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七回漢鍾離鬥法奇肱 黨仁弘詭殺老將
詞曰: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晝閑。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上回說到奇肱人出手害了骨儀。柴哲威和秦懷玉看見,個個惕然心驚,心裡暗說奇肱人過於狠毒,不該把人害成這副模樣。於是一面給奇肱人接風洗塵,擺酒慶功;一面吩咐埋了隋軍屍骨,立一塊大碑。休戰五日,而後會和李世民、燕舯康、淵蓋蘇文,攻打宿遷城,此話不必細說。
話說盧隆義聽聞骨儀被妖道害了,屍骨無存心中,十分悲痛。只好上書朝廷,說明此事。成都得書,與穎兒計議,追封為平北侯。厚賞家眷,又召來眾武將來,問道:「此件多有勞苦將軍,鎮有要塞,不必出馬。其餘者誰敢出馬,與柴哲威、柴立武兄弟見個真章?」眾將聞說,個個面面相覷,無一人出列。忽然殿外一人叫道:「列為將軍,天子不曾虧欠你們,今日為何一個個裝聾作啞,呆若木雞?既然如此,你等就在家裡安度晚年,孤家領了這大印,前去破敵。」眾人一看,正是沅陵王陳察。這陳察之堂妹陳稠嫁給世祖,頗得寵幸,因此陳察要報聖恩,挺身而出。成都忙說道:「王爺,戰場之上,刀槍無眼,切莫逞強。」陳察道:「孤家年過四旬,此時不為國出力,日後老了,更加不能。那柴哲威、柴立武雖然通曉戰法,到底年輕,實戰經驗不足。比如當年的趙括,雖然熟讀兵書,不過在殺神白起之手撐了四十六天,而後敗亡。今日之事,與當年長平之戰相差不大。」穎兒道:「既然王爺主動請纓,那就撥給三萬大軍,前去助戰。」陳察笑道:「區區幾個反賊,那裡用得著三萬大軍,一萬人馬即可。」遂不停眾人勸告,領兵前來助戰。
再說老骨儀陣亡,陰世師謂盧隆義道:「骨將軍陣亡,軍中多有速戰之氣。料敵軍乃是妖怪,怎好與他對敵?須得小心謹慎,不然壞了大事,悔之晚矣。」盧隆義道:「若能請動道長前來相助,此事不難。」兩個正嘆息之間,人報有道人求見。盧隆義問道:「他可自報家門?」小卒道:「有的。他自稱全真北宗第二祖,正陽真人——漢鍾離。」盧隆義道:「如此最好。」遂請漢鍾離入殿,以禮相待。漢鍾離道:「這奇肱人來此地作祟,是應了八魔的劫數。故而貧道來此降妖除魔。」盧隆義道:「道長,此賊殺戮繁多,手段殘忍,人神共憤,不知道長以何術除之?」漢鍾離道:「元帥不必擔心,明日元帥前去叫陣,看貧道如何降服此惡怪也。」眾人大喜,安排漢鍾離休息不提。
次日,隋軍放炮,開成出戰,盧隆義與陰世師一馬當先,元文都、東方玉梅護住漢鍾離。盧隆義罵道:「汝等北國逆賊,甚不知趣。屢屢與朝廷為敵,致使天下大亂,百姓民不聊生,餓殍不可勝數。今日正好決一死戰,安定天下。」柴哲威道:「我有大師利害,怕你不成?」奇肱人拍馬出陣,說道:「兀自盧隆義,你助紂為虐,大言不慚,速速前來受死。」漢鍾離見奇肱人出來,遂來到兩軍陣前,起手道:「奇肱人道友,你可認得我么?」奇肱人道:「道者何人?」漢鍾離道:「道友乃是異地大神,不曉得貧道,此非道友之過。煩請道友聽貧道一言,乃是:
