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對飲
「咚咚咚……」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沈彥秋拜過仙君之後,又將后簾上一塊寬大的褚黃色,綉滿了怪異符文圖錄的布匹扯了下來,撣了半天才清理乾淨,疊了個雙層,披在自己身上。
坐回火堆旁邊,從背簍里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裡面是疊在一起的十來塊麵餅,泛著油光。他一張張揭開借著火堆烘烤,又拿了一塊先吃了起來。
一邊吃另一隻手也沒閑著,在背簍里掏摸幾下,摸出一本泛黃的舊書,放在兩腿交叉處,慢慢翻看。
他興緻勃勃的看了幾張,忽然就聽門外有人敲門:「請問,有人在家嗎?」
沈彥秋怔了怔,腦袋有點蒙。
若是換做平常的江湖中人,大多是走夜路慣了的,經常是一個草堆,一棵大樹或者一塊避風的石頭,也都能將就一宿。
要是能碰上道觀廟宇,不管有人沒人,都算是走了運的。
再不濟,就算碰到荒廢的房屋或者義莊之類,也不過嘆一聲晦氣,膽小些的四下報個號,說幾句切口。膽大的哪管他娘家!反正都是經年風裡來雨里去的,也不在乎這個,怎麼著也比大冷天的在外面吃風的好。
本來他也不至於被嚇到,只是以前總是陪著段景涵,和方天震說說笑笑的,倒也不覺什麼。只是現下止他一個,他又正在翻看自己珍藏的《四野神州志》殘卷,裡面記載的多是些玄玄乎乎的精怪故事。這荒山野嶺的,冷不丁有人敲門詢問,可真真的給他嚇了一跳。
「請問,有人在家嗎?」
沈彥秋提心弔膽的盯著門口,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還磕磕巴巴的打冷戰。
「請,請進。」
火堆就在身邊,沈彥秋還是忽然覺得一陣發冷,兩條腿就不自禁的顫抖起來。手頭上沒什麼防身壯膽的物件,段景涵的兩截斷槍也都被方天震一併帶走了,他緊張的抓著半塊餅,磕磕巴巴的應了一句。
門「吱吱喳喳」的被推開了,沈彥秋只是眼前一晃,還沒有看清來人的長相,那人已經迅速關上門,快步走到跟前。
那人徑直走過來大剌剌的蹲在火堆旁,一邊伸出手烤火,一邊笑呵呵的說道:「沒打擾你吧,小兄弟?」他的聲音略微有點沉悶,但是並不嘶啞,而是低沉渾厚,帶著一絲慵懶。
借著攢動的火光,沈彥秋打量了一下來人,是個三十五六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身凸顯華貴的紫色長袍,束著一條被乳白色玉石滿滿鑲嵌著的腰帶,左邊還垂著一個小巧的紫皮葫蘆。
臉型微微有點消瘦,普普通通的長相,面白無須,劍眉斜飛。烏黑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鬆散著垂下。偏偏在頭頂盤了個髮髻,插了一根帶叉的樹枝當做簪子。
此時正眯著眼,右邊嘴角微微吊起來,笑眯眯的看著沈彥秋。
看到來的是個大活人,沈彥秋這才心安鬆了一口氣。只是被他盯得心裡莫名的有些發毛,而且怎麼看都覺得很彆扭。
他的打扮明明很莊重。
紫色本就華貴,可這件紫色長袍又像是道袍又像是儒服,又偏偏怎麼都似是而非,簡直就像是被他很隨意的披在身上。他的長相和聲音如同飽學睿智的書生,可他偏偏毫無形象的蹲著。頭髮梳理的很乾凈整齊,可他偏偏插了跟枯枝,還在髮際線兩側胡亂垂下幾縷,再加上嘴角吊著的笑容,給人一種非常矛盾的感覺。
這麼冷的冬夜,外面又是那麼大的風雪,他不僅穿的很是單薄,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竟然沒有一丁點的雪花。
在沈彥秋的認知當中,只有內力極深厚的高手,才能無時無刻都在真氣循環,做到這樣寒暑不侵,微塵不加。他在段景涵和段家軍的許多將領身上看到過類似的情況,也有人同他細細的解釋過,內功修為達到一定程度,真氣外放規避寒暑,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換而言之,這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而且看他這模樣,還是個既有錢又性格有些怪異的高人。
沈彥秋年紀雖小,但打小就跟著段景涵南來北往,也算得上是閱人無數了。只是看著他的笑臉,卻怎麼也摸不清他的性情,因為這樣跳脫的人最是難猜,根本抓不著點,也很難跟上他們天馬行空一般的思緒。
