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也要死去
一日三餐只能在車上解決，反正胡亂啃些乾糧而已。滿車人只恨基地為何不派出帶篷的車來，成天餐風露宿，實在可以用「苦不堪言」來形容。好在車廂底部設有加溫器，可以讓難民們從腳底直暖起來，倒也不必擔心凍死在這輛體格龐大的軍卡上。
但每逢下車總是極度苦惱。
如果不是出於每個人都難以避免的內急，這兩三百名逃難者大概寧可死在車上，也不肯中途下車。
一來是冷，一旦脫離厚厚的人肉擋風下到荒野上，立即感覺被劍鋒一般的穿堂妖風刺穿，全身血液倒流成無數冰碴，亂紛紛地扎到腦髓、腳板心和血管里，是一種眼看滿天妖怪亂舞般的恐懼和痛。
二來是怕自己的位子被人搶了，好在放眼望去儘是白茫茫一片荒野，零下十來度的天氣，枯草叢中即使藏有想劫車之人也早就凍成了冰塊。卡車每六小時停一次車，讓眾人上一趟露天廁所。男人們在車的左側，女人們在右側，盡皆默默無語地解完手，重新爬回到自己的老位子上。
守車的軍警不多，不算司機一共10名，前車廂坐了兩名上尉，其他八名少尉分佈在後車廂上，負責維持秩序。幸好這滿車兩三百名逃難者的目的都是為了順利去到「2012基地」，絕少暴徒，一時之間倒也秩序井然。
無論如何，都是些懷著希望的人們。比起留在原來的大陸上等著末日來臨的人，他們至少還有一絲通向未來的希望。
搖搖晃晃地向前，雪一直沒停過。只是到了第三天的夜裡，大雪初停，隨著車行漸漸拖遠的天空中逐漸呈現出發著暗光的青紫色。到了後半夜，居然能看見天星了。
楊蘇里醒來，半懵懂半清醒地仰頭望著星空。斜靠在大背包上，身邊蜷縮著楊艾和安里亞，溫暖的體溫觸手可及，是一種很安詳的感覺。楊蘇里覺得很餓，背包里有乾糧，但他懶得動，倒不是怕吵醒楊艾他們，只是單純地懶得動。怕憋尿難受，因此也懶得喝水，就這麼肚子空蕩蕩地半躺著，反倒有幾分愜意。
7月21日了吧？他想。距離玻爾席格納斯博士和霍金博士提出的最後期限——2012年12月23日，還剩5個月零兩天。
如果運氣好，也許真能爭到一張「2012」的船票吧。至於兩張，楊蘇里不敢想。跟1點2億逃難者一同虎口奪食，多半連一張也拿不到。但很奇怪，對於1：120的比率，楊蘇里反而有種莫名的自信。他相信楊艾會是那個幸運者，或許是因為母親說過那句「你父親生前曾經說過，楊艾的智商遠超常人，既然『2012』以智商絕對值來作為衡量線，那麼楊艾很可能通過考驗」吧。弟弟比他小8歲，楊蘇里從小就看著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童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長大，直到長成一個能在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試中拿到165分的神奇小子。要知道，只要能拿到140分就可以叫做「天才」了，楊蘇里自認也是個有頭腦夠聰慧的傢伙，可他的分值不過是129分而己。與楊艾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這就是楊艾的機會。
「2012」計劃為了篩選出一百萬名幸運兒，制訂了一套簡單但卻實用的甄選原則。首先是各國各領域內的優秀專家，生物科技、航空動力、天體理論、高能物理、數學、醫學、人類學以及必不可少的人文學科。其中也包括了領袖的甄選，能夠鐵腕治國並且強悍地執行「2012」計劃的軍人、理想主義者、智囊團和行動家們。這一類的專門人士大約集合了20餘萬人，剩餘80萬張船票，「2012」計劃決定交給那些基因優秀的人們。他們必須健康、年輕、身強力壯、意志堅定。