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瞞天過海

「臭小子，定好了房間不去，每年都到我這裡擠，還讓我打地鋪，你睡我的床夠長嗎？啊？夠嗎？哎，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哎呦，我們全家都欠你的，哎呦，我何時能翻身啊！」彭宇嘴裡嘟囔著，手上卻一刻不停的忙碌著，不一會，一碗熱氣騰騰加料滿滿的速食麵端上了桌。

「快吃吧，吃死你！」彭宇坐在對面，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假裝怨氣的瞪著何夕。

何夕拿起筷子，用力吸了吸鼻子，微笑著：「哎，終於能吃上這口了，說真的，在法國天天吃那些扭捏的食物，都要吐了，最想吃的就是你這口面。」

「這位主廚先生，你一個米其林三星星的廚子，大言不慚的說你大法的食物扭捏，小心我曝光你的言論，讓你在這行身敗名裂，哼哼！」彭宇邊說邊往何夕的碗中夾了一塊黃瓜小菜。

何夕吃了幾口面，突然鄭重的說：「彭宇，這麼多年，謝謝，我。。。。。。對不起。。。。。。」

「臭小子說什麼呢，這麼多年了，別再提了，我早都放下了，你也該放下了。沒有你，沒有雲家，可能我也沒機會在這裡，我們全家沾了雲家的光這是事實。你不拿我當下人，視我為兄弟，我很感激！」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彭宇催促著：「快吃吧，不是想這口么！」

何夕默默的吃起面，彭宇望向窗外的斜陽，思緒忍不住翻滾起來。

28年前，雲家已在全國小有名氣，憑藉祖傳的湯火功夫及天才般的經商頭腦，雲正海在西島把雲家秘制配方的『雲味二十鮮』發展成十幾家連鎖小館，並通過當時報章雜誌等媒介大肆宣傳廣而告之，讓西島一度成為海島中的旅遊勝地，並留下了「不食雲味二十鮮，徒留西島也枉然」的盛讚，後來，人們一度把西島起名為「靚湯島」。雲家幾代人都不敢想象的，曾經只在本地走街串巷以賣湯煮為生的雲家，如今已發展成名震全國的酒店餐飲集團企業。

雲正海實為雲家功臣，但對妻子何美蘭來說，他不是好丈夫，對兒子云何夕來說，也不是好父親。何美蘭，一個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女子，嫁到雲家以來便以夫為天，恪守婦道，雲正海能全身心投入商海，何美蘭作為強勁後盾功不可沒。生意越來越好，雲家也搬進豪宅，請了管家，雇了保姆，可雲正海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時常出差的雲正海，甚至沒趕到兒子降生的那一刻，見兒子第一眼已是半年以後。何夕對爸爸也沒什麼印象，更沒什麼感情，因為見面次數實在是太少了。何夕同年的玩伴只有彭宇，彭宇跟何夕同歲，但稍大何夕幾月，是管家彭叔和保姆淑慧姨的兒子，彭叔從小就對彭宇說，你要保護雲少爺，你是哥哥，彭宇就問，我是哥哥，他就是弟弟，為什麼又是少爺呢。

事發在何夕5歲生日那天晚上，難得一家人能在一起，也因為何美蘭特地囑咐，雲正海才回家給孩子慶祝。吹了蠟燭，媽媽遞給何夕一個大大的紅蘋果，寓意是平平安安，何夕接住蘋果的同時，不小心碰翻了爸爸的酒杯，濺濕了爸爸的褲子，就在雲正海換褲子的時候，餐桌上的手提電話響起，何美蘭順勢拿起電話，只聽電話里說：「雲總，顏夫人臨盆，現正在醫院。。。。。。」何美蘭愣住了，拿著電話不知所措，臉色越來越蒼白，眼裡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淑慧趕忙上前：「美蘭你怎麼了？這怎麼還哭上了？」「媽媽，媽媽，你怎麼哭了？」何夕也驚慌的問。雲正海搶過電話，回復著：「知道了，我現在過去！」然後吩咐道：「老彭，叫小李備車！」何美蘭抓住雲正海大叫：「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怎麼能跟別的女人做這種事，你對得起我跟孩子嗎？」雲正海沒有說話，看了一眼何美蘭，完全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就甩開她的手走出去。何美蘭不敢相信這一切，她失去了以往的溫文爾雅，瘋了似的追出去，淑慧跟在後面，何夕嚇哭了，捧著蘋果也跟著跑了出去。

