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 你怎麼哭了

方然從秋若若家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快十點了。

原本是一身的疲累，可是送走了人，秋若若卻怎麼也沒辦法入睡了。

一想到自己剛剛竟然跟駱翰生說了那兩個字，秋若若的心就像是有隻手緊緊地攥著，要給她揪出來一樣。

那種胸口的悶痛感又開始折磨她了，她摸索著起身，手攀到床頭的柜子上。

床頭櫃的抽屜里靜靜地躺著一瓶葯，她已經連著小半年都在吃的葯。

秋若若坐直了身子，從抽屜里把藥瓶拿出來，晃了晃，就只剩下最後的兩顆。

沒有力氣再去客廳倒水，秋若若直接把葯放進嘴裡咽了下去，乾澀的藥片劃過喉嚨，鈍鈍的疼痛讓她皺緊了眉。

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兩聲，是葉闌發來的簡訊。

「小秋，我想去看看那個孩子，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出面，你可以幫我去看看他嗎？他就在蘇瑤的母親那裡，地址你應該知道！」

秋若若的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很久，她真的很想替蘇瑤狠狠地罵這個男人！

冒死為他生下的孩子，可是這個男人，現在竟然連去看一眼都不敢！

她根本沒想要拒絕，於情於理，不用葉闌來說，秋若若都會去看一看那個孩子，因為他是蘇瑤的孩子。

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早晨，秋若若出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秋雨之後的街道，布滿了黃色的落葉。

秋若若按著記憶中的方向，挨家挨戶的尋過去，總算是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小樓。

她站在樓下的大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抬起手，敲了敲門。

年少時候，秋若若經常會來這裡，她跟蘇瑤的感情很好，是那種不宣揚於外人知道的，女孩兒之間的要好，那時的她還太知道閨蜜這個詞，但她至今都覺得，閨蜜兩個字，也難以形容她與蘇瑤的感情。

她想，蘇瑤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里的自己，即便這是個現實的世界，即便她們兩個人從家世到樣貌，都沒有任何的相同之處，但她們心底里，對於感情的嚮往，都是一樣的純粹。

她敲過門之後，便靜靜地等著。

蘇瑤的父母腿腳都不好，秋若若記得很清楚，如果是從樓上走下來的話，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她不想因為自己過急的叫門，讓老人著急忙慌的下樓。

好一會兒，大門開了，秋若若意外的看著門後頭站著的那個小男孩兒。

「蘇晨？你叫蘇晨，對嗎？」

秋若若蹲下身子，跟男孩兒平視，她想起葉闌說起過這個名字。

小男孩兒看起來比同齡孩子更多一份理智與提防，他並沒有因為秋若若叫出自己的名字而驚喜，而是有些防備的，看著她。

他的眼神讓秋若若心疼，她又說：「蘇晨，我是你媽媽的朋友，秋若若。」

剛剛還在提防秋若若的男孩兒，因為「媽媽」兩個字，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他很想知道關於媽媽的事情，而面前這個大姐姐一樣的人，說是他媽媽的朋友！

「晨晨，是誰敲門啊，怎麼不知道請客人進來呢？」

秋若若循聲望去，是蘇瑤的母親，顫顫巍巍的下樓來。

老人看著門外的女人，明顯怔住了，茫然地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相信的叫出來一個名字。

「小秋？你是小秋嗎？」

「蘇姨，是我！我是小秋！」

秋若若心裡難受極了，曾經摯友的母親就在眼前，然而老人的鬢角已經平添了許多的風霜，那些被紙貼住的往事，一下子被風撕開，黑白的底色漸漸染上色彩，就好像是一種劫后重生。

她走過去，握住老人的手。

「蘇姨，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看你。」

老人的手用力的回握住她的，「好，小秋，你能來，就好……不說這些，快進屋來！」

「晨晨，去給你小秋阿姨端杯水來。」

老人拉著她在朝南的窗邊坐下，她的手仍被老人握在手中，掌心傳來乾燥的溫度。

如果媽媽還活著，她的手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觸感？秋若若鼻子一酸，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逼得，差點掉下淚來。

然而她不想在讓老人徒增傷感，正在腦子裡想著該說些什麼，卻聽見老人說。

「小秋，你的事，蘇姨都知道了，所以就算是你不來，蘇姨也一點兒都不怪你。」

「我的事？」秋若若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老人眼中的慈愛與疼惜，讓她一瞬間就明白了。

「他們都說你媽媽是罪人，可蘇姨不信，你媽媽她……雖然我那時候在你家做事的時間不長，跟你媽媽相處的也不多。但後來，你跟瑤瑤成了朋友，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