為了加速「2012」計劃在未來的研究，他們還必須擁有超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他們最好是能夠成為未來的生物學家或者未來的高能物理學家。他們最好能精通統一場論或是量子力學，至少也能單槍匹馬駕駛飛船飛越蟲洞往返於過去與未來。他們必須是個中翹楚，人中龍鳳。人種至上的理論過去曾經被批判得體無完膚，但在如今這個非常時期，「2012」不敢將未來交給普通人。任何一個智商在130以下的人都不行！這是玻爾席格納斯博士作出的強硬決定。據說霍金博士曾經對此決定有所微辭，但最終他也投了贊成票。未來太過兇險，庸才不可能拯救地球。
當智商130的絕對衡量線公布之時，全球大嘩，公布當日便發生了無以量數的攻擊聯合國以及各國政府的案例。但「2012」計劃最高決策小組無動於衷。小組也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小組領導人——玻爾席格納斯博士與霍金博士當天宣布，他們倆絕對不會成為這一百萬人之一，他們將與60億地球同胞一同坦然受死。霍金博士這樣說道：「我和玻爾都已經超過60歲，我們決定將船票留給那些更年輕的天才們。只有他們才有希望帶領地球走向拯救。」這次發布會多少緩解了最高決策小組的壓力，但也有媒體宣布兩位博士不過是「2012」計劃的犧牲品而已，正如拿不到船票的60億地球生靈都是犧牲品。不過，鑒於犧牲品眾多，人們望眼欲穿也見不到身邊有幾個幸運兒，因此心理多少得到了一些平衡。
當然，130這個數字並不能阻擋那些渴望自救的人們。「如果到時候我的測試忽然能夠拿到高分呢」，有時候他們這樣想。另一些時候，他們會想象最終這個測評無疾而終，根本得不到執行。首先要到達「2012基地」，然後再看下一步怎麼樣。如果運氣好，沒準上天會砸下一張船票來。許許多多人都這樣想著，因此，竟然有高達1點2億的逃難者源源不斷地湧向基地去碰碰運氣。基地也並未阻攔，反正之後會有嚴格的測評等著。只有達到了130這個數值，最高決策小組才會在合格者的脖頸上植入船票的前半截電子數段。即使如此，仍舊不能保證暢通無阻。據說還會有另一道關卡，再進行最後一次篩選，最終的勝利者方能植入後半截電子數段，到這會兒才算是拿到一張完整的船票。
楊艾在11歲時曾經進行過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示，得分是165分。也就是說，楊艾絕對能通過前半段測試。至於後半段，不管怎麼樣，到那一步再說吧。
「129分！」楊蘇里自嘲地在心中默念了一下。差一分，他連前半段都不會通過。不過沒關係，楊蘇里並不怕死，他只是不打算在完成母親的遺願前就草草死去。等到把楊艾送到「2012基地」，等到弟弟通過測試，他應該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楊蘇里打算到歐洲四處逛逛，看看這個古老大陸最後的驚惶時段。他很想去義大利看看龐培，瞻仰瞻仰那些被火山灰埋掉的人們的面部表情。等到最後的日子到來時我們也會是那樣的表情嗎？雙眼圓睜，嘴巴大張，一副活見鬼的餓死鬼模樣？他這樣胡亂想著，覺得自己很有幾分幽默感。
暗沉而青紫的天空中，一顆喑啞的流星飛速墜落，楊蘇里的眼角殘留下一縷火光。
他試著向天空伸出一隻手去，試圖將那火光抓到指縫裡，但無濟於事。楊蘇里內心湧出一陣悲涼。
還有更多星星，如同撒滿雙眼的發亮的塵土。每一顆都是幾百萬幾千萬年前的光線越過漫長的時間方始到達了他的眼裡。或許在2012年7月21日的這個凌晨，那些星星早就已經死去了，連那顆轉瞬即逝的流星還不如。
他這樣想著。
身底下的這顆星球，莫非也是如此？
「活過許多年，
天鵝也要死去
唯獨我忍受這殘酷的永生煎熬
而在你手臂環抱中慢慢枯萎」