卧長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間一丈夫。
得道真仙不易逢,幾時歸去願相從。
古言住處連滄海,別是蓬萊第一峰。
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可傷神。
閑來屈指從頭數,得見清平有幾人。」
奇肱人聞說,嚇得魂不附體,從馬上跌倒下來,說道:「道兄原來是漢鍾離,幸會幸會。」漢鍾離道:「奇肱人道友,你速速回山,繼續修鍊,與你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奇肱人道:「道友,不是貧道非要再造殺劫,只怪隋軍勾結韓湘子、張果老他們為非作歹,殺害貧道多位師兄弟姐妹,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不可不報。道友也是一方善士,不必過問紅塵殺戮之事,就請去罷。」漢鍾離道:「奇肱人,貧道苦口婆心,只為勸你走一條正道,不想你不為所動,這不是貧道的過錯。」奇肱人道:「漢鍾離,你何出此言?貧道自三皇之時便得大道,古今順逆之事,見過不少。你今日所言,多有偏袒大隋之意,這是什麼公平正義?」漢鍾離道:「不必多言,你我道術見個上下。」奇肱人說道:「漢鍾離,你一心只要廝殺么?」漢鍾離道:「貧道知道,你有法寶利害,快快祭起,不必廢話。」奇肱人聞說,心中忖道:「他既然知道我的法寶,我如今怎麼好用法寶和他比斗的?」遂張開大口,把天上的雲吸了大半,而後飛速吐出去,化成一道慘霧,陰氣森森,直奔漢鍾離。漢鍾離微微閉目,正是:
北方正氣為河車,東方甲乙為金砂。
兩情含養歸一體,朱省調養生金華。
金華生出天地寶,人會此言真正道。
子稱虎,卯為龍,龍虎相生自合同。
龍居震位當其八,虎數元生在一宮。
采有日,取有時,世人用之而不知。
收取氣候若差錯,萬般功力徒勞施。
至神至聖極容易,先向宮中求鼎器。
溫養火候審陰陽,安排爐室須擇地。
不得地,莫妄為,切須隱密審護持。
保守莫泄天地機,此葯變化不思議。
陽真砂,陰真汞,時人求之莫妄動。
無質生質是還丹,凡汞凡砂不勞弄。
當下漢鍾離睜開二目,只見奇肱人舉劍直刺過來。漢鍾離側身躲過,抓緊奇肱人的右手,直接扔了出去。奇肱人跌了一跤,忙爬起身來,呼風喚雲,衝擊漢鍾離。漢鍾離把手一指,一道金光衝出去,打散了奇肱人的氣流。盧隆義道:「奇肱人,你還有什麼本事,都使出來罷。」奇肱人道:「漢鍾離,你非要和貧道決一死活嗎?」漢鍾離不語,冷眼相視。奇肱人無奈,口吐青雲,製造氣流,乘風御風。漢鍾離道:「好奇肱人,那裡走也?」駕雲便來追趕。奇肱人一路逃去,到了一山,降下雲頭,借土遁去了。漢鍾離也按落雲頭,四下尋找奇肱人。忽然遇見一位老者,漢鍾離忙問道:「老人家,貧道有利了。」老人道:「道長何人,不知呼喚小老兒何事?」漢鍾離道:「老人家,你可曾見過一個相貌可怕的怪人?」老者道:「不曾,只是此處有大蛇作怪的。」漢鍾離道:「也罷,貧道乃是正陽真人漢鍾離,既然此處有大蛇作怪,就先破蛇妖,再去捉拿妖魔。」遂辭別老人,轉身離去。卻不知這老人是奇肱人幻化的。原來這漢鍾離有個原名,名叫鍾離昧,曾經是西楚霸王項羽軍中的將官,作戰勇猛,屢立戰功。後來因為項羽生性殘暴,就離開了楚國。鍾離昧和韓信是同鄉,於是漢鍾離投奔韓信,成為韓信部下的一名大將,為漢高皇帝劉邦開國立下了汗馬功勞。
