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番外 予你(下)
「已經確診了,你的家人沒有過來嗎?」
「我沒有家人,您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說便可以了。」
「……」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一年後……
牧遙同段情再見面,已經是一年以後了,牧遙從國外學成歸來,而段情,畢業了,卻依舊在網吧駐唱,同以前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變了,以前的他溫溫柔柔,而現在就像是被人附體了一樣,除了不喝酒抽煙,學會唱歌的同時,學會了打架,白天打工,晚上駐唱,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
直到,再次見到牧遙,那個充滿戾氣的男孩,再一次手足無措。
「牧醫生,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去國外進修嗎?」
牧遙看著段情的臉,還有那厚重的黑眼圈。
「你多久沒睡了?」牧遙皺眉「人的精神再好,也不可能長時間熬,這麼下去你容易猝死,不知道嗎?」
「我知道。」段情看著牧遙的臉,露出笑容「那今晚聽你的,好好休息,我也確實是累了,多謝牧醫生了。」
又是冬天,牧遙同段情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天上下起了大雪,段情把自己裹在白色羽絨服里,手卻伸出來,接住了天上飄飄撒撒的雪花。
「你……」良久,兩人同時開口,有些尷尬,又同時停了下來。
「牧醫生,你先說?」
「那個,小時候的事,我都想起來的差不多了。」
段情呼吸一滯「是嗎?」而後低頭看向自己腳尖「我不知道是你,如果早知道,我就不會答應你送我回家的。」
「為什麼這麼說?」牧遙道。
「不為什麼,牧遙,以前的事是我太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可是,已經晚了不是嗎?」牧遙緩緩開口。
段情的聲音依舊很低,很溫柔「好了,別讓我聽你那些混賬話,讓人知道,你這高冷禁慾的醫生名頭可就沒了。」
「時間很晚了,該回去了。」段情笑著拜手,而後轉身離開,他的笑容,在他轉身的那一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是,不等他走,那人便上前幾步,從背後把他摟進了懷裡,動彈不得。
「別任性。」段情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路燈下,被路燈照亮的雪花上,不知不覺的,就模糊了視線。
良久,段情掙脫了他的懷抱,轉頭,望著牧遙,深吸了口氣,而後淡定開口「你查了我所有的事情,看看曾經高高在上的段家的公子爺是怎麼淪落至此的,你現在這樣,是在憐憫我嗎?」
「你覺得,我是在憐憫你?」
「不是嗎?」段情道「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牧家的大少爺,我高攀不起,今天都太累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段情再次轉頭離開,他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便再也走不了了,他也知道,牧遙不是這樣的人,只是,他沒有時間了……
……
「當!」
這是段情第二次在唱台上掛了,手指突然變得僵硬,連吉他都彈不了了。他忙起身,放下手中的吉他,沖台下的人鞠了一躬,轉頭下了台。
「阿情啊,你怎麼了?」旁邊有人問。
「我沒事,可能就是太累了,而且有些太冷了,手凍僵了。」
「那我給你倒杯熱水。」
「行,謝謝。」
很快,一杯熱水被推到他面前,段情道過謝后,拿起杯子,可杯子再次從手中滑落,滾燙的熱水灑在手上,而杯子站立著搖晃幾圈,又重新立在了桌子上。
「阿情,沒事吧。」
酒保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段情抬頭「沒事,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段情道,而後熟練的收拾東西離開了。
……醫院……
「牧醫生,你怎麼還沒走,今天應該不是你值班才對吧。」
「睡不著,就來待一會兒,阿木,今天是你值班?」
「是啊。」阿木苦著臉,而後大大方方坐在牧遙對面「哎,牧醫生,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追人?」
「嗯?」牧遙皺眉「追人?」
「對,追人,我喜歡小喬很久了,想追她。」
「我怎麼知道?」牧遙道「我又沒追過人。」