他忽然想起十幾歲時曾經在一個叫丁尼生的英國詩人的詩集里翻到的句子。那時覺得句子很美，但難免矯情，可是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忘記。
一日三餐只能在車上解決，反正胡亂啃些乾糧而已。滿車人只恨基地為何不派出帶篷的車來，成天餐風露宿，實在可以用「苦不堪言」來形容。好在車廂底部設有加溫器，可以讓難民們從腳底直暖起來，倒也不必擔心凍死在這輛體格龐大的軍卡上。
但每逢下車總是極度苦惱。
如果不是出於每個人都難以避免的內急，這兩三百名逃難者大概寧可死在車上，也不肯中途下車。
一來是冷，一旦脫離厚厚的人肉擋風下到荒野上，立即感覺被劍鋒一般的穿堂妖風刺穿，全身血液倒流成無數冰碴，亂紛紛地扎到腦髓、腳板心和血管里，是一種眼看滿天妖怪亂舞般的恐懼和痛。
二來是怕自己的位子被人搶了，好在放眼望去儘是白茫茫一片荒野，零下十來度的天氣，枯草叢中即使藏有想劫車之人也早就凍成了冰塊。卡車每六小時停一次車，讓眾人上一趟露天廁所。男人們在車的左側，女人們在右側，盡皆默默無語地解完手，重新爬回到自己的老位子上。
守車的軍警不多，不算司機一共10名，前車廂坐了兩名上尉，其他八名少尉分佈在後車廂上，負責維持秩序。幸好這滿車兩三百名逃難者的目的都是為了順利去到「2012基地」，絕少暴徒，一時之間倒也秩序井然。
無論如何，都是些懷著希望的人們。比起留在原來的大陸上等著末日來臨的人，他們至少還有一絲通向未來的希望。
搖搖晃晃地向前，雪一直沒停過。只是到了第三天的夜裡，大雪初停，隨著車行漸漸拖遠的天空中逐漸呈現出發著暗光的青紫色。到了後半夜，居然能看見天星了。
楊蘇里醒來，半懵懂半清醒地仰頭望著星空。斜靠在大背包上，身邊蜷縮著楊艾和安里亞，溫暖的體溫觸手可及，是一種很安詳的感覺。楊蘇里覺得很餓，背包里有乾糧，但他懶得動，倒不是怕吵醒楊艾他們，只是單純地懶得動。怕憋尿難受，因此也懶得喝水，就這麼肚子空蕩蕩地半躺著，反倒有幾分愜意。
7月21日了吧？他想。距離玻爾席格納斯博士和霍金博士提出的最後期限——2012年12月23日，還剩5個月零兩天。
如果運氣好，也許真能爭到一張「2012」的船票吧。至於兩張，楊蘇里不敢想。跟1點2億逃難者一同虎口奪食，多半連一張也拿不到。但很奇怪，對於1：120的比率，楊蘇里反而有種莫名的自信。他相信楊艾會是那個幸運者，或許是因為母親說過那句「你父親生前曾經說過，楊艾的智商遠超常人，既然『2012』以智商絕對值來作為衡量線，那麼楊艾很可能通過考驗」吧。弟弟比他小8歲，楊蘇里從小就看著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童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長大，直到長成一個能在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試中拿到165分的神奇小子。要知道，只要能拿到140分就可以叫做「天才」了，楊蘇里自認也是個有頭腦夠聰慧的傢伙，可他的分值不過是129分而己。與楊艾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這就是楊艾的機會。