鍾離昧雖然是西漢王朝的開國元勛,但因他性情爽直,多次得罪漢高皇帝劉邦,劉邦非常惱怒,想找機會殺了他。後來,有人密告韓信有心謀反,劉邦就借出巡的名義,去韓信的封地,打算趁他沒有防備,將其拿下。韓信得知高皇帝要來,心中十分疑惑,不知如何是好。謀士蒯通猜到劉邦此行目的,謂韓通道:「如今皇上對大王帳下的將軍鍾離昧十分反感,只要你殺了鍾離昧,把他的首級獻給皇上,才能打消皇上對你的懷疑。」
韓信聞言,大驚道:「鍾離昧是我心愛的大將,又是有功之臣,怎麼能隨意殺他呢?」蒯通說刀:「不殺他,那你自己的腦袋就保不住了。」韓信聞說,長嘆一聲,說道:「我若不生,何用仁義?」於是韓信把來此事,與鍾離眛商議。鍾離眛說道:「大王何其糊塗!皇上之所以不敢攻打楚國,是因為末將在大王這裡,如果大王想逮捕我而去討好皇上,則吾今日死,公即當亡也。」韓信聞言,低頭不語。左右綽劍在手,韓信見了,並未制止。鍾離昧大怒道:「噫!看來大王也不是位德行高尚的人!」言畢,鍾離眛自殺而亡。韓信把手一揮,吩咐左右把鍾離昧的頭割下來,並用紅布包著,作為禮物,獻給了劉邦。劉邦見了鍾離昧的人頭,果然十分高興,不料他卻又立即翻臉,厲聲喝道:「來人,速速把逆賊韓信捆綁起來,關進死牢,聽候發落。」話音未落,劉邦面前的人頭不見了。原來,鍾離昧手下一名武士偷走了鍾離昧的頭,縫在屍身上,裝到一口棺材里,擇日安葬。
當下漢鍾離睜開雙眼,感慨一聲,就向前走去,尋那怪蟒。卻不知奇肱人有移形換景的法術,此刻漢鍾離就在這終南山,卻渾然不知,那鍾南山有一條巨蟒,頭有籮筐大,身有一里長,不知吃了多少人。當地居民惶恐不安。奇肱人來到漢鍾離得知這一災情,必然決心為民除害,於是變作老人,哄騙漢鍾離。又製造幻境,準備偷襲漢鍾離。當下漢鍾離手拿寶劍,守在大蟒洞邊。巨蟒聞到人味,竄出洞來,張開大口向漢鍾離撲來。漢鍾離揮起寶劍,便向巨蟒砍去。連砍三見,巨蟒被漢鍾離砍成幾段,死在路旁。鍾離昧大喜,飄然而去,卻不知仍然置身於幻境之中。
終南山的百姓聞說,十分高興,紛紛去燒香念佛。大家口口相傳,都說終南山出了一個斬殺蟒怪的大仙。百姓為了紀念漢鍾離,修了一座「大仙廟」,裡面供著漢鍾離的塑像,前來敬拜的人絡繹不絕。裊裊香煙飄向空中,竟連王母娘娘也得知此事,連忙派東華仙下凡超度漢鍾離。東華仙來到終南山,在漢鍾離洞前高呼道:「斬蟒大仙漢鍾離在此么?」漢鍾離在里聞說,出來笑迎道:「上仙請進。我其實不是大仙,而是一個正在修鍊的鬼。」東華仙一面進洞,一面說道:「非也。你的事情我全知道。我特奉王母娘娘之命,前來度你成仙,修成正果。」漢鍾離連忙跪下叩頭道:「仙師在上,徒弟拜謝了!」東華仙笑道:「起來,起來!」說完,便將兩粒仙丹賜給漢鍾離,漢鍾離起身相接,驀然東華仙變成奇肱人,舉劍直刺漢鍾離。漢鍾離大驚,措手不及,被奇肱人一劍釘在胸口上,翻身倒下。奇肱人道:「無量天尊,非是貧道大開殺戒,只被你相逼,不敢不如此也。」
