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觀花 第十三章 遠有杞人
武當祖山上,主殿紫宵宮內,一名老人站在主供台旁,焚香祭拜。
老人正是掌教張秦陽,林硯下山上以後,已經將近半年多了,自覺武當真的清靜了不少,也因此由心而生出一股落寂之感,令人煩悶,老人也因此容貌上,好似衰老了幾分。
「真武在上,玄武當興,北極帝君,佑我武當,護我大道……」一句句誠墾的禱告聲熟悉地念出,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那人耳無法聽聞的,都是說的自己那位小師弟的好話。
這個雖有點誇了,但卻是一位普通老人僅所能做的,即便身處聖人造化之境,卻也是忘卻了這一身的本事,這世上的人,也只有至親,才會替你提心弔膽到忘了身旁的一切,只盼兒郎早些歸家。
進完頭香,便是出了紫宵宮,面向的便是對峰的金頂,以及其下那青石堆砌的台場。
場上依舊有著百來位晨起練體的弟子,只不過早已沒有打拳鍛體,經過半年多的磨鍊,體質早就擺脫原有的羸弱,現如今在牧陽的帶領下,進入了掘丹伐脈的過程,修的正是《靜心訣》,天資較好些的,也已是臨近九品。
而牧陽也藉此重修內功心法,靜心深造,已經是有隱隱步入洗濁更深層次的跡象,這不是一種氣運之上的蛻變,在武當山風水的輪轉下,更像是發掘到洗濁之境的奧妙,達至肉體上的蛻變一般,氣數與氣運不會有根本上的質變,而氣機與體魄,都在逐漸地綿長著……
現如今也只有七俠中的洛氏姑娘,能穩步趕上,其餘五人皆還停滯在一品,而這其中,缺乏的不是天賦,而是死亡的危機,一種對自身潛在的發掘。
牧陽與洛歆二人,也是在一年半前的一次下山扶世也,入山剿匪一役中,因為官府情報有誤,而在山上遭遇圍殺,撐了近十數曰,才在那種高壓之下,達到了雙雙洗濁的至舉。
張秦陽見了其下那堅定的百來個盤坐的身影,無嬉笑打鬧,皆是紋絲不動,欣慰地笑了笑。
「師父。」一道恭敬的聲音響起,一位身著紫青色道袍,手握拂塵的明秀麗女子,笑著輕語道。
「虹兒?你不應該在東峰與歆兒潛修么?怎麼有時間跑這裡來了?」張秦陽疑惑道。
張虹,年芳二六,乃是張秦陽的第一大弟子,處於一品至洗濁之間臨界點,也是七俠當中排名最高的領頭人物,年幼因體弱而被父母送至武當,自此後體質得改,才避去了諸多體疾,如今協助俞丙青料理著武當的一切,也盡得了俞丙青真傳。
張虹先是點了點了頭,轉頭向玄武場喝道:「今日習武至此,各弟子回房歇息吧。」
眾弟子皆在打坐中驚醒,卻也不磨嘰,各自回了廂房去。
牧陽挺身站起,修長的身姿配上精緻的五官,若不是頂著個道士名頭,絕對可以令一片少女尖叫痴迷,其彎了彎筋骨,縱身向上一躍,離開了地面近一丈,再借崖邊凸石,一躍而上紫霄宮台前。
對著張秦陽與張虹抱拳道:「師父,師姐,發生什麼了?」張秦陽也是一臉茫然的看向張虹。
張虹嚴肅地說道:「方才文厚,陳賦四人歸來,攜帶了一枚清心玉,以及林師叔的一張氣運符紙,丙青師叔讓我來傳喚所有人前去南岩宮。」
張秦陽瞪大了雙目,身形恍惚之間,早已消失在了原地,牧陽雖驚嘆無比,卻也無力似張秦陽那般,只能與張虹儘力催動內力輕功,趕往南岩。
………………
「師弟,如何了,真的是小師弟的?」張秦陽急促地問道,俞丙青笑了笑道:「是的師兄,錯不了了。」
「對了,文厚,這枚清心玉,真的是林硯的?」
黃文厚一五一十地如實答道:「師伯,這枚玉壁,乃是師叔親自交由我手,讓我將其送回我派,可惜中途多了許多變故,只能兜兜轉轉,耽誤了許多的時日……」
張秦陽皺了皺眉,冷聲問道:「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
「弟子在與師叔交談時,卻不慎被人尾隨,我與師叔從後窗逃出,這群人卻一路追殺我等,而弟子也幸得步入洗濁,與師弟妹們,靠著劍陣才勉強撐了過來,卻也各負傷一二。」
俞丙青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盒,其內置著四顆芳華四溢,葯香撲鼻的丹藥,僅黃豆般大小,這很明顯是武當外丹派的拿手絕活。
俞丙青將其各遞與黃文厚等人,口服而入,語重道:「文厚,此行幸苦了,你們且並排而坐,待我與你師伯運功。」