「2012」計劃為了篩選出一百萬名幸運兒，制訂了一套簡單但卻實用的甄選原則。首先是各國各領域內的優秀專家，生物科技、航空動力、天體理論、高能物理、數學、醫學、人類學以及必不可少的人文學科。其中也包括了領袖的甄選，能夠鐵腕治國並且強悍地執行「2012」計劃的軍人、理想主義者、智囊團和行動家們。這一類的專門人士大約集合了20餘萬人，剩餘80萬張船票，「2012」計劃決定交給那些基因優秀的人們。他們必須健康、年輕、身強力壯、意志堅定。為了加速「2012」計劃在未來的研究，他們還必須擁有超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他們最好是能夠成為未來的生物學家或者未來的高能物理學家。他們最好能精通統一場論或是量子力學，至少也能單槍匹馬駕駛飛船飛越蟲洞往返於過去與未來。他們必須是個中翹楚，人中龍鳳。人種至上的理論過去曾經被批判得體無完膚，但在如今這個非常時期，「2012」不敢將未來交給普通人。任何一個智商在130以下的人都不行！這是玻爾席格納斯博士作出的強硬決定。據說霍金博士曾經對此決定有所微辭，但最終他也投了贊成票。未來太過兇險，庸才不可能拯救地球。
當智商130的絕對衡量線公布之時，全球大嘩，公布當日便發生了無以量數的攻擊聯合國以及各國政府的案例。但「2012」計劃最高決策小組無動於衷。小組也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小組領導人——玻爾席格納斯博士與霍金博士當天宣布，他們倆絕對不會成為這一百萬人之一，他們將與60億地球同胞一同坦然受死。霍金博士這樣說道：「我和玻爾都已經超過60歲，我們決定將船票留給那些更年輕的天才們。只有他們才有希望帶領地球走向拯救。」這次發布會多少緩解了最高決策小組的壓力，但也有媒體宣布兩位博士不過是「2012」計劃的犧牲品而已，正如拿不到船票的60億地球生靈都是犧牲品。不過，鑒於犧牲品眾多，人們望眼欲穿也見不到身邊有幾個幸運兒，因此心理多少得到了一些平衡。
當然，130這個數字並不能阻擋那些渴望自救的人們。「如果到時候我的測試忽然能夠拿到高分呢」，有時候他們這樣想。另一些時候，他們會想象最終這個測評無疾而終，根本得不到執行。首先要到達「2012基地」，然後再看下一步怎麼樣。如果運氣好，沒準上天會砸下一張船票來。許許多多人都這樣想著，因此，竟然有高達1點2億的逃難者源源不斷地湧向基地去碰碰運氣。基地也並未阻攔，反正之後會有嚴格的測評等著。只有達到了130這個數值，最高決策小組才會在合格者的脖頸上植入船票的前半截電子數段。即使如此，仍舊不能保證暢通無阻。據說還會有另一道關卡，再進行最後一次篩選，最終的勝利者方能植入後半截電子數段，到這會兒才算是拿到一張完整的船票。
楊艾在11歲時曾經進行過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示，得分是165分。也就是說，楊艾絕對能通過前半段測試。至於後半段，不管怎麼樣，到那一步再說吧。
「129分！」楊蘇里自嘲地在心中默念了一下。差一分，他連前半段都不會通過。不過沒關係，楊蘇里並不怕死，他只是不打算在完成母親的遺願前就草草死去。等到把楊艾送到「2012基地」，等到弟弟通過測試，他應該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楊蘇里打算到歐洲四處逛逛，看看這個古老大陸最後的驚惶時段。他很想去義大利看看龐培，瞻仰瞻仰那些被火山灰埋掉的人們的面部表情。等到最後的日子到來時我們也會是那樣的表情嗎？雙眼圓睜，嘴巴大張，一副活見鬼的餓死鬼模樣？他這樣胡亂想著，覺得自己很有幾分幽默感。
暗沉而青紫的天空中，一顆喑啞的流星飛速墜落，楊蘇里的眼角殘留下一縷火光。
他試著向天空伸出一隻手去，試圖將那火光抓到指縫裡，但無濟於事。楊蘇里內心湧出一陣悲涼。
還有更多星星，如同撒滿雙眼的發亮的塵土。每一顆都是幾百萬幾千萬年前的光線越過漫長的時間方始到達了他的眼裡。或許在2012年7月21日的這個凌晨，那些星星早就已經死去了，連那顆轉瞬即逝的流星還不如。
他這樣想著。
身底下的這顆星球，莫非也是如此？
「活過許多年，
天鵝也要死去