雲正海正要上車，被何美蘭一把攔下，她大叫著：「你不準去，你對得起我嗎？你竟然背著我在外面搞女人，你竟然背著我跟別的女人生孩子，你這個畜生，你不準去！」雲正海被激怒了，用力甩開何美蘭：「你這個瘋子，給我滾開！不可理喻！」車開走了，何美蘭拚命的追，淑慧緊跟在後面，何夕邊叫媽媽邊跑，彭叔跟彭宇也追了上來。到了路口，車子逐漸加速開過去，何美蘭不管不顧的跑著，後面緊跟的淑慧大聲叫：「美蘭，小心啊，美蘭！」一個箭步上去，淑慧抱住美蘭，可還沒來得及下一個反應，二人被左側快速駛來的轎車撞飛了，只聽馬路上紛紛急剎車的聲音和行人的驚呼！

搶救無效，兩條鮮活的生命消逝，同時，又有兩條鮮活的生命降生了！

何夕不再和爸爸說話，甚至不再說話，經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獃，雲正海也無法面對何夕，更少回家，彭叔雖然也難以接受喪妻之痛，但云正海懇求他留下來，懇求一個能補償他和彭宇的機會，懇求他照顧還幼小的何夕，所以彭叔選擇留下，打理這個偌大的房子，照顧這個幼小的孩子。彭叔告訴彭宇，不要不理何夕，你是哥哥，要照顧弟弟，彭宇喊著我不要，她媽媽害死了我媽媽，彭叔安慰著彭宇，說媽媽是為了救美蘭阿姨，然後和美蘭阿姨去了一個新世界，等小宇長大了，就能去找媽媽了，美蘭阿姨對小宇多好是不是？現在美蘭阿姨不在了，小宇得照顧何夕，喜歡何夕，就像媽媽照顧小宇一樣，對嗎？小宇是大孩子了，要聽爸爸的話！

有了彭宇的陪伴，何夕漸漸得到安慰，他開始說話，但還是不理爸爸，幼小的心靈生著巨大的仇恨，他不能原諒那個害死了媽媽的爸爸。一年後的一天，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搬進了雲家，這就是給雲正海生了一對兒女的顏夫人顏清，雲正海把她娶回了家。顏清用極大的善意想親近何夕，照顧何夕，可何夕卻非常排斥這個女人，更是排斥兩個僅一歲大的嬰兒，他曾大叫嚇醒熟睡的孩子，也試圖拎起他們從嬰兒床上扔出去，幸好被顏清阻止。顏清並不怪何夕，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只是誤撞進有婦之夫的懷抱。

雲正海害怕何夕終有一天會惹出禍端，便將他送入寄讀學校，連同彭宇一起，彭叔會在每個周末來看兩個孩子，帶他們出去吃飯，顏清也時常帶著孩子來看哥哥，但何夕總是不見她。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互相陪伴，何夕吃慣了彭宇煮的泡麵，彭宇也習慣了何夕的少言寡語和經常打架帶傷的臉，何夕還是不願叫爸爸，但一對兄妹卻是很喜歡粘著何夕哥哥。

大學畢業后，雲正海把何夕跟彭宇送去米國讀MBA，雖然父子關係牽強，但云正海還是為了何夕能接班在準備著，而對彭宇也是為了以後將他納入雲味集團而竭力培養。何夕從未反駁過爸爸對自己的安排，但這一次，他做了一個決定。

飛機抵達米國，何夕鄭重的說：「彭宇，咱們在這兒說再見吧！」

彭宇愣住了：「你在說什麼鬼話，你。。。。。。」

「我不會讀什麼MBA，我也不會要他的公司，為了等這一刻，我忍了多少年，我再也不會接受他的任何安排，今後的路我要自己走。彭宇，這麼多年，難為你一直陪著我，我知道很多安排也並不是你想要的，對你，我只能說抱歉，抱歉讓你過著也許並不是你希望的人生。」何夕眼中是歉疚的神情。

「你在說什麼瘋話，何夕，我並不恨你啊，雖然可能有過那麼一點點，但這麼多年，我們像兄弟一樣，雲叔對我跟爸也很好。。。。。。那件事，停下吧，那只是意外，清姨也對你很好啊，還有子妍跟子楓，你們關係也很好啊，你忘了子楓讓你在米國等著他嗎，你。。。。。。」彭宇有些語無倫次。