「也是,咱們醫院喜歡你的一抓一大把,你還用追人,想倒貼的一抓一大把。」阿木拄著臉「你這可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哎,對了,之前醫院裡傳的那個,你送了一個男孩子回家,是真的嗎?」
聞言,牧遙皺眉看向阿木,阿木忙抬手「得,不問了還不成嗎,真是的。」
……
「你要追女孩子,別鬧了。」
段情看著阿木「你要是想追人,就先把你身上這弔兒郎當的勁收一收。」
「怎麼說?」
「女孩子想要的,最多的就是安全感,如果你看起來不可靠,不會有女生喜歡你的。」
「是嗎?」
……
中午,醫院食堂,牧遙看見了吃飯的阿木,而阿木正在跟另外一個人聊天,那人的背影在他眼裡,那麼眼熟。
「哎,牧醫生。」
阿木好像也看見牧遙,忙跟他打招呼。
「哎,阿情,你知道嗎,我們醫院最高冷的人是誰嗎?」
段情一愣,輕輕搖頭,而後低頭吃了口飯。
可是,阿木像是看到了誰「牧醫生,這裡這裡。」
「牧醫生過來了,我一會兒介紹給你認識。」
「額……我吃飽了,先走了。」
「哎?」
「不陪我坐會嗎?」
段情抬頭,便看見牧遙擋在他必經之路上,而同時,阿木的手也僵硬在了半空中。
「段情,你真的就跟你的名字一樣,斷情嗎?」
「額……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牧醫生,阿情,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你認錯人了。」
「阿情。」牧遙一把拽住段情的手臂。
「咔吧……」
段情皺眉,一把甩開牧遙的手「牧醫生,你把我的骨頭捏碎了,就這麼恨我?」
「我……」
段情轉頭離開,阿木追了上去,留下牧遙一人。
……
「沒事吧。」阿木皺眉道「你的病不能再耽擱了,牧遙握了你的手一下,你的骨頭就斷了,過不了幾天,你的全部骨頭會迅速鈣化,到時,就承受不住你全身的重量了。」
「我知道。」段情道「能拖幾天拖幾天吧。」
「你和牧醫生以前就認識,我怎麼不知道?」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碰見他,我也不會想到,會再想起之前的事。」
「你……」
「我不喜歡他……」
「我還沒問呢。」阿木道。
「你這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要問什麼。」
「可你為什麼這麼著急回答?」
「別瞎問了。」
……
很快,醫院裡又有了流言,說什麼的都有,牧醫生表白被拒,牧醫生糾纏人家,更多的是說那個人不要臉,糾纏牧醫生,諸如此類。
但當事人依舊不動如山,該忙什麼忙什麼,直到,段情住了院,而他住了院的那天,牧遙被叫回了家,時間剛剛好錯開。
「牧遙,你聽聽。」牧遙父親將錄音筆放在他面前。
錄音筆的質量很好,打開之後,便聽見了父親和段情很清晰的對話聲音。
「牧伯父,不知道您約我到這來,有什麼事?」
「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大了,不過,你能長成如今這個模樣,也真是讓你父親寒心啊。」
那邊停頓了片刻,突然笑了,段情再次開了口,聲音溫溫柔柔「父親,伯父說笑了,那個人除了給了我母親一個精子,給了我一個名字,什麼都沒給我,好了,說了這麼多,也就不必再客套了,牧伯父,您今天來,想說什麼?」
「果然是聰明人。」而後錄音筆里傳來唰唰的聲音和寫字的聲音。
「這是一百萬的支票,離開……」
「離開你兒子,是嗎?」段情打斷牧父的話。
「牧伯父,我尊你一聲伯父,敬重你是我的長輩,但是這老套戲碼我看就不必了。」段情瞥了一眼支票,笑了「莫說你兒子值一百萬,就算是後面再多幾個零,我也不會要,說實話,我並不缺錢,缺的,是清靜,所以,請你管束好你的兒子,別讓他來找我,我煩透了。」
「咔吧!」
錄音筆里的聲音戛然而止,牧遙深深地看了對面的中年男人一眼,轉頭便走。
「牧遙!」
……醫院……
「砰!」
牧遙一把將錄音筆扔在段情面前,段情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看向別的地方。
「當初為何來招惹我?」牧遙道「如果不可以,為何來招惹我?」
「我說,是因為好奇,你信嗎?你這麼好的人,誰都會好奇,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小時候見過,如果不是因為小時候說我要你娶我的那句戲言,你會不會,就不會像今天一樣,栽在我的手上。」
「人的探索都是從好奇開始的。」段情坐在病床上,看著牧遙的臉,聲音依舊溫溫柔柔「對不起。」
牧遙站在床邊許久,看著他,良久,開了口。
「不知好歹!」
「咣!」
牧遙走了,摔門而出,門發出一聲難聽的嘎吱的聲音,彷彿是在對牧遙的行為表示抗議。
可牧遙不知道,他走遠之後,屋裡的那個人歪頭便暈了過去,手裡死死攥著那個錄音筆。
牧遙回了辦公室,可剛到屋裡,便看見幾個護士朝他來時的方向跑。
「怎麼了?」
「124床病人暈過去了,拉急救室去了。」
「124。」牧遙皺眉,那不就是段情的床號嗎?
