這幫投降的倭寇,直接殺了便是,費那些事作甚?」
另一個道:「算了,頭人的話,只需照做。」
「來了個傅將軍,頭領現在也變了,變得啰里啰嗦,瞻前顧後。」
「朝廷給我們發了餉糧,自然是要聽朝廷的。傅將軍是朝廷的人,所以頭領只能聽他的。」
「聽聞朝廷多草包,幸虧那個姓傅的不是個草包。」
凌君回微微地笑了。
他聽到了傅雁行的消息,傅將軍當然不是草包。
他是個深謀遠慮的將軍,氣勢奪人勇氣過人的三軍將領。
「倭賊好好的,怎麼突然有人投降了?是不是見我們個個神勇善斗,投降了?」
「有些奇怪,倭寇逞勇鬥狠,不曾想還未交手,就投降了。」
「倭賊他們的頭人莫不是被捉了?」
「沒有聽說,不管了,這些事情都是上頭大人們的事情。喝酒,喝酒,喝完了早些回去交差。聽聞朝廷最不能妄議,在外面說話要小心些。」
山裡的倭人不戰而降了?
凌君回猛然一驚,莫含簫,含簫。
凌君回迅速回到住處,他想給傅雁行寫封信,想給方辰休寫封信,想告訴黃正青,放過莫含簫,千萬不要為難他。
可是,他們知道莫含簫嗎?
知道莫含簫是誰嗎?
凌君回將硯台里的墨弄的潑了出來,卻依然沒有寫一個字出來。
還有誰知道莫含簫的身份?
凌君回默默地坐下,沒有人知道莫含簫是誰,似乎只有他自己,秘雲疏知道。
或者滴水樓的幾位公子都知道。
可是他們似乎完全不記得莫含簫的事情。這些天似乎隻字不提。
這是江湖多年落下的毛病。該忘的,不該忘的,滴水樓似乎都能忘的很快。
含簫在哪裡呢?
他日日在酒館等他,可是沒有他的消息。
他去找他,日夜滿城找他,沒有找到他。
雲疏沒有回來。
他身邊的容與、蘭泣露和衣錦繡也日日遊走在漳州城內,可是都沒有他的消息。
他不能讓更多的人去尋找莫含簫。
因為其他人不知道莫含簫,他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莫含簫。
凌君回冷靜、不動聲色的外表下,內心是焦急萬分了。
含簫,到底在哪?他還好嗎?
-
快過年了。
竹影生了一個寶寶。母子平安。
因為今年的秋天是個閏秋。竹影因為總是忙碌的原因,孩子早產了。
似乎是七個月就生下了寶寶。
七活八不活,這個寶寶生下來雖然很小,卻活的很好。
凌君回特別給方辰休寫了信傳了過去。特意強調,生了個男娃。
想來方辰休要大喜過望了吧。他們方家後繼有人了。
傅雁行寫了信回來報了平安,說洛兒也很好。
但是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黃正青親自來看他們,說海上平靜了許多,可以安生過個好年了。
秘雲疏卻怎麼也沒有信息來,他的副使們的消息都是各方面的消息,山裡俍兵的消息,路上倭人的消息,還有滴水樓內部的消息。就是沒有莫含簫的消息。
十三樓牙行的生意也忙起來,他們忙著接應北來的商隊。
一過年,南風吹來,他們就要忙著下一季了。
他們也要忙著北上的貨船,借著南風,北上是個好時機。
可是葉泫霜卻沒有閑工夫去忙牙行的事情。
江湖上流血拚命的事情從來不分男女。
可是生活卻分男女的。
葉泫霜在江湖上與男人一樣拚命,一樣強悍不容小覷。
可是竹影生了寶寶,葉泫霜做回了女人。
她日日陪在竹影身邊,照顧她,陪伴她。忙的不分四時。
容與、蘭泣露和衣錦繡三個,只能遠遠地在外面傻樂,謀划著怎麼給小外甥取名字。
「先生說的沒錯,江湖兒女沒有男女,可是生活分男女。你看這不就現出來了。」
容與坐在葉泫霜的院子里和蘭泣露、衣錦繡兩人聊天。
「泫霜平日里,沒人把她當女人,此時,她就成了個女人。」
「她一直都是女人。」衣錦繡漫不經心道。
「江湖廝殺,都一樣的身份,就是江湖武林中人,不分男女。」
「大哥今日怎麼那麼多感慨?」蘭泣露問道。
容與愣住了,「可能只是想起先生的話來。」
「先生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我回去陪他,你們在這裡守著。」蘭泣露說著從石桌上跳了下來。
「雲疏長久沒露面,這傢伙在外面忙什麼呢?這馬上要過年了。」衣錦繡道,言語間有一絲擔憂。
容與似乎並不擔心雲疏。問道:「花南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衣錦繡地下了頭,連聲音都小了,道:「傳了消息來,說一切都好。他們門主雖是少年,卻得體的很。對他們都照顧有加。」
容與舒了口氣,連連點頭,道:「你和花南的事情,你打算如何?」