當下奇肱人說罷,轉身便要離去。漢鍾離說道:「奇肱人,此等凡間之劍,怎樣傷了貧道?」奇肱人心頭一滯,回身一看,漢鍾離毫髮未傷,站在面前。奇肱人大驚,嚇得魂不附體,忙把一口狂風吐向漢鍾離。漢鍾離隨手一指,煙消雲散。漢鍾離道:「奇肱人,你還有何術?快快使出來罷。」那奇肱人聞說,變出一座九層高塔,飛身跳去,製造風暴、颶風,只是狂吹漢鍾離。漢鍾離見了,念動真言,以法力硬剛奇肱人的道術。奇肱人不比漢鍾離法力高深,敗下陣來,翻身就走。漢鍾離道:「你往那裡走?」奇肱人見他緊追不捨,遂不在逃,只要和漢鍾離分個死活。
奇肱人道:「好個漢鍾離,今日貧道和你分個高下!」漢鍾離道:「你有何術?」奇肱人念動真言,叫聲:「疾!」頓時天昏地暗,四季不分。奇肱人立在場中,祭起葫蘆,來收漢鍾離。漢鍾離仗法力與他纏鬥,不奈何奇肱人在自家力場中,強化自己的道術,壓著漢鍾離的本事。漢鍾離無奈,祭起法刀,兩道金光撞在一處,全部煙消雲散。奇肱人道:「漢鍾離,你還有什麼法寶,一發使出來罷。」漢鍾離道:「只貧道這個法扇,你就不是對手了。」奇肱人道:「漢鍾離,你休要唬人,是什麼扇子,竟然如此利害的?」漢鍾離道:「你原來不知,貧道這法扇是鴻鈞老祖的法寶,專門用來對付你這風系妖怪。」奇肱人大驚道:「漢鍾離,你甚是無禮,今日貧道與你拚命了!」祭起燈籠,來罩漢鍾離。漢鍾離取出法扇,照著燈籠一扇,煙消雲散;又一扇,破了奇肱人法相。奇肱人不敢再戰,抽身要走。漢鍾離道:「那裡走?」對準奇肱人連扇三下。奇肱人大叫一聲,睜眼向前一看,一道黑光直衝雲霄,露出一座大門,張開來,把自己吸進去,正是:
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山又斷。蕭蕭微雨聞孤館。
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漢鍾離收了奇肱人,回到陣前,謂眾人道:「妖魔奇肱人已被收服,貧道功德圓滿,告辭。」說罷,駕雲離去。盧隆義大喜道:「李世民,納命來!」隋軍聽說奇肱人已敗,士氣大振,如虎狼一般,直衝入唐軍陣中。有哈密國大將胡云之急忙來救。早被陰世師攔住去路,喝道:「來將通名!」胡云之道:「魔家乃是哈密國十大將軍之一,胡云之是也。」陰世師睜眼一看,胡云之怎樣打扮:
身高七尺,面似硃砂,掃眉環眼,塌鼻樑,翻鼻,火盆口,扎里扎煞黑鋼髯。頭頂烏雲盔,穿一副鐵葉甲,騎一匹黑馬,腰束獅蠻帶,足蹬戰靴,坐下一匹黑馬,掌中一桿丈八蛇矛。
陰世師道:「你既然是十大將軍,那你排行第幾啊?」胡云之道:「魔家排名第十!」陰世師道:「這還好!」摔桿就是一刀,用胡云之合手中丈八蛇矛,把刀掛出去。陰世師知道胡云之的膂力不弱,搖刀就走招,刀奔胡云之左肩頭,胡云之合矛往外,一磕這道,二馬衝鋒,陰世師使轉身刀,刀尖奔胡云之的軟肋。胡云之懸擋換腰,橫矛就是反擊,只聽「嚓啷」一聲響亮,把刀掛出去。兩個人打在一處,共有五十回合,各不相讓,總是個平手。陰世師無奈,隔開矛,回馬就走。元文都見了,趕上來,祭起法劍,把胡云之斬為肉醬,說道:「此人不除,日後我等難以陣前斬殺。」此戰聯軍不敵,只好撤退。