四個皆是點頭,並排而列。
張秦陽與俞丙青左掌對立,右掌輕放在黃文厚肩頭,雖僅是療傷激發藥效,但造化境的氣機,也不是其餘三個一品能夠承受的,因此牧陽與洛歆也是將手放於最前頭的陳賦的肩頭上,以防不測。
兩股極為精純的內力化入四人體內,遊走於各大經脈之間,讓人不禁一陣心神舒爽,這是不可磨滅的,聖人境終歸不凡,在一柱香的時間裡,傷口開始逐漸結枷,精氣神恢復到了頂點。
張秦陽與俞丙青靜氣下沉,歸氣于丹田,黃文厚抱拳下跪道:「多謝師父師伯,那左山之上十八盤險道中,困著尾追而來的賊子,弟子請求出戰,將其面拿下。」
張秦陽暴怒道:「好啊!擊傷我派弟子,還追到這裡來,真當我武當無人嗎?貧道我自己去捏了這群蟲子!」
俞丙青嘆了一聲,知道身旁這位武榜上第六的老道人,是真的怒了,只能一手握住欲閃身離去的張秦陽,淡淡道:「師兄,冷靜些,讓弟子們去即可。」
張秦陽呼了口氣,沉默的數息,坐回南岩主殿椅上,平日的平和收斂了去,剩下的只有冷冽,冷聲道:「真武迢迢,玄真之道,自真武帝君以來,我武當還未曾被人如此輕視過。」
「十四代武當七俠聽令,我以玄真披髮祖師授教,第十七代武當掌門身份命令你等,前往十八盤險道。」
「對方乃三大洗濁八大一品,是時候讓天下梟雄知曉,道士不僅僅只會觀相算命,也是會拔劍殺人的!」
「去吧,江湖廟堂人士入武當不往解劍池者,誅!」
「是!」七俠即刻隱去。
……
「媽的,早知道便知難而退了,這一林接一林,如何上得去武當?」一名粗擴的男子拎著一把鐵斧,一拳打在樹桿上,震下一片片茂綠的嫩葉,頂得頭頂一片碧綠。
領頭的一名長相普通的男子握手握青鋒,怒罵道:「蠢貨,安靜些,形勢不利,尋道反回,再嚷嚷就自己留下。」
一名女子卻是無聲,彷彿厭煩了此三言兩語的廢話,身後則是八位五十多歲的便衣老者,手握快刀。
長相普通的男子突然停下,眼前出現了七個身著道袍之人,四男三女,以一字排開,粗獷男子大笑道:「這不是到處逃竄的四隻耗子么?怎麼,以為帶了幾個人來,便可以勝得了了?」
「董壽,你個無腦之人,對面如今三大洗濁,不比我等差,加上此處為武當地盤,對我們不利,趕緊撤!」
對面那名為費堯,長相無奇的男子的大聲叫喊道,而女子與其身後之人早已往後撤去。
「殺!」一個無情冷酷的字眼,從張虹口中吐出,牧陽、洛歆、與黃文厚率先踏步而去,截住了三大洗濁,另外七俠的四人繞后而去,張虹與陳賦襲向左右,形成了圍賭之勢。
費堯一陣暴怒道:「既然撤不了,那就拼了!什麼臭道士,裝神弄鬼!」
十一人各自拔刀而出,那不曾言語的好也是如此,七劍對十一刀,七俠卻是不曾畏懼,反是戰意磅礴。
五大持刀一品高手持刀而躍,各自把刀翻斜襲向賭住自己的那人,武當七俠中四位一品,皆是拔劍應對,更為人驚嘆的,則是七俠的領頭張虹,即便對上兩個同境界的對手,也依舊遊刃有餘。
牧陽則連劍也不曾拔,僅是半出劍鞘,靠左手與雙腿便對上了費堯,其雙拳舞動,帶起陣陣拳勁,雖是可怖,可卻被一掌掌化去,更被擊中胸口,吃了口悶氣,連內力運轉也稍感沉緩了去。
十一人皆是靠背,第一次交手,武當盡佔了上風,道門正統的底蘊如何,可見一斑。
女子也終是開了口道:「不愧為武當七俠,七法門相輔相成,真是強大呢,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牧陽不由冷笑,旋即放高聲調道:「虹姐?」
聞此聲,除去張虹外,七俠其於五人皆是全神貫注,張虹笑了笑道:「隨你。」
僅是這個語風,十一人皆是不敢放鬆,反倒握刀的力度重了幾分。
這七名道士的身形開始變幻起來,彷彿嵌在了各自的方位之上,如同七條絲線擰成一股麻繩一般,僅那麼一瞬間,皆被融為一線,彷彿若有若無,被銜接而上,卻不互噬,反以劍基而哺,環成一圈,將那十一人圍住。
七劍內指,內力愈發澎湃,一股莫名的氣機蕩漾開來,牧、黃、洛三人皆從洗濁化為偽洗濁,但這卻不是此陣的劣處,反觀陳賦、許欣桐、呂靈真、張虹等四人,也皆達到至偽洗濁,雖為暫時,但質量卻是不同,如今卻是七大偽洗濁。
