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多餘之人
西南多山,交通相較國內其它地域來說,西南的山村也顯得更為蔽塞落後。前些年在『村村通公路』的政策指導下,各地勢便利的村鎮都鋪上了水泥路。不過,那些山高水遠的小村落,因為人煙稀少且成本高昂,雖然也鋪了路,卻只是用石礫和沙土捶平的泥路。
通往羊角壩的路就是一條這樣的泥路。
羊角壩隸屬於光明村,坐落在群山之間,三面臨崖,一面是長長而險要的山脊,泥路便鋪在這山脊上。羊角壩共計三十來戶人家,世代農耕,壩上的田地和山林也只夠養活三十來戶人,再多便不成了。
因為羊角壩太過偏遠,壩上的娃想要上學,則要走幾十里的山路到平灘鎮上,只有那裡才有附近方圓幾百里唯一的小學和中學。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羊角壩的村民已經習慣了這樣自耕自足的日子。然而就在今天,村民們看到一副從未見到過的景象。
轟鳴的馬達聲中,兩輛悍馬H2從那堪堪兩米多一點的山脊上搖搖晃晃地使來。泥路崎嶇,下雨後被碾壓的深溝尚未平復,使得車身顛簸搖晃,讓人擔心它們隨時會墜下深崖。天上,一架棕褐色直升機正不疾不徐的跟隨在悍馬車后。
在村民詫異而好奇的眼光中,兩車開到了羊角壩寨子前開闊的平地上。接著,從車上跳依次跳下來七八人,都穿著一水的黑色西服,黑色墨鏡,以及黑光錚亮的皮鞋。眾黑衣人迅速散開,面朝外圍成一個圈子,然後便是那直升機緩緩降落在圈子裡面。
少時,直升機窗門打開,一架只有三個階梯的懸梯耷拉下來。一個身著OL裝的女子從懸梯下來。女子瓜子臉,柳葉眉,峰腰長腿,肌膚細膩,是不可多得的美女。她提著一個黑色的金屬箱子,站在懸梯邊,一副恭候的模樣。接著,一個慈眉善目面帶微笑的中年人從懸梯下來,再從美女身旁走過。
村中,老少爺們和大姑娘小媳婦們盡皆站到了寨子邊,打量著這一群不速之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寧靜的寨子變得喧囂,後山卻依舊寧靜。一顆巨大的杉樹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懶洋洋地躺著。少年口中含著一片小葉榕樹葉,雙眼眯著,享受著冬日的暖陽。
三丈外,一個毛茸茸的小松鼠正跳躍於樹杈間,歡快而自在。
「噗!」
少年口中的樹葉凌空飛出,帶著輕輕的劃破空氣聲,正中小松鼠的的尾巴。柔弱的樹葉變成了鋒利的刀片,輕鬆將松鼠尾巴切落。
「吱。」
松鼠慘叫一聲,飛一般逃走了。
少年睜開眼睛,笑了。一口整齊的牙齒,在冬陽里顯得格外白皙。這少年本名喚作楊虛度,欲其人生不可虛度之意,但在羊角壩眾人的口中,卻都叫他楊多餘。之所以有這個綽號,全因為他爺爺楊老實有一次在酒後抱著他發出了『多餘之人啊,不幸之人啊』的感嘆,自此『多餘』這個稱呼不脛而走。
「多餘,多餘,村裡來了飛機。我滴媽呀,有汽車,有飛機,還有大美女。」一個聲音帶著興奮,由遠而近。
不多時,另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如風一般奔到楊虛度跟前。那少年兩眼放光,臉色因為興奮而泛紅。
「切,瞧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憨憨模樣。」楊虛度坐起身來,滿臉的不屑,然而眼睛中的亮光卻說明了一切。
「真的,我沒騙你」少年急道。
楊虛度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一邊往寨子走,一邊道:「那咱們就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駕臨我羊角壩。飛機?嘿嘿,有意思……」
「好呢。」少年滿面笑容,緊跟在楊虛度身後。少年雖然身形瘦弱,卻有一個霸氣而響亮的名字——魯大胖。聽說其祖籍在山東,民國時期隨著另外幾家魯姓搬遷而來。落腳在這偏僻的山溝溝,近百年的發展后,人丁越發單薄,原本的幾家魯姓只剩下魯大胖這一支了。
「那妞兒比咱們鎮上的賽芙蓉好看不?」楊虛度笑道。二人在鎮上讀書,經常逃學,對鎮上的情形瞭若指掌。只不過雖然同是逃學,情形卻稍有不同。一個次次年級第一,老師懶得管,另一個次次年級倒數第一,老師也懶得管。