盧隆義一見賊軍戰敗,忙吩咐鳴金收兵。眾人回到城中,盧隆義道:「二位宇文將軍回去鎮守泰州城,我們在此,定要破了賊軍。」陰世師道:「現在這種情況,李世民必定把柴哲威也派去攻打泰州城。」北冥羽道:「漢鍾離大神收了奇肱人,這很好,但是李世民坐下戰將無數,我們仍然不好對付他。」陰世師道:「來日老夫出戰,會會敵軍。」盧隆義道:「老將軍沉著穩重,可堪大用。」
次日,陰世師領軍三千,出戰唐軍。李世民道:「陰世師雖然年邁,卻是隋軍名將,如能殺陰世師與關前,必挫隋軍銳氣。」廬江王李瑗出班說道:「不過小小老兒,孤家前去殺他便了。」提槍上馬,出陣喝道:「老賊!廬江王在此,看槍!」飛馬而來,照面就是一槍。陰世師把刀一架,震得廬江王雙手流血,跌下馬來,被陰世師一刀,斬為兩段。李世民聞報道:「廬江王戰死,誰敢再去?」通事舍人崔敦禮道:「某願為廬江王報仇。」手提雙刀,出戰陰世師。陰世師只大喝一聲,驚死崔敦禮。
兵曹參軍王利涉聞報,出班說道:「這二人都是膏腴子弟,不值一提,看小將前去,定斬老匹夫。」手提長戈,飛馬出陣。陰世師見了,拍馬來斗,只一合,陰世師手起刀落,將王利涉斬於馬下。燕州刺史王詵道:「王利涉口出大言,並無真才實學,吾來和老賊鬥法罷。」飛身出馬,舉劍直刺陰世師來。兩馬相交,鬥了五合,陰世師大叫一聲,一刀斬了王詵。李世民道:「陰世師連殺我大唐四將,誰可擋之?」班中閃出一員老將,原來是竇州道州行軍總管黨仁弘,說道:「秦王不必擔心,老夫有一條妙計,定能誅殺老賊。」李世民忙問道:「老將軍有何妙計?」黨仁弘笑道:「陰世師為人謹慎,講道義,是個重視集體的人。如果我們假裝偷襲宿遷城的後方,他一定奮不顧身,前去相救,這樣一來,不就中了我們的下懷了。」李世民大喜道:「既然如此,就全權將此事交給老將軍了。」
那邊陰世師在唐軍營前左等右等,不見唐軍出來,也不掛免戰牌,心中十分疑惑。遂吩咐左右道:「你們四下里打探一番,看看有沒有唐軍活動。」此話方落,唐軍一將殺出,陰世師一看,怎樣打扮:
身高一丈三尺,膀闊三停,腰大十圍。面似羊肝,兩道帚眉直插額鬢,一對虎目,塌鼻樑,翻鼻孔,大嘴岔,四字闊口,兩耳有輪,耳墜三環套月金環。頭戴一頂青鋼打造的豹子盔,周圍錦絨相配,頭上雙插雄尾,好似八字倒掛;胸前一對狐裘搭甩,樓頗帶有四指寬;身披青銅打造鎖子連環大片荷葉甲,內襯一件皮袍,前後護心寶鏡冰盤大小,冷森森耀眼增光;皮繩絆甲絛,巴掌寬皮鞍帶,足蹬皮靴;腰佩一口殺人寶劍,綠鯊皮帶,金吞口金什件,杏黃挽手。胯下馬,頭至尾夠丈四,蹄至背頂丈高,馬目如同一對紅燈,馬名火眼登山駝。掌中一口大刀,刀背到刀尖共計九個鐵耳,刀頭三尺六寸,背有二指,刀桿後頭套著八個環子。這口刀叫九耳八環大砍刀,重在三百斤不止,沒有膂力或刀法不精,使不了這口軍刃。
陰世師見來者不善,問道:「來者何人?」來人道:「孤家乃是河間郡王,歷任蒲、同二州刺史,益州大都督長史——李崇義是也。」陰世師道:「聽說李唐王室有一人名叫李崇義,乃是那李元霸之下,李唐宗室的第一人,就是你么?」李崇義笑道:「正是孤家,陰世師,你已經死到臨頭了。」陰世師道:「你比羅通、蘇鳳如何?」李崇義道:「你覺得呢?」陰世師倒吸一口冷氣,一喘鐙,一擺象鼻古月鉤鏤刀,顫巍巍,直奔李崇義胸前扎來。李崇義有意賣弄本領,仍然左手撕髯,就憑單手刀青龍提水式,右手攢中心桿,眼見刀要到了,李崇義往右邊一斜身,說一聲:「走!」