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入營
分享食物庖碩很在行,至於說到開心與不開心還可以分享,也就只有點似懂非懂。不過見孤夜似乎並沒有半點想拒絕的樣子,他的心情忽然也就又好了起來。
對此某個傢伙揉著太陽穴,只能任由他去了。不過有一點孤夜倒是很好奇,按道理來說,像庖碩這樣有些憨傻之人,向里正講明情況再稍微使些人情很容易就能從徵召的名單中剔除出來,且看那包袱里精緻的吃食,其家中也不像是少這點銀錢的樣子,卻不知又為何還會被強征來?
「庖碩,看你家中頗為殷實,勇武營徵召時家中為何沒替你贖買免征?」
有疑在胸,他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這個啊,本來是不用來的。家中舅公是鄉中里正,在徵召令下達的時候我就被剔除出來了。倒是我阿爹使的關係,將我的名字又添了上去。」
庖碩這一說,孤夜心中疑惑更甚。除非像自己這樣是想到去軍中發展有所圖的人才會主動從戎,但面前這憨貨怎麼看也不像是有這志向的人吧。
庖碩見孤夜表情訥訥,腦袋難得的就聰明一回,不問自是解釋道:
「阿爹已年老,他說自己不知道能夠給我再弄幾年吃食了。
於是便讓我從軍,說是憨兒若是僥倖得歸,最少可得一伍生死好友相護,以後他也可放心了。」
一旁孤夜聽后心中大為動容,想不到庖碩的父親居然有此胸懷智慧。是啊,這憨子心智未開,日後必定受人欺辱,亂世中更是連口吃食都難維續。
可到了軍中,以他這股子怪力,只需與袍澤共同經歷一兩場戰事,生死相依的友誼可是此生難忘的。來日歸鄉,必然守望相助。他自己七個老爹便是最好的例子。
男人間的友誼有時候就是那麼簡單。它可以從任何一件小事中萌芽出來,就比如此刻孤夜大腿上的吃食。夜色朦朧,薄霧如輕紗蓋過漫膝的草尖。兩個傢伙說說笑笑,將那絲不斷襲來的睏倦都給掃蕩了出去,直到旭日東升,陽光再次破開厚重的雲層。
眾人又行半日,視野中一望無際的草甸平原突然就被連綿不絕的群山攔住了。無數個大大小小山口子蜿蜒著向身後的山脈延伸,從遠處看去,宛如許多條長蛇將游出來一般。而在那平原盡頭,一座由青石壘砌成的軍寨就像柄利劍深深釘在蛇群前方阻擋住了出路。
孤夜手搭涼棚,抬頭望向那矗立在六七米高牆垛上的瞭望塔,塔台上分站著五人,三人持箭兩人持戈,從如今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見到圍欄上滿滿當當掛著的六個箭壺。
而青石牆上,每隔半刻就有一隊士兵步伐整齊的走過,伴隨牆內時不時傳出來的喊殺聲,便覺得好似有股肅殺之氣迎面撲騰而來。遠來的征卒們才剛靠近,儼然就被震懾住了心神。隊伍後面那些人且不說,前頭二十幾個人包括孤夜在內,眼中反倒是帶著些熱切的。
突然間,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奔踏而來,聲雷滾滾,帶起大股飛塵。
「讓開!都給我讓開!耳朵聾了嗎?快點把路給讓開!」
那些負責押送征卒的士兵見遠方大隊騎兵向堡寨正門疾馳而來,二話不說趕緊就把人往道邊上趕。
急匆匆站定的孤夜這時候才來得及扭頭望去,只見那隊騎兵人人手持圓盾身著重甲,胯下戰馬左邊掛著騎弓箭壺,又邊則是水囊布包,長刀別於腰間。眼前這些,恐怕是他見過的裝備最為精良的士兵了,哪怕是在安平城內,如此雄武的兵士也是難得一見的。
整兩士兵將手中長戈拄在身前,腰板挺得筆直,面對著這群騎兵,臉上滿是羨慕與驕傲。
「咳咳咳……揚我一嘴土,看這群人騎馬著實威風,不知將來我能否也能如此恰場馳騁?」
孤夜用手捂住嘴鼻,看著從面前飛奔而過的騎兵愣愣自問道。
「呵呵……就你這病弱樣,就別痴心妄想了。知道他們都是誰嗎?斥候,軍中的精銳!整個勇武營一師兩千五百人中,就只挑選了區區一卒百人隊。」
因木離他的叔父在此營中當一卒長,所以對於軍中情況還是有些小道消息的。而他這時候聽到身後那個病秧子說得輕巧,於是便管不住嘴鄙夷道。
「你又怎知我便不能?」
「哈哈哈……」
孤夜的反駁不但引起了眾人的大聲嘲笑,更是連站前面的士兵也紛紛投來鄙夷不屑的眼神。
「病秧子,如果你是在講笑話的話,不得不承認,這個笑話的確很好笑。
你可知要成為這斥候騎兵需要何等條件?」