衣錦繡突然間就慌了神:「大哥,你說我怎麼辦?」
「你慌什麼?我見你見到花南情深意重,為何一提到她你就如此慌張?」
「我也不知道為何。」衣錦繡抬手抹了抹額頭,似乎緊張到滲出汗來。
「你和花南的孩子都那麼大了,至今你還沒有見到過他,你這個做爹的確實不像話。花南還將這孩子取名念錦。真是個有個性的女子。」容與責怪道。
「寶兒她這些年為我忍耐了太多。我是欠她太多了。她現在竟然還肯原諒我。」
「日後你要好好陪著孩子,好好照顧花南。你們兩個的事情,我看要不就成親吧,對花南的家人和你的家人,也有個交代。」
衣錦繡頻頻點頭。
可是又忍不住去拭額頭。
容與一把打落他的手,道:「你這是毛病?你慌什麼?」
衣錦繡縮了縮脖子不說話。
「兄弟這邊,你也有個交代,你請先生做主吧。」
「先生怎麼說?」衣錦繡問容與道。
「先生這些天的話已經很少了,我也沒有向他提起你的事情,什麼也沒說。不過先生對花南的態度你是看到了,他對花南護法還是多有敬重的。」容與道。
「我知道,寶兒她為人隱忍忠厚。先生對她頗有好感。」
就在此時,秘雲疏已經回到了他們居住的小院,帶走了凌君回。
此時的秘雲疏沒有易容,就是本來的面目。
清秀,眉目含光。只是有一絲憔悴。
秘雲疏進了門,只道,「先生,快隨我去見莫公子。」
凌君回便什麼也沒問,便隨著秘雲疏,如風一般到了一處秘宅。
進了宅子,秘雲疏慌慌張張將凌君回帶去卧房內。
秘雲疏跪下道,「屬下辦事不力,沒能替先生保護好莫公子。」
凌君回點點頭,扶起秘雲疏,他的心裡明白,道:「你儘力了。」
凌君回拉開卧房的帘子,他看到了床上的莫含簫。
莫含簫單薄修長的身體正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如同白紙一般。
凌君回忙伸手摸了莫含簫的手腕,又摸了他脖頸間的脈,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緩緩道:「他是自斷筋脈。」說話間無比從容冷靜。「我現在能保住他的命,卻治不好他。」
「那如何是好?」
「你通知在閩浙的老七和老十,我不日將到閩北,請他們接應我。」
「先生,你這是?」
「含簫這傷,我雖然治不好,但是我知道有人能治好他。北少林的方丈大師才能救他。我們即刻啟程,將他送去北少林寺。越快越好。」
秘雲疏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飛速離去。
凌君回坐在床邊上,看著雙目緊閉的莫含簫,溫柔道:「含簫,二十年前我沒能將你帶在身邊,如今,我不會棄你而去。」
蘭泣露很快找到了他們。
凌君回正在給莫含簫擦拭面頰,看到蘭泣露來了,道:「三哥,通知十三樓的李待波,準備馬車。再去幫我準備一些書,搜神記,山海經之類,明日一早我帶含簫回北少林。你將書放我車上。」
蘭泣露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凌君回,又看了看躺在床上,面如白紙的莫含簫,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去。
容與和衣錦繡趕來的時候,凌君回正在收拾行囊。
容與道:「先生作何打算?」
凌君回坐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莫含簫,道:「漳州之事,你和四哥留下來善後。安頓好竹影。泫霜的事情,你看她能否繼續在漳州留下,不能留,讓她換個地方。」
「我帶含簫回少林寺。他是自斷筋脈,只有北少林方丈大師才能救他。」
「時間是否來得及?」容與道。
「我一路陪他,用轉魄掌護住他,應該能行。」
「那就好。傅將軍那邊——」容與接著道。
「我會留信給他。你見到他,也告訴他,不要忘了我和他的約定。」
「好,先生一定多保重。四哥你也一併帶走吧,路上有個照應,我在這裡有十三樓,有泫霜不會有事。」
「不可,四哥機敏,他留在你身邊我會更放心。還有花南需要四哥等候。漳州一切事情,你們做主就好。我已經讓雲疏傳信給七哥和老十,他們會到閩北接應我。」
凌君回又道,「盡量善待那些不戰而降,離開大明的倭人。」
容與和衣錦繡起身施禮道:「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