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二 少年
寒風凜冽,冰雪匆匆。
流巒白帳,康衢凄凄。
南夜多冰雪,以千寒為最。
「要在千寒郡得一派大名聲,對少爺我來說簡單得很!」
「少爺我不用十年八年,三五天時間已足夠。」
「如何計較……只管找到千寒名頭最響亮的大人物,與他比斗一次;這名聲,豈不有了?」
任誰也不願相信,這些話,出自一位十二歲的少年口中。
可事實如此,那少年不僅說了,也做了。
一月前,有位手執三尺銹劍的少年向千寒郡的最強者發起了挑戰,結果卻叫人沒法子接受。
要論這千寒郡名聲最響亮的,自然是那眾人公認的第一強者,統領了千寒十九年的大郡主——蘭圖業!
這可是位貨真價實的大武師,三十歲無敵於千寒郡,一身功夫深不可測;手中一把七尺鬼頭大刀,不知削下過多少狂徒孽障的腦袋!
可嘆!
千寒雪峰一戰,卻成了他終生夢魘。
那一日,七千武者齊聚雪峰之巔。
蛟龍七步間,寒花飛旋,白晶動蕩。
只見少年起手、拔劍,再無多餘動作。
鋒芒乍起,白鱗跳躍!
一念。
一劍。
一念起,洗凈天地。
一劍過,斬斷乾坤。
蘭圖業哪裡有反抗機會,只在風雪中留下一道血紅悲戚,雙段寂寒精鋼……
「今日,有千寒七千武修作證,我贏了你蘭圖業。這第一強者的稱號,你得讓給少爺我了!」
時至今日,觀戰的武修仍忘不掉少年的犀利劍技與張狂話語。
那單薄身影已永遠刻印在他們靈魂深處。
此戰過後,少年卻似人間蒸騰,再也尋不得他半點蹤跡……
「稚子青胸凌雲夢,老蒼銀脊駝凡心。」
「重重歲月猶可現,一生匆忙式為何?」
「倒想見見寫下這首『蒼生渡』的人,定與他爭辯幾句,為何選擇這最無用難堪的方式度過一生,當真是個十足傻子!」
「莫管身前身後,只道享樂安然!豈不更好,哪有如此多的愁苦遺憾!」
「是不是這道理,青皮子?」
風雪中,傳出青澀笑音。
只見一青膚大牛於谷口緩緩踏來,青牛背上,坐著位少年。
那少年,瓊眉玉目,滿面清風,一襲青衫隨風盪,兩鬢烏絲纏雪游。
那青牛,銅額鐵角,渾身堅強,三息衝撞洪寒氣,四蹄踏碎玉金剛。
少年清秀,恰如羸弱書生。
青牛兇悍,甚似洪荒猛獸。
青牛卻乖乖行走,不敢有絲毫顛簸。
凝目瞧去,才見它滿身犀利傷痕,原來已丟了大半性命。
「始終是我多言多語,你又怎能懂得其中道理……」
少年臨虛斜倚,搖頭苦笑,只微微一嘆。
片刻間,他手中已握了把三尺長劍,凝眸定睛,細細打量。
這劍,豪無鋒利。
渾身褐黃銹劣,不見丁點光芒……
青牛無意瞥向少年手中銹劍,只感覺一道氣息撲面而來。
這氣息,比千寒郡的風雪冰冷千百倍;又鋒銳無匹,直刺透了它的身體,似要頃刻取它性命。
它巨大身子,全然不得控制,顫抖不停……
查覺青牛異樣,少年銹劍一收,笑道:「青皮子,你倒不用如此害怕,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把你捉來代步,等我到了地方,自然放你離去。」
這青牛,是千寒雪原中修鍊有成的大獸,作一方霸主,統領方圓數百里寬廣地界。
它同樣有著大武師的非常境界,若是論起實力,卻還在蘭圖業之上。
可它仍鬥不過這清瘦少年,被打得凄慘,又被捉來走一段腳程。
修行上百年,它已有不低的智慧,自然明白少年的意思;心間更是凄苦滋味。
每每想起那日情景,它只感覺無盡惡恨撕扯心膛。為何有如此大的霉運,一出門就撞上了這煞星……
少年似乎擁有神異手段,青牛心思瞞不過他。
他沒在意,卻咧嘴嘿嘿笑道:「現下,你心裡只怕有一萬個不相信吧……」
話語間,他已翻身下了青牛脊背,卻瞧也沒再瞧青牛一眼,只盯著前方自顧自的說道:「這下子,你不相信也不行了,走吧……這幾日時間,有勞了……」
少年目光觸及之處,只見一道紫氳升騰,那紫色雲霧如炙熱氣息,逐漸扭曲了空間。
青牛迷糊間,靈魂的束縛已盡皆消散。
它打量了少年背影片刻,轉身離去,眨眼間消失在茫茫雪原。
嚓嚓嚓……
踏雪聲越來越響。
「各位,蕭某在此等待多時!」
青衫少年率先出聲,輕輕一禮。
此刻在他面前,十七人一字排開,神情淡漠,正如這四野的冰雪深沉冰涼。
「蕭齊?」
十七人中,走出一位白衣少年。
「正是!」
蕭齊微微一笑,卻也一嘆……
那白衣少年臉上總算有了靈動表情,淡笑道:「好,我也不願過多廢話,我的來意你清楚,今日也該見個高低!」
語聲未落,他已退定三步,那另外十六人立刻散開,圍作一圓。
蕭齊輕道:「蕭某雖然脾氣張狂,尚有明白分寸,你我境界差距太多,此戰已毫無懸念,哪裡有比斗意義。」
白衣少年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冷哼道:「我當你蕭齊也算個厲害人物,原來如此矯作!」
正在他失望回頭之際,雪野中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這聲音悠長卻不拖拉,渾厚卻不沉重,仿若是先輩在耳畔低語,教人聽了心神震顫。
「天初,何必急躁,公平一戰而已!」
蕭齊眸子一動,望向了聲音來源,二人對視瞬息,他心裡卻已翻起驚濤駭浪!