起刀頭單手往前一捅,就用刀盤撞到陰世師的刀桿上,「叮噹」一聲,陰世師這刀就是一個大擺頭。李崇義忙後手變先手,跟著左手一找底,一搖刀,掛著風,就奔陰世師左邊脖項來。陰世師合刀,把這刀頭拉出去了,二馬衝鋒過鐙,李崇義回身反臂一刀劈過來,陰世師懸檔換腰回身一架。鬥了三十回合,唐軍鳴金收兵。李崇義道:「陰世師,今日放過你,明日再戰罷。」隔開刀,回馬就走。陰世師道:「此人武藝分明壓我一頭,為何鳴金收兵。」此言方落,前時派去的斥候回來,面色慌張道:「將軍,唐軍趁您老和他們的戰將交手的功夫,派人去偷襲咱們的宿遷城了。」陰世師道:「老夫只帶了三千人,城中還有一萬八千守軍,不怕他們偷襲的。」斥候道:「可是唐軍熙熙攘攘,至少有六萬人馬,而且抄的是小路,元帥他們不一定有防備啊。」陰世師大驚道:「可惡,你頭前帶路,看老夫如何偷襲賊軍。」
再說黨仁弘和秦懷玉催馬往南,跑出幾里地,順大道轉向西南去,前面有座山坡,便登上了山坡。這座山坡名叫周西坡。陰世師率眾奮力追趕,終於也追上了山坡,眼前是一馬平原。看正西有個山口,黨仁弘進了山口,陰世師緊緊追進去。這山口裡是一條半里多地的狹溝,南北兩邊山壁陡峭,西邊有一個出口,黨仁弘從這裡跑了出去。陰世師追到出口這裡,大叫道:「前面何人?」秦懷玉道:「陰世師,秦懷玉在此!」陰世師道:「秦懷玉,那裡去?吃老夫一槍。」二人你來我往,鬥了四十回合,隋軍看見不好,暗放冷箭來,射翻了秦懷玉。秦懷玉爬起來,帶箭逃走。陰世師再往前追殺,卻湧上來大唐兵丁無其數。南北兩輛大車對頭開,眼看碰頭,有人給轅騾卸走,大車插在一起,兩邊山上出現許多人,往下拋石滾木,霎時把山口堵得嚴嚴的。陰世師這馬前腿揚起,一聲吼叫,陰世師過不去。陰世師掉轉馬頭往東返回,一見東邊山口也堵住了。這時身後炮響連天鼓角齊鳴。只見東西山口,左右山坡,無數兒郎手執弓箭匣弩,就把陰世師給圈上。人聲吶喊:「陰世師啊!你走投無路了,跑不了了!」
黨仁弘和秦懷玉從山外圍子走馬,上了北山坡,站在山樑上,衝下邊陰世師哈哈大笑,把嘴一撇:「陰世師,看這陣勢,你還跑得了嗎?常言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只要與我攜手合作,事成之後,我保你晚年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陰世師道:「這是你們設下的計謀?」黨仁弘與秦懷玉聞言,哈哈大笑,說道:「陰世師,你知道你和骨儀差在那裡么?」陰世師道:「秦懷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秦懷玉道:「陰世師,骨儀比你明白兵法,這招計謀用在他身上,那就是自取死路,但是用在你身上,那就再合適不過了的。」說罷,把槍掛到馬上,伸開左手,從馬鞍叉子里掏出一個大梆子,右手取出梆槌,接著說道:「陰世師啊,只要我這梆聲一響,你就要被亂箭攢身。生死關頭,我勸你你最好再思再想罷!」陰世師見了,大叫道:「秦懷玉,你們兩個狗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秦懷玉道:「你雖然克己奉公,以大局為重,性情謹慎,卻過於看重集體,今日,我們就是利用這一點,勾起你對宿遷城的擔憂,把你騙到此地來。