唯獨我忍受這殘酷的永生煎熬
而在你手臂環抱中慢慢枯萎」
他忽然想起十幾歲時曾經在一個叫丁尼生的英國詩人的詩集里翻到的句子。那時覺得句子很美，但難免矯情，可是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忘記。
一日三餐只能在車上解決，反正胡亂啃些乾糧而已。滿車人只恨基地為何不派出帶篷的車來，成天餐風露宿，實在可以用「苦不堪言」來形容。好在車廂底部設有加溫器，可以讓難民們從腳底直暖起來，倒也不必擔心凍死在這輛體格龐大的軍卡上。
但每逢下車總是極度苦惱。
如果不是出於每個人都難以避免的內急，這兩三百名逃難者大概寧可死在車上，也不肯中途下車。
一來是冷，一旦脫離厚厚的人肉擋風下到荒野上，立即感覺被劍鋒一般的穿堂妖風刺穿，全身血液倒流成無數冰碴，亂紛紛地扎到腦髓、腳板心和血管里，是一種眼看滿天妖怪亂舞般的恐懼和痛。
二來是怕自己的位子被人搶了，好在放眼望去儘是白茫茫一片荒野，零下十來度的天氣，枯草叢中即使藏有想劫車之人也早就凍成了冰塊。卡車每六小時停一次車，讓眾人上一趟露天廁所。男人們在車的左側，女人們在右側，盡皆默默無語地解完手，重新爬回到自己的老位子上。
守車的軍警不多，不算司機一共10名，前車廂坐了兩名上尉，其他八名少尉分佈在後車廂上，負責維持秩序。幸好這滿車兩三百名逃難者的目的都是為了順利去到「2012基地」，絕少暴徒，一時之間倒也秩序井然。
無論如何，都是些懷著希望的人們。比起留在原來的大陸上等著末日來臨的人，他們至少還有一絲通向未來的希望。
搖搖晃晃地向前，雪一直沒停過。只是到了第三天的夜裡，大雪初停，隨著車行漸漸拖遠的天空中逐漸呈現出發著暗光的青紫色。到了後半夜，居然能看見天星了。
楊蘇里醒來，半懵懂半清醒地仰頭望著星空。斜靠在大背包上，身邊蜷縮著楊艾和安里亞，溫暖的體溫觸手可及，是一種很安詳的感覺。楊蘇里覺得很餓，背包里有乾糧，但他懶得動，倒不是怕吵醒楊艾他們，只是單純地懶得動。怕憋尿難受，因此也懶得喝水，就這麼肚子空蕩蕩地半躺著，反倒有幾分愜意。
7月21日了吧？他想。距離玻爾席格納斯博士和霍金博士提出的最後期限——2012年12月23日，還剩5個月零兩天。
如果運氣好，也許真能爭到一張「2012」的船票吧。至於兩張，楊蘇里不敢想。跟1點2億逃難者一同虎口奪食，多半連一張也拿不到。但很奇怪，對於1：120的比率，楊蘇里反而有種莫名的自信。他相信楊艾會是那個幸運者，或許是因為母親說過那句「你父親生前曾經說過，楊艾的智商遠超常人，既然『2012』以智商絕對值來作為衡量線，那麼楊艾很可能通過考驗」吧。弟弟比他小8歲，楊蘇里從小就看著一個從天而降的神童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長大，直到長成一個能在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試中拿到165分的神奇小子。要知道，只要能拿到140分就可以叫做「天才」了，楊蘇里自認也是個有頭腦夠聰慧的傢伙，可他的分值不過是129分而己。與楊艾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這就是楊艾的機會。