沈彥秋定了定神,收回兀自端著半塊餅子的手,有些尷尬的笑道:「先生說的哪裡話,這仙君觀又不是我家的,哪裡有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紫衣人蹲在地上,身體還一顛一顛的,他倒是一點也不顧忌形象,對著火苗快速的挫著雙手,時不時往手心裡哈著熱氣:「哈哈哈,話是這麼說不錯,也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我這冷不丁的冒出來要是嚇到你,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沈彥秋接不上話頭,只是嘿嘿笑著說,客氣客氣。
紫衣人似乎沒有感覺到氣氛的尷尬,一歪頭眼珠子轉了轉,伸手從腰間摘下那口紫皮小葫蘆,拔開塞子昂頭灌了一口,愜意的吐了一口長氣,拍拍屁股隨意的坐在地上,隨手把葫蘆抬手遞給沈彥秋。
「怎麼樣,來一口暖暖?」
沈彥秋很想拒絕,可是聞到那股濃濃的酒香,舌根子下面像是打了口井似得,口水呼呼的往外冒,這個「不」字在嘴裡含著打了幾個來回,還是給他「咕咚」咽了回去,順帶還咽了一大口口水,差點沒把自己嗆到。
他不好意思的拿袖子擦擦嘴角,伸手去接,手裡一沉!哪裡想到這麼一個小小的葫蘆,竟然能有幾十斤重!差點就抓不住給掉到火堆里去,他趕忙丟了那半塊麵餅,兩隻手並用緊緊握住小葫蘆,一臉驚訝的道:「先生這葫蘆,好沉啊!」
紫衣人哈哈一笑,不可置否。只是對他挑了挑眉毛,也不說話,自顧自的拿起一塊麵餅吃了起來。
沈彥秋不自覺的被他洒脫不羈的樣子帶動,再加上確實又冷又饞,按耐不住也就不矯情,端著葫蘆一昂頭,「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這口酒一入喉,就是一股火辣辣的疼,彷彿無數把小刀子在嘴裡飛速旋轉切割,疼的人無法忍受。他正忍不住想要吐出來,那股火燒突然消失,又轉換成絲絲冰涼,從舌根席捲蔓延,像是含著一塊鮮嫩的荷片,說不出的舒服。
只是眨眼的功夫,熱和寒全部消失,只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順著喉嚨流到肚子里。
沈彥秋瞪大了眼睛,回味著就像是錯覺一樣的感覺,高聲贊道:「好酒!」
紫衣人嘴裡塞滿了麵餅,腮幫子也鼓了起來,聽沈彥秋誇讚,把剩下的一小口塞到嘴裡,伸手又抓了一塊。
他晃了晃手裡的麵餅,示意著我又吃了一塊啊。抄過葫蘆喝了一口又滿不在乎的遞了回去。
沈彥秋被他豪爽的氣息迎面一撲,陡然覺得自己也多了幾分英雄氣概,哈哈笑著又灌了一大口。不過這次他並沒有著急,而是在口中多含了一會兒,任由冰火兩極在嘴裡激蕩,再統統化成暖流,整個身體說不出的舒坦。
他也不再理會紫衣人,兩個人就隔著火堆對坐,也不說話,各自抄著麵餅大嚼,間或添上幾根柴火,小小的紫皮葫蘆在兩人手裡換來換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紫衣人伸手在油紙上抓了幾抓都抓了空,兩人同時低頭一看,十幾塊麵餅已經被兩人分食乾淨,只剩下點點殘渣。
紫衣人眼珠轉了轉,在沈彥秋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捲起油紙,把剩下的殘渣一股腦的倒進嘴裡!
「哎呀,可算是吃飽喝足了!」
紫衣人伸手拍了拍肚子,就這麼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隨手掐了一根草莖咬在嘴裡,雙手疊在腦後,草莖左搖右擺。
沈彥秋喝了這麼多酒,頭腦開始昏沉,看到紫衣人不著邊際的模樣,嘿嘿嘿的笑個不停。
他正嘿嘿的樂,忽然感覺腦袋嗡嗡響個不停,他勉強搖搖腦袋,以為是酒勁衝上來,正要去拿水囊,就覺得眼前一黑,肚子里一股甜腥氣順著喉嚨頂上來,「哇」的一聲,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紫衣人在他頭腦剛剛發昏之時就似有察覺,等到他鮮血噴出口來,紫衣人已經不知道怎麼的站在他背後。右手食指和中指相併如劍,快速點在沈彥秋背心,左手對著空中飛灑的鮮血一抓一握一提,彷彿時光倒流一般,那口鮮血重又收攏起來,倒回到沈彥秋口中。
他臉上仍舊掛著那副玩世不恭的淺笑,左手復又對著虛空連抓了幾把,手掌一翻,手心裡就多了幾顆小小如豆的冰晶粒子。
右手的劍指在沈彥秋背上幾個穴位連連點動,每點一個位置,左手就屈指彈一粒冰晶。
小小的冰晶拖著瑩瑩光芒飛射,一挨著衣服就消失無蹤,彷彿一瞬間就融化浸透了進去。約摸彈了十來顆,他便收了手。在沈彥秋背上連拍三掌,這才將劍指一收,又懶洋洋的躺回火堆對面去,捏著葫蘆,一口一口的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