老人的手一遍一遍的，輕柔的撫摸著秋若若的手背，「能養出你這樣好的孩子，做母親的，一定不會太差，所以，蘇姨是相信她的。」

秋若若已經放棄了抵抗，決堤的淚從她的眼眶中湧出來。

從出事到現在，秋若若一直告訴自己，要挺直自己的腰背，沒有的事情，就算是別人往她的身上，往媽媽的身上，潑再多的髒水，都不能成為事實。

然而人言可畏，沒有人肯站在她這一邊，更沒有人替媽媽說過一句話，甚至就連她的丈夫，最應該信任她的枕邊人，也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她。

她強咬著牙，就像是活在冰窟里的行屍走肉。終於因為一句溫暖的話，而融化了一身的堅冰。

「小秋阿姨，你怎麼哭了？」

男孩兒稚嫩的聲音忽然將秋若若從悲傷中拽出來，她抬頭看過去，蘇晨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站在她的身邊。

再怎麼樣也是個大人了，秋若若絕不允許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讓一個孩子看到。

她趕緊擦乾自己的淚，強扯著嘴角，想要給蘇晨看見自己的笑。

可是無論她再怎麼擦，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

「小秋阿姨，沒事的，媽媽說過，想哭的時候，就應該痛痛快快的哭，哭完了，才能開開心心的笑。」

「呃？我……」

難為一個六歲的孩子，竟然對著她這個成年人說出這樣安慰的話，而且這話又是她已逝摯友曾說過的。

一時間，秋若若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過。

她伸手接過水杯，才發現水杯格外的燙手。趕緊拉過蘇晨，將他的小手翻過來，仔細的看著。

「對不起啊，晨晨，阿姨只顧著自己哭，讓你端了這麼久的杯子，是不是很燙？」

她要自責死了，怎麼能從一進門就這樣失態呢！

蘇姨聽了之後，笑著摸了摸蘇晨的頭，對秋若若說：「沒關係，這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給他媽媽端過葯碗，比這還要燙的，他都能忍得過去。」

「手上被燙出水泡來，我跟他媽，都心疼得要死，可是無論怎麼說他、罵他，他都不肯聽話，還是要端著剛煎出來的葯，餵給她媽媽喝。」

秋若若有點接受不了，跟蘇晨相比，她才是那個不懂事的孩子，除了哭，什麼都不會！

「小秋阿姨，你能多跟我說說我媽媽的事嗎？」

蘇晨卻不會想那麼多，比起秋若若的哭鼻子，他更想知道媽媽的事。

從來沒有媽媽的朋友來家裡過，他快要壓抑不住自己心裡的雀躍了。

「好！」秋若若把自己剛才的狼狽都擦掉，將蘇晨往自己身邊攬了攬，「我跟你媽媽，一起做過可多有意思的事了，都講給你聽，好不好？」

「好！」小蘇晨的眼睛，興奮地直冒光。

蘇家人少，兩層的自建樓裡頭，就住著蘇瑤的母親和小小的蘇晨，秋若若的到來，讓許久都沒有笑聲的小樓多了幾分生氣。

午飯是在蘇家吃的，可飯後，蘇晨還是纏著秋若若，不想讓她走。

蘇姨有些為難的看著秋若若。

「這孩子，自從他媽媽走了之後，也沒人能陪著他玩兒，我的身子不好，連門兒都很少能出去，所以就……」

「蘇姨，我很喜歡晨晨，我能帶他去遊樂場嗎？就是以前我跟蘇瑤學姐經常去的那個遊樂場！」

「真的嗎？！小秋阿姨，你真的要帶我去嗎？是在哪兒？哪個遊樂場，我怎麼都不知道？我還從來沒去過呢！」

蘇晨已經開心的要跳起來了，拉著秋若若的手就要往外跑。

秋若若匆匆跟蘇姨告別。

她一點兒都不覺得蘇晨煩，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有一天竟然能跟一個六歲的孩子有說不完的話。

而且秋若若能感覺到，蘇晨比同齡的孩子早慧，也敏感，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累贅。

遊樂場里的人並不多，也不收門票，因為附近開發的原因，這裡幾乎沒人會來了。只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會帶著小朋友，在這裡晒晒太陽，說說話。

不過這一點兒也不能阻擋秋若若和蘇晨的熱情，掉了漆的旋轉木馬和座椅都已經變光滑的蹺蹺板，還有搖起來「吱扭吱扭」響的老舊鞦韆，每一個物件的上邊，都有秋若若和蘇瑤的回憶。

當然這段回憶里，還曾有過一個叫葉闌的男人。

可是秋若若不打算讓蘇晨知道那個人的存在，她只想把那些開心的點滴分享給他。

不遠處有小孩兒笑著鬧著互相追逐，蘇晨很快就變成那群孩子里的孩子王，他很會照顧比自己小的，也很會顧及到所有孩子的情緒。

秋若若在搖椅上坐著，穿著帆布鞋的腳踩在濕透的落葉上，一搖一搖的，珍惜著這難得的好時光。

不遠處的矮樹後邊，一個男人正端著相機拍照，他看上去很像是個專業的攝像師，鏡頭多是在捕捉孩子們玩鬧的場景，當然還有那個坐著搖椅的漂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