好了,廢話不說,你到底投不投降,快說一句痛快話來!」陰世師一聽此言,呼呼一聲冷笑,叫道:「秦懷玉啊秦懷玉,你雖然精通兵法,善於揣測人心,又被你誘到此處,老夫無話可說。但我還是那句話,貧而不可移其志,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我豈能助你打宿遷城,滅大隋,落個罵名千載。常言說的好,沒有不死之人,沒有不敗之家,沒有不敗之國,你來觀看罷。」說著,他把象鼻古月鉤鏤刀一扔,跳下馬來,摳住樓海帶,把盔摘下來甩了,解開袢甲絳、獅蠻帶,把盔甲卸了去。對秦懷玉說道:「秦懷玉聽好了,有道是,先死容易后死難,將來自有人給老夫報仇雪恨。來罷,老夫情願受箭而死!」秦懷玉的兵丁們一看,個個心裡佩服,有的喊道:「列位呵,看見沒有?這陰世師確實不含糊,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的!」這秦懷玉對羅成既佩服,又氣恨,心中暗自忖道:「罷了,我把嘴都要說破了,你就是不聽我的,要已至此,那就由你去罷!」他把大梆子一敲,霎時間,狼牙箭如同飛蝗驟雨一般,望陰世師及三千軍士亂箭齊發。陰世師渾身扎滿箭弩,與刺渭相似,真令人慘不忍睹。可憐智勇雙全、功高蓋世的英雄,競被亂箭射死在周西坡下。正是:
子規啼破城樓月。畫船曉載笙歌發。兩岸荔枝紅。萬家煙雨中。
佳人相對泣。淚下羅衣濕。從此信音稀。嶺南無雁飛。
卻說秦懷玉敬佩陰世師的勇氣,就把陰世師的遺體送回了宿遷城。盧隆義見陰世師陣亡,大哭不止。元文都道:「叵耐秦懷玉如此可惡,看來日設計,也把他萬箭穿心。」西門夽道:「秦懷玉是個有勇無謀的,這種計謀他是想不出來的,我看,這後面還有高人。」北冥羽道:「西門將軍所言不錯,秦懷玉背後的人才可怕。」東方朗道:「明日我弟兄三人去唐軍叫陣,互相照應,打探口實。」元文都道:「你們三個是少年英雄,千萬小心,如若不然,我大隋就少了頂樑柱也。」三人道:「我等曉得。」
次日晨牌,三人梳洗披掛,來到唐營前來討戰。李世民道:「這三個都是後輩,誰去會會?」右監門將軍長孫安業道:「末將去會會他們。」飛馬出陣,說道:「就三個小孩子,也來送死?」西門夽道:「你這人渾身酒氣,是來撒潑買藝的么?」長孫安業道:「胡說,孤家飲酒不誤事,此乃大丈夫也。」北冥羽道:「這麼說,你還是個貴族?聽說李唐有個不務正業的右監門將軍長孫安業,就是你罷?」長孫安業大怒,飛馬上前來,照面就打。北冥羽一槍刺去,穿心而過,長孫安業死於馬下。
當下小卒報進道:「啟奏秦王,長孫爵爺被殺。」李世民道:「義安王李孝常何在?」李孝常道:「小王在此。」李世民說道:「你和長孫安業是好兄弟,你去為他報仇。」李孝常答應一聲,飛馬出陣,也被斬殺。李世民問道:「誰可再去?」班中閃出趙德言,說道:「小將願去報仇。」挺槍出戰,被東方朗一槍刺死。三人相對笑道:「不是派宗室出戰,就是無能鼠輩。李世民身為元帥,玩弄權術的本事也不差。只是身在戰場之上,縱然有本事,打了敗仗,還要這權謀何用?」