魯大胖連連搖頭,想著賽芙蓉胸前那沉甸甸的模樣,擦了擦口水,道:「比不過,比不過。」
楊虛度一看他這模樣便知他心中所想,笑道:「你好好掙錢,將來未必沒機會。」
魯大胖搖搖頭,嘆道:「能有啥機會。我老爹說我讀書不成,種地不成,將來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城裡打工了。」
楊虛度拍拍他肩頭,道:「別泄氣,打工也分很多種。」
說話間,二人進了寨子,但見寨子前的空地上空無一人,只有那兩輛霸氣的越野車和一輛四翼直升機。楊虛度對汽車和飛機都不懂,只會看看皮毛。
「人呢?」楊虛度道。
魯大胖指指寨子左面,道:「我來時見他們正往那邊走。」
楊虛度一怔,繼而人如旋風般飛掠起來,直直往寨子左邊奔去。
羊角壩三十來戶人家,大多數人居住在寨子裡面。不過也有少數七八戶散落在寨子周遭,這其中就有楊虛度的家。
楊虛度是楊老實從外面撿來的,這是整個羊角壩都知道的。楊老實本名楊盡苦,一生獨身,寡言少語,對任何物事都提不起興趣,卻唯獨對楊虛度視若珍寶,疼到骨子裡。楊虛度自小到大不僅吃穿和旁人不同,便是耍的學的也和旁人不同。那些發黃的古書、錚亮的機械以及各種五顏六色的亮晶晶的石頭,對於常年蔽塞落後的村民來說,不僅未曾見過,更未曾聽過。
十多年來,楊老實那個石頭砌成的房子有時會發出奇怪的聲響,有時會散發出奇怪的臭味,有時會冒出五彩的煙霧,有時還會射出人們從未見過的彩光。這些異象自然會引得村民前去觀望,然而前去探望的人一無所獲,因為楊老實的家看起來和旁人的家除了用石頭磊成之外,並沒有什麼不同。
在眾人眼中,撿來的楊虛度自小到大除了力氣大一點,人機靈一點,其餘表現和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若說真正不同之處,還是自楊虛度自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大病之後,其餘時候就再沒有生過任何病,連感冒都沒有過。
楊老實的屋子離寨子並不遠,只片刻間楊虛度便奔到了自家門前。果然,門口蜂擁著羊角壩的村民,圍了個水泄不通。門口正中,則是七八個黑衣漢子擋住了去路,令得村民欲進不得。
「讓開,讓開,多餘回來了。」
楊虛度尚未出聲,魯大胖已經叫了起來。
眾人聞聲轉頭,然後讓出一條道來。
「喲,多餘回來了。」
「你家來貴客了,坐著飛機來的哦。」
「當年楊老實撿他回來時,我就說過,這小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一定是大富大貴之人。你看,我這不是說中了么?」
「呸,還用你說,多餘自小就聰明無雙,未來自然前途無量。」
楊虛度一邊對眾人拱手微笑,一邊側身過去。這拱手致禮,在這偏遠的地方是沒有的,偏偏地,楊老實就還教了他這套。而楊虛度覺得如此做派雖然有點脫離了習慣,倒也未曾反對。
到了自家門口,楊虛度掃了一眼那幾個黑衣人,心中微微異樣。這幾人,身形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犀利的眼神中帶著殺氣,明顯是從死人堆里出來的。
楊虛度對幾人微笑道:「幾位大哥,能否借個光,我到家了。」
幾人看了看他,紋絲未動。
楊虛度臉上的笑容依舊,然而眼神卻變得有些玩味了。他的眼光淡淡地看著堵住正中門口那兩人的脖子,道:「我很擔心我爺爺,他身子骨這些年一直不好。」
那被楊虛度眼光掃中的兩人覺得脖子有些發癢,彷彿那裡有兩隻蟲子在爬。更令兩人驚訝的是,他們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危險的感覺。
二人皆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可謂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對於危險的第六感一向敏感。但這一次,他們竟然不知道危險從何而來,可謂破天荒頭一遭。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然後一個聲音傳來:
「三郎,四郎,讓開道路。」
兩黑衣人聞言,分左右各自跨出兩步,讓開了中央。
楊虛度笑道:「多謝。」然後昂首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