費堯也是察覺,但也恍然,大不了一死罷了,從本意上來說,今天他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還不是那個人的指示?否則誰會蠢到,去一位天下第六的家門口撒尿?反正都是被拋棄的棋子,生死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七俠出手了,七人幾乎同時出手,劍招卻各不相同、挑、刺、旋、斜、划、斬、繞,七個法門,六個方位,皆是不同的劍招。
三大洗濁境再次對上三人,卻比原先更加吃力,呂靈真挑劍上前,被一名一品高手擋下,反而一拳打出,繼而繞腰劃過,便刺入其腹中,劍氣一絞,即便其想後退,卻也被劍氣搗爛了五臟,令人作嘔,抽劍而出又襲上一人。
牧陽等三大原洗濁,劍招與身形,宛如同步了一般,划、繞、挑,盡顯太極劍之精髓,洛歆持劍而刺,在劍陣的加持下,劍氣更勝於原先的氣機,女子即便御輕劍全心對敵,也不免被一次次划傷見血。
一柱香間,已過七個回合,七俠再次回至劍眼,三人又回洗濁之境,另外困於陣中之人,只留負傷受創的三人,其餘一品,對上四大偽洗濁,皆已死絕。
牧陽輕笑,將劍回鞘,雙手握拳起步作勢。
其餘六人六位一變,以黃文厚洛歆二人為基,其餘四人分立於兌澤、艮山、巽風與震雷四大位,內力又是一朝而起,只不過這一次並不是一同連貫,而是全部接於牧陽體內,一股不曾擁有的氣機加持而來,陣法的運作也被逆轉了去。
無異議的是,此時的牧陽境界與氣運層面上對比,已是邁入了一個極深的層次,這層次更可以談得上是洗濁之秘也不為過。
氣機在七人身上輪轉了二十八周天,這是法門的大陣的特點,同樣也是陣眼之人的質變。
一口氣機剛落,牧陽已閃身至費堯面前,眼神與方才的嬉笑相比,已是完完全全的冷漠。
費堯單拳而上,夾雜一股駭人的拳風,牧陽左拳卻是直接將其握住,用力一轉,將其飛旋至空中,右手纏出一襲玄虛的掌力,直接摁住了費堯的頭顱,自天門穴而上,一股霸道的內力轟入其中,董壽鐵斧而至,劈中牧陽之時,方覺僅剩一股殘影。
而便在此時,費堯頭顱突然炸裂開來,連慘叫也不曾發出一絲,牧陽已襲至那女子身後,其也是有所有察覺,頭不回身手已往後,一劍擋住了牧陽剛猛的一拳,董壽搬斧搗來,大有墜石之勢,卻依舊施援遲誤,女子被牧陽那磅礴的氣機,炸入坑內數米深,不見半點憐香惜玉。
一個閃瞬,又至董壽之後,一拳轟出,連體肉都陷入了將近半寸,董壽麵目猙獰,吐了口大血,還不待反應過來,又是一腿而出,砸向其後右門靈穴,僅一瞬間,便沒有了氣機。
牧陽再次發拳,嘴上念念有詞,氣機無形中開始蕩漾。伴隨極為剛猛的內力掃中其身體,頓如血雨般炸開來,死得不能再死了。
兩大洗濁高手,一個人一生都夢寐以求而不達的境界,卻是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被人斬殺,且全屍不留,試問多少漢水諸付東流?沒人說得清,人的本性之惡其實便是這樣而已的,究竟是奴僕是牲畜,誰利用誰,誰在賣命,都說不清……
其下至土坑,七人體內耗盡氣機之前斬下的最後一個洗濁,消失無蹤!
牧陽撤去內力,虛脫般躺在地上,其他六人亦是柱劍,才勉強站立,陣法一道,雖竊天機,奪造化,但弊端也頗為巨大。
牧陽抬頭見那汗流夾背的洛歆,不由笑了笑,顯擺道:「怎麼樣?我厲害吧。」
迎來的僅是一個白眼與一聲冷哼。
張虹笑了笑道:「另貧嘴了,師弟你今兒竟不追過去?」
牧陽同是回笑道:「罷了,周天大陣能撐多久,輔陣人比我還清楚,虹姐你就別笑我了,何況把關的還有師傅。」
「哈哈,倒是長大了不少呢……」
…………
據七俠之地百來米開外,一絲血風飄過,可惜遺體早已灰飛煙滅。
自然是張秦陽出的手,望向東南方嘆了口氣道:「師弟呀!尚可安好?」
俞丙青已是步及身後,拍拍肩頭道:「師兄,師弟之姿不下於你,更不比師父差,當年師父的遺命,原先你可是最反對他去的人,我也不知道後來你為何想通的,不過事已至此,也無他法,相信小師弟不會有事的,你太杞人憂天了。」
張秦陽勉強撐起一個笑容,苦笑道:「希望是我多心罷了!」
老人的杞人憂天,林硯自然是不知曉,但是兒郎走四方,誰在遠方,沒有一個平日念叨自己,離開卻思念成疾的人呢?可能是一位女孩,亦能是一位婦人,老人兄弟皆可……
人不是仙,七情六慾是家常便飯,只是我們從不善表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