「我跟你們一起。」
「不用了,木醫生已經過去了。」
牧遙走到護士站,停了下來,而後看向護士「剛才推進急救室這個病人,是什麼病?」
「說是腦瘤,好像還有遺傳性的,漸凍症。」
「漸凍症,遺傳?」牧遙皺眉,回了辦公室。
……幾個小時后,ICU……
「怎麼不早跟我說?」牧遙看著在裡面乖乖躺著的人,輕聲開口。
旁邊,阿木揣著兜,靠在牆邊「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嘛?」
「說什麼?」
「他說,別救了,我累了。」而後阿木從兜里掏出來一個錄音筆。
「這個錄音筆給你,是我好不容易從他手裡拿出來的,攥的死死的,我想,你應該會想要留著它。」
「我留著它做什麼?」牧遙皺眉。
「再聽聽吧,備不住,你會聽出點別的呢。」
牧遙接過錄音筆,塞進了兜里,而後看向那個躺著的人。
「怎麼樣了?」
「情況穩定下來的話,再過幾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
「麻煩你了,和小喬好好照顧他,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我知道了。」
……
依舊是那些話,但是這次,牧遙沒有關,只是在等錄音筆里再出聲音。
「煩透,你不是喜歡他的嗎?」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再次有聲音響起。
「喜歡,便非要在一起嗎,好叭,我承認我喜歡他,可那又能怎麼樣。」
「啪!」
是雙手拍在桌子上的聲音。
「我步了我媽媽的後塵,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了,牧伯父,你當初,不是也痛恨這個女人,搶了我父親嗎,現在看見她的兒子,又要把你最心愛的兒子搶走,所以覺得不痛快是嗎,不過,放心,你兒子,只是你兒子而已,他不會蠢到再步你我的後塵……
」
「就這樣,我先告辭了。」
……
「這些你在哪知道的?」
「所以,是真的?」
「是。」
牧遙退後了幾步,他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所以,阿情和他媽媽也是知道了這些,才會離開了段家,是嗎?」
「是,但是那個女人因為漸凍症已經死了,這個雜種也會因為遺傳的漸凍症而死,你留不住他,就像我一樣,留不住……」
「你!」牧遙吸了口氣「我跟你不一樣,我一定會留住他……」
……
所以,才會有現在的這一幕。
大雪天,牧遙拿著一枚戒指,直接求了婚……
段情驚訝了許久,灰暗的眸子突然亮了。
「我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時間不多,不過,請給我一個機會,這次,別再推開我了……」
「可是,從頭到尾,我何時承認過我喜歡你?」段情將牧遙扶起「你拿了你父親的錄音筆,你難道不知道,錄音筆里的內容是可以造假的嗎?」段情伸手在兜里拿出了另一隻錄音筆「這是你那天甩給我的那個,我放給你聽。」
這次,錄音筆中間沒有了空白。
「煩透,你不是喜歡他的嗎?」
「喜歡?」錄音筆里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那不過,是一句戲言罷了……」
錄音筆里的聲音,同眼前那人的口型重合在一起。
「所以你明白了嗎?」段情笑著搖頭「我很抱歉,不是故意欺騙你的感情,你可以把這兩隻錄音筆里的聲音去做專門鑒定,看看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至於阿木的錄音筆,如果說這都是你父親安排的,那便都對的上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段情微微欠身,轉頭離開。