那邊李世民眼見宗室異己者敗死已多,遂開言道:「隋軍驍勇,必須上將,方可成功。」權萬紀出班道:「秦王放心,看小僧去殺此惡賊。」李世民道:「法師小心。」權萬紀道:「料也無妨。」飛身出馬,三將一看,權萬紀怎樣打扮:
身高丈一,捍壯魁梧。頭戴黃僧帽,身穿黃雲蜀緞僧袍,高靿白襪過膝,一雙僧履。面白唇紅,兩道花紋獅字眉,秤砣鼻,兩眼鑾鈴相仿,大耳大嘴,滿部連鬢絡腮短綱楷。掌中鐵鏟,一邊四個耳子掛環,當間一個耳沒掛環,鏟桿后纂大齊頭,名叫九耳八環追命奪魂鏟。
北冥羽問道:「慢,來者何人?」權萬紀道:「權萬紀在此。」北冥羽道:「權萬紀,昨日你們使用詭計,害死了我大隋陰世師老將軍,今日三位老爺在此,你還有何話說?」權萬紀道:「兵不厭詐,昨日是我軍中黨仁弘老將軍的計謀,也是天意,陰世師合當死於此地。」西門夽道:「這老賊甚是可惡,須得想法除之。」東方朗道:「且穩住這和尚,我們徐徐而退,計議此事。」北冥羽道:「東方兄所言極是。」遂謂權萬紀道:「權萬紀,你是唐軍名將,今日我們三人征戰良久,明日寫下戰書,約你決戰,你可敢么?」權萬紀聞說笑道:「既然如此,你們自然回去,下了戰書,權某並不怯懼你們。」於是兩家各自收兵回去。
盧隆義見三人回來,詢問戰事如何。北冥羽道:「昨日設計陷害陰世師老將軍的,不是別人,乃是黨仁弘。」盧隆義道:「黨仁弘?這個名字很耳熟。」元文都道:「黨仁弘?我倒是知道一個黨仁弘,他是同州馮翊人,李唐大臣。曾在陛下這裡為武勇郎將。李淵那廝起兵后,黨仁弘將兵兩千餘人,於蒲州歸附,從平長安,尋拜陝州總管。改瀛州刺史,加封謂廣都公。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二人矛盾不斷,黨仁弘歸附李世民,為南寧州都督,遷戎州都督。又歷竇州道州行軍總管,遷廣州都督。不知可是此人。」盧隆義道:「必然是他。他這個名字十分怪異,天下不會再有人同名同姓的。」東方朗道:「此人武藝如何?」元文都道:「武功一般,還不如程咬金那廝呢。」東方玉梅道:「即使如此,我用朝笏收拾他。」元文都道:「明晚大雨,就讓他天譴罷。」盧隆義道:「甚好甚好。」東方朗道:「且慢,既然如此,直接寫下李世民的名字就是了,何必大費周折?」盧隆義道:「李世民那廝紫氣纏身,未可請用。萬一用錯了,又要苦等十二天,貽誤戰機。」於是寫下黨仁弘的名字,該明日遭了天譴。李世民聽聞黨仁弘被天雷劈死,心中大驚,謂左右道:「莫非天意如此,不該伐隋?」李道宗曰:「皇兄,黨仁弘亂箭射死陰世師,也是手段殘忍,故有此事耳。」李世民道:「罷了,將老將軍遺體埋葬,次話不再多說。」權萬紀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明日老夫前去挑戰,挫一挫隋軍銳氣。」李世民道:「老將軍千萬小心。」權萬紀道:「無妨。」旁邊閃出驃騎將軍李思行,說道:「老將軍,某家與你同去,也可提防隋朝官軍使詐也。」李世民大喜道:「李將軍武藝高強,可堪大任,你二人同去,孤家也放心。」二人道:「元帥只管放心,我二人齊心協力,定不辱命!」這正是:
悲歌可當泣,遠望可當歸。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