「2012」計劃為了篩選出一百萬名幸運兒，制訂了一套簡單但卻實用的甄選原則。首先是各國各領域內的優秀專家，生物科技、航空動力、天體理論、高能物理、數學、醫學、人類學以及必不可少的人文學科。其中也包括了領袖的甄選，能夠鐵腕治國並且強悍地執行「2012」計劃的軍人、理想主義者、智囊團和行動家們。這一類的專門人士大約集合了20餘萬人，剩餘80萬張船票，「2012」計劃決定交給那些基因優秀的人們。他們必須健康、年輕、身強力壯、意志堅定。為了加速「2012」計劃在未來的研究，他們還必須擁有超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他們最好是能夠成為未來的生物學家或者未來的高能物理學家。他們最好能精通統一場論或是量子力學，至少也能單槍匹馬駕駛飛船飛越蟲洞往返於過去與未來。他們必須是個中翹楚，人中龍鳳。人種至上的理論過去曾經被批判得體無完膚，但在如今這個非常時期，「2012」不敢將未來交給普通人。任何一個智商在130以下的人都不行！這是玻爾席格納斯博士作出的強硬決定。據說霍金博士曾經對此決定有所微辭，但最終他也投了贊成票。未來太過兇險，庸才不可能拯救地球。
當智商130的絕對衡量線公布之時，全球大嘩，公布當日便發生了無以量數的攻擊聯合國以及各國政府的案例。但「2012」計劃最高決策小組無動於衷。小組也做出了極大的犧牲，小組領導人——玻爾席格納斯博士與霍金博士當天宣布，他們倆絕對不會成為這一百萬人之一，他們將與60億地球同胞一同坦然受死。霍金博士這樣說道：「我和玻爾都已經超過60歲，我們決定將船票留給那些更年輕的天才們。只有他們才有希望帶領地球走向拯救。」這次發布會多少緩解了最高決策小組的壓力，但也有媒體宣布兩位博士不過是「2012」計劃的犧牲品而已，正如拿不到船票的60億地球生靈都是犧牲品。不過，鑒於犧牲品眾多，人們望眼欲穿也見不到身邊有幾個幸運兒，因此心理多少得到了一些平衡。
當然，130這個數字並不能阻擋那些渴望自救的人們。「如果到時候我的測試忽然能夠拿到高分呢」，有時候他們這樣想。另一些時候，他們會想象最終這個測評無疾而終，根本得不到執行。首先要到達「2012基地」，然後再看下一步怎麼樣。如果運氣好，沒準上天會砸下一張船票來。許許多多人都這樣想著，因此，竟然有高達1點2億的逃難者源源不斷地湧向基地去碰碰運氣。基地也並未阻攔，反正之後會有嚴格的測評等著。只有達到了130這個數值，最高決策小組才會在合格者的脖頸上植入船票的前半截電子數段。即使如此，仍舊不能保證暢通無阻。據說還會有另一道關卡，再進行最後一次篩選，最終的勝利者方能植入後半截電子數段，到這會兒才算是拿到一張完整的船票。
楊艾在11歲時曾經進行過斯坦福比奈量表智商測示，得分是165分。也就是說，楊艾絕對能通過前半段測試。至於後半段，不管怎麼樣，到那一步再說吧。
「129分！」楊蘇里自嘲地在心中默念了一下。差一分，他連前半段都不會通過。不過沒關係，楊蘇里並不怕死，他只是不打算在完成母親的遺願前就草草死去。等到把楊艾送到「2012基地」，等到弟弟通過測試，他應該還有四個月的時間，楊蘇里打算到歐洲四處逛逛，看看這個古老大陸最後的驚惶時段。他很想去義大利看看龐培，瞻仰瞻仰那些被火山灰埋掉的人們的面部表情。等到最後的日子到來時我們也會是那樣的表情嗎？雙眼圓睜，嘴巴大張，一副活見鬼的餓死鬼模樣？他這樣胡亂想著，覺得自己很有幾分幽默感。
暗沉而青紫的天空中，一顆喑啞的流星飛速墜落，楊蘇里的眼角殘留下一縷火光。
他試著向天空伸出一隻手去，試圖將那火光抓到指縫裡，但無濟於事。楊蘇里內心湧出一陣悲涼。
還有更多星星，如同撒滿雙眼的發亮的塵土。每一顆都是幾百萬幾千萬年前的光線越過漫長的時間方始到達了他的眼裡。或許在2012年7月21日的這個凌晨，那些星星早就已經死去了，連那顆轉瞬即逝的流星還不如。
他這樣想著。
身底下的這顆星球，莫非也是如此？
「活過許多年，
天鵝也要死去
唯獨我忍受這殘酷的永生煎熬
而在你手臂環抱中慢慢枯萎」
他忽然想起十幾歲時曾經在一個叫丁尼生的英國詩人的詩集里翻到的句子。那時覺得句子很美，但難免矯情，可是不知為何一直不曾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