牧遙站在原地,愣了許久,不多時,他突然用力將手中的戒指丟了出去。
而後毫不留情的轉頭離開……
……幾個小時后,醫院裡……
「阿情……」
阿木追小喬出去了,搶救室就剩下了一站一趟兩個人,床上的那個人沒了氣息,而站著的那人,也彷彿沒了生氣……
「阿情……」牧遙將白布揭開,露出了阿情蒼白的臉,以及,脖子上的那枚戒指,是幾個小時之前,他親手扔出去的那枚,是用來,求婚的……
「你……」
牧遙回頭,便看見一個帶著傷的女孩子站在門口。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女孩穿著白色羽絨服,衣服上還殘留著許多幹掉的和沒有幹掉的血。
「我……」
牧遙瞳孔微縮,而後低頭看向床邊的人一眼。
「你沒事吧。」
那女孩愣了片刻,怯生生的說道「沒事,我能進來看看他嗎,他救了我的命,我想送送他……」
「進來吧。」牧遙吸了口氣「除了你我,沒有人會送他走了。」說罷,轉頭離開。
……
葬禮很簡單,送葬的人也很少,女孩和牧遙站在前面,充當,他的家人,而他真正的家人,從頭到尾,從未露過面,就彷彿,沒有他這個兒子一樣。
「阿情在遠處看你離開,然後回去找戒指,剛剛將戒指穿好,便看見女孩倒在路中間,來不及反應,他的骨頭本來就很脆,這麼一撞,全身骨頭盡碎,如果不是骨頭折斷插進了心臟,他還是能活下來的……」
親緣淡薄的人,哪怕死了也不會有太多人關心,就連牧遙也是如此,而他也常常在想,如果他們沒有交集,他是不是就在哪個陰暗的角落默默的沒了氣息,最後屍體放在太平間,都沒有人來認領。
阿木將鑰匙給了牧遙「我們兩個是高中偶然認識的,認識的比較早,他沒什麼特點,就是喜歡撒謊而已,鑰匙給你,他也給你留了東西,去看看吧。」
「或許從頭到尾,真的不是你一廂情願呢?」阿木默默的拋下了這一句,便走了。
再次打開這個出租房,沒有濕潮的氣息,有的,只是花香,陽台上的梔子花開的很不錯,像是前兩天有人澆過水一樣。
「誰來了?」
房間里,走出來一個人。
「段叔叔。」牧遙微愣,而後打了招呼。
段父輕輕點頭「我以為這個地方除了我沒有人會來。」
「是嗎?」牧遙道「您……」
「我來給他收拾東西,正好你來了,看看有什麼要拿走的嗎?」
「好。」
其實東西並不是很多,只有裡屋的幾張畫和樂器而已。
「我都不知道他還會畫畫。」牧遙看著畫板上的兩個畫,輕輕開口。
「我也不知道……」
兩張畫,畫的都是一個場景,相同的兩個人,雪夜,同樣一黑一白的兩個人。
一張是在路燈下看雪,白衣服的人挽著黑衣服的手臂,指著雪。而另一張,是黑衣服的人,在向白衣服的人,求婚……
只是,都沒有臉罷了。
看到這裡,牧遙突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也落了下來。
阿情喜歡穿白色的羽絨服,而他,只有黑色的羽絨服而已,這怎麼想,都是他們兩個……
「需要紙嗎?」
「謝謝。」
「人這一生,過客匆匆,但是放在心上的,只需要一人便可以了。」段父拍了拍牧遙的肩膀「這個房子,我買了下來,如果沒事,便來這坐坐吧……」
……半月後……
「阿木說,你就是個騙子,表面上溫溫柔柔的,實際上比誰都能騙人,騙我次數最多,我聽的那個錄音筆明明是真的,騙我說是假的,騙我說,你不喜歡我,那你怎麼把戒指找回來了,還,還有,你明明說,不喜歡我的,騙子。」
墓園裡,牧遙看著墓碑上滿臉陽光的男孩,緩緩開口。
「我要走了,不知道會走多久,你要乖乖等我回來,回來給你換個別的戒指,那個戒指太丑了,還讓我扔出去了,肯定碎了,回來就給你換好的。」
遠處,阿木摟著小喬,小喬看著站在風中的單薄身影,紅了眼眶。
「上一輩的孽,造就了他們的愛而不得,我相信,牧遙會想開的,他只是需要時間……」
「我知道……」
「我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