木離故意買了個關子,把周遭人的注意力全給吸引了過來。他對大家如此的反應很是滿意,於是清了清嗓子再將背脊挺了挺豎起兩根手指說道:
「兩瓮之力!弓馬騎射自不必說,想要成為斥候,身體力量必須達到兩瓮。所幸的是,本人自小打熬身體,現雙臂已能舉兩百五十餘斤石鎖。
而你,呵呵……你還是擔心待會入營后能夠熬過定性樁再說吧!」
話罷,木離仰頭環視眾人,享受著四面八方投過來的羨慕嫉妒恨。
兩瓮之力啊,這得是從根骨未長成時就用軍中法門日夜不休打好身體根基才能達到。像這些普通征卒,光這一個條件就能已淘汰掉九成。都是些苦哈哈,忙活生計都忙不過來,誰又有那個功夫去浪費力氣。
「你這個新卒,倒是知些道道,不過想要成為斥候倒也不是非得具備兩瓮之力,只要能在新卒選拔上在箭術一門射個滿貫也是有機會的。」
「射滿貫?什麼才叫能算射滿貫……」
「兩司馬大人快說快說,休要吊人胃口……」
「快說快說……」
那十幾個有志向在軍中發展的傢伙七嘴八舌詢問道。此時孤夜也是豎起耳朵,就目前來看,他也就是箭術一門還算拿得出手了。要不是傷重未愈,三瓮之力的條件亦不在話下。
「都安靜些,吵鬧甚麼!木離說得對,等你們把定性樁熬過再說吧。」
說話之人便是這一兩押送士兵的兩司馬了(兩司馬是基層軍官官職)。話畢,只見其不耐煩的向左右打了個手勢,所有士卒立即驅趕著百多人往寨門裡去。
「定性樁」,又喚「立威樁」。其實說來也簡單,無非就是半尺來高的木頭樁子,大小也就堪堪站得住腳。它在軍營中的作用與「殺威棒」差不多,新兵入營,大多數是些不懂規矩的痞賴懶散之徒,所以在征卒初到之時,軍官就會讓他們在木樁上站上一夜,也藉此先豎立軍中威嚴。
孤夜七個老爹出門時早有交代,這一關必須認真趟過去,不得有半分偷懶。所謂「定性樁」,即是要定心性,更是要看心性。營中上官,有很大的可能會在這個環節中挑選未來基層軍官,如同伍長,兩司馬。當然,這是以前他們那時候勇武營的規矩,畢竟每個師帥都有各自的帶兵法子。就如同這斥候的條件選拔,老爹們就從未曾提起過。
穿過三丈長的幽深門洞,前面就是個五六百丈見寬的大校場了。盡頭處是個兩丈高台,台後豎起桿大旗,上頭龍飛鳳舞的綉著個「騰」字。旁有大鼓,一赤膊漢子雙臂正有節奏的錘擊著。
帥旗當下,幾個令官正揮舞著手中角旗,而底下士兵就依著旗語與鼓聲變換著隊形。槍戈林立,刀盾手劈砍呼嘯,喊殺聲震天。在牆外時聞之已是撼人心神,如今身臨其境,更覺膽寒。
咚咚咚……咚咚咚……
忽聞鼓聲驟變,台上令官手中角旗又換不同姿勢揮出。突然間,整個校場千百士兵刀鋒砸盾,長戟陡然扭轉向後。
殺……殺……殺……
長戈手由八列方陣改為一字長蛇的兩列縱隊快速從校場兩邊包抄迂迴到征卒們的身後。
殺……殺……殺……
突然的變故,讓這一百多個菜鳥差點沒嚇尿了褲子。
殺……殺……殺……
長戈刃鋒在太陽下閃爍著攝人的寒光,隊伍後面的那些人有的已經嚇得癱軟在地頓時嚎啕大哭起來。難免的,在今日之前,他們都還是些平平淡淡只會種地的農夫,又何曾見過如此殺陣。
鬼哭狼嚎,那些腳軟趴在地上爬不起來的傢伙,當頭就被戈柄砸得屁滾尿流。百十個征卒就這樣被那隊殺氣騰騰的長戈兵給慢慢逼到了校場的中央。
殺……殺……殺……
前面的長戟兵也動了,重戟平放,徐徐如林,那殺勢如山嶽,如風割,亦如火侵。
征卒們見狀,腳步只有向兩邊趔趄躲避,奈何早已久候的刀盾兵又作勢擠壓過來,如今真可謂是四面殺聲隨鼓起,槍戈如林無所避。
「孤……孤夜……咱們怎麼辦……我……我好害怕……」
庖碩死死抓住孤夜的衣角,聲音震顫中帶著哭腔。
「別怕……下馬威而已……我們就站在原地,什麼都不管,聽我的!」
基於對朋友本能的信任,庖碩閉上眼睛,鼓起勇氣重重點了下頭。
木離這會兒心裏面說不恐懼那是騙人的。叔父只告訴過他,進營時會有「定性樁」來展示軍威,要自己好好表現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可像如今的陣仗卻是讓人膽破心驚啊。下意識之下也只能哪裡位置寬些就往哪裡擠,聲怕真被那森寒的兵刃給刮傷到。事實上,存在如此想法的又何止只有木離一人。
於是乎,除了孤夜和庖碩這兩個傢伙之外,其餘人皆如同羊羔一般被人趕來趕去。後面長戈挺進一步,征卒們就向後退一步。
左邊刀盾兵跨前兩步,征卒們就往右邊退上三步。來回反覆,甚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