怎會?
蕭齊有無數的驚駭與疑問……
「大哥,我……」
白衣少年斂眉垂首,不作任何辯解言語,似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心思玲瓏,脾氣卻差得出奇,胡亂由著性子。又哪裡見得蕭齊如此推脫,自然生氣。
蕭齊平復心情,對那發話的灰衣青年笑問道:「在下蕭齊,不知兄長如何稱呼?」
他才看個明白,那青年,正是這十七人中的首領,卻是這十七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即使把他拋到一群市井竄漢間,也不見得鮮艷絲毫。
這正是蕭齊震驚的緣由,他早有聽聞,有超然的大武修,氣息內斂極致,除非刻意顯露,否則旁人休想瞧出他絲毫修為。
奈何出門時日太短,一直無緣得見。
現下,那超然的大武修,正立於他眼前,又怎能不讓他動容!
青年微微頷首,還了禮儀,回道:「藍冥機。」
蕭齊心間驚異,情緒已有變化。
「蘭……冥……機,你與蘭玄機是何種關係?」這並非害怕感覺,是一種不明意味的興奮。
青年略略思忖,自是覺得奇怪,卻也笑道:「千寒大郡府……蘭家少主嗎?我與他沒有絲毫關係。此藍,非彼蘭。即便……我與他有丁點牽連,卻不至於讓蕭兄弟有如此大的反應吧!」
蕭齊嘆道:「畢竟是蕭某誤傷了人家,心中有些愧疚。」
青年只是一笑,不再回話,卻看向那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會意,身上紫光縈繞,胸前一點璀璨利芒逐漸擴散,幻化一柄四尺青鋒。
「雲天初,九重巔峰武師,劍勢境界,請指教!」少年聲音鏗鏘,長軀直直,展露嶙峋傲骨!
蕭齊眸子微斂,心道這傢伙好直氣的性子。
他一邊喚出銹劍,一邊卻咧開了嘴,竟笑得無比燦爛:「蕭齊,三重小武師,劍魂境界!」
話音一落,除了那灰衣青年,其餘十六人莫不是滿面驚詫!
青年正欲開口,蕭齊卻已搶先出聲,對雲天初說道:「既然公平一戰,你我同為劍修,不如……各取十三招劍技比拼劍勢威力,如何?」
白衣少年回神,再沒了先前的鋒銳氣勢,他心間百感交集,只得暗自嘆息。
到底是自己見識太少了!
劍魂,那是他現下無法觸及的境界……
「好!我會壓制與你同樣修為。」
聽見蕭齊提議,少年沒有反駁,只是心底仍有固執念頭:只拼劍技威勢,我未必不如他的。
話語間,人影交錯,劍光四起。
方見精光綻放,已是冰雪翻湧。
呼呼呼!
噹噹當!
風雪更急,劍招更緊……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雪野中再也沒了雜亂聲音,只剩一道單薄青色人影佇立。
蕭齊目光凝望遠方,是那幾人離開的方向,他心間不斷回憶灰衣青年先前的話語。
「蕭兄弟果然大才,如此年歲已擁有此等高超實力,如若不墮不滯,這時代定有屬於你的傳說……但終究勢單力薄,何不與我等一路,前往世界中心闖蕩一番!」
蕭齊沒答應,也沒拒絕。他收下了白衣少年雲天初遞來的一柄玲瓏玉劍,只作一份信物。
「這一戰,我無比滿意……只因對手是你,輸贏已沒了區別。這玉劍,你留下。若再有相遇機會,是友,自然是好;若是敵……可免一場血腥!」
蕭齊不明白雲天初為何如此說話,個中緣由他卻來不及考量。只因他最憂慮的事仍舊發生,最不願面對的人終究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