「兄弟，你當然是我兄弟，我唯一的兄弟，但我忘不掉，我怎麼能忘，你能嗎？你能忘掉我們的媽媽被撞飛那一刻嗎？雲正海那前往生門的路成了媽媽的死路，我永遠忘不掉他是個搞外遇的負心漢，我不會原諒，永遠不。。。。。。」何夕的聲音顫抖著。

「我當然沒忘，我怎麼會忘。。。。。。」彭宇沉默了一會問道：「你想怎麼樣，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法國，學烹飪，這是曾經媽媽的理想，我媽媽喜歡烹飪，她留下的日記里寫著的，她煮的東西真的很好吃。」何夕笑著說。

「可是，這裡怎麼辦？我爸或者雲叔問起來，怎麼說？你把我自己留在這裡要我怎麼辦？雲叔為什麼把我也送來這裡讀書你不清楚么？」彭宇焦急的問。

「不要告訴他們，幫我保密，彭宇，當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子楓早晚會來，他會對雲家負責，你好好在這裡讀書，就算以後不在雲家，你也可以去好的公司工作，照顧了我這麼多年，你也該有自己的人生了兄弟!」何夕拍拍彭宇的肩膀。

彭宇沉默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後笑著說：「好，我幫你瞞著，也許子楓很快會來，到時候。。。。。。」

「到時候木已成舟，我是不會回去的！」何夕搶著說。

「你還能移民不成，別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難道你永遠不回西島了？你永遠不見我和我爸了？別忘了媽媽還留在西島。。。。。。」彭宇很激動。

「如果放下了，可能會回來吧。。。。。。我怎麼可能不見你跟彭叔啊，我會常跟你聯繫的，說不定吃不慣法國的東西偶爾跑過來吃你煮的泡麵呢！」

「臭小子，你得每天給我打個電話聽見沒有，哎，我是欠你的，哎呦，這要是讓雲叔知道，哎呦。。。。。。」彭宇無奈的搖頭。

紙里是包不住火的，雖然雲正海生意繁忙併不是經常問起何夕，但彭叔卻在跟彭宇通話的過程中探出蛛絲馬跡，瞞天過海了兩年多，還是讓彭叔知道了。彭宇講了何夕為什麼這樣做的原因后，彭叔也沉默了，他答應彭宇不會告訴雲正海，但也是瞞不了多久的。彭叔打電話給何夕，表示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讓他保重身體，有任何需要隨時聯繫！

又過了一年半，子楓到了米國，他打電話給何夕責怪為什麼一直騙他，究竟有沒有當他是弟弟，當然，何夕的情況也傳到了雲正海的耳中。雲正海大發雷霆，但也無濟於事，他能陰白何夕這樣做的原因。此時的何夕已在一個法國二星餐廳里做了主廚，而彭宇，也完成學業回到西島，在雲味集團開啟了職業生涯。

又一個四年過去，子楓回到西島，任雲味集團總經理，開始了子承父業的征途，而彭宇，成為子楓的秘書，輔佐著子楓把雲味集團經營的有聲有色，子楓也是隨了雲正海，一把經商好手，雲正海把大多事務交由雲子楓處理，自己呈現辦退休的狀態。而雲子妍，根本不喜歡什麼酒店啊餐飲的，大學畢業就去Y國學時裝設計去了，回國后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雲裳』，全國主要城市都開了店，經營的也是有聲有色。云何夕，通過努力深造，成了法國有名的米其林三星主廚，事業也是風聲水起，時不常在報刊雜誌露個臉，給自己起個藝名chefL，是媽媽的名字『蘭』的首拼，他幫媽媽圓了夢。

也是從28歲起，云何夕每年會回國一次，為了媽媽的忌日，雖然也是自己的生日，也是每年的這時，他回來會看看彭宇和彭叔，吃上一碗彭宇煮的面。但近兩年，何夕每每回到西島就不想再離開，雖然沒說出來，但彭宇很開心，因為他知道何夕在漸漸的放下，但每當彭宇說讓何夕徹底回來的話時，何夕總是打岔說法國餐飲界怎麼能少了他之類。

就在今年，自己的生日也就是母親的忌日快到的時候，何夕打電話給彭宇，第一句話就是：「彭宇，我想回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該回去嗎？」彭宇並沒有表現得興奮，也沒有回應他的話，因為他知道這是這幾年來在何夕心中的糾結，也許他並不是原諒雲正海，也許他只是因為年齡的關係有點想葉落歸根了，也許，他只是太孤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