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空軀殼
我無語以對,卻不甘心地繼續沉默。
雖然我不得不面對卑微的命運,不得不承認,姜靖坤已經是上天對我不錯的恩賜,我還能奢求什麼?
但是,命運多舛,已經練就了我堅硬如鐵,無論什麼時候,堅持不讓自己倒下!
姜靖坤見狀,急欲發狂,將我攬入懷中,溫熱的臉龐緊貼我的臉,一行熱淚從我的臉上滑過,激動得全身顫抖,低聲說:「紫苑,請你相信我,相信我!我此生此世,定不負你!」
有君如此,我本該心滿意足,可是,我搖頭:「不!靖坤,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勉強跟你在一起,我做不到!」
「不,紫苑……」
姜靖坤還想再說什麼,我轉身回頭,「麻煩你跟你爸媽說一聲,我還有事,先回我公寓去了!」
走進客廳里,我跟姜老夫婦打聲招呼后,拿起手提包,徑直走掉……
夜色深濃如墨。
我剛回到公寓,立刻接到石恆福的一通電話,他慎之又慎地交待我,明日一早一定到石家與他見上一面,說是有關美織張家的重大事件與我商量,具體情況當面告訴我。
我不得不答應,這一夜,又註定是個難眠之夜。
清晨,黑雲壓城。
春季的大雨即將來臨,空氣溫熱,令人悶得接近窒息。
郊區,石家老宅客廳里,石恆福和往日一樣,泡上一壺好茶,清香溢滿屋。
他的臉色和天空一樣黑沉沉,以我從未見過的嚴肅姿態等著我的到來。
盧氏和石盧生、小葵都已經出去了,似乎擔心呆在這裡,將有什麼大事發生,後果不堪設想。
一壺茶將近喝完,沉默了半天,我終於憋不住,發問:「老爹,你昨天深更半夜打電話,叫我這一大早回來,說要談張家的事,張會長和夫人不是已經回去了,還能有什麼事?你倒是快點說,別光顧著喝茶呀!」
石恆福仍悶不吭聲地飲茶,一手從茶几下抄起一封信,丟到我身上!
我低頭一看,竟是一封來自H國的快件信,上面的字體娟秀,我仔細辯認,赫然看清,寫的居然是韓喬的名字!
我的心突然間砰砰劇跳,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韓喬與張俊奎的婚期已經確定,這種年代,有什麼事不打電話,非要寫信?
我打開信封,一看,滿滿的兩頁紙的H語,一時間,又一個頭兩個大!
外語不行,吃虧啊!
石恆福似乎看到了我的滿臉苦惱,微微抬頭,瞟了我一眼,不疾不徐地說:「這封信,是從你現任老闆王之雲那裡拿過來的,王總說,韓喬說得很清楚,你對她是個巨大的威脅,希望你能兌現你回國前給她的承諾,早點把你的問題解決了,大家都不再煩惱!」
「什麼意思?」
我想不出,我已經跟張在慶夫婦解釋得那麼清楚了,還能對韓喬造成什麼威脅?
「什麼意思?!」
石恆福嗤然一笑,從未有過的淡漠和嚴厲,「紫苑,你雖然在工作上很有天賦,有創意,但生活中,我不得不說,你給別人帶來太多的麻煩,甚至可以說是災難!」
我瞬間無語,低頭看著我看不懂的信封文字,心潮洶湧。
他語重心長,一字一頓:「張俊奎請八字這事,最終還是捅到了韓喬這裡,令她惴惴不安!她說你既然說跟姜靖坤有感情,那就早點結束與別人的糾纏,否則,你自由一天,對別人就多一天威脅!她還說,如果你一天不結婚,那美織與唯一茉莉就推遲一天合作,以她的能力,攪黃二者的合作那是輕而易舉!」
我震驚得呆在那兒,瞪向石恆福,難以置信!
石恆福唯恐我不放在心上,加重語氣:「紫苑,這件事,你當我逼你也罷,你跟沈洪的事,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了!本來韓喬這事我還想替你壓一壓,可是,昨晚姜靖坤打電話給我,誠心誠意地說明了他的理由,紫苑,姜靖坤沒怎麼不好,你就跟他走吧,離開東城,江成偉的事也算了了!」
「老爹,這跟江成偉又有什麼關係?」
我的心早已灰飛煙滅,剩下的一抹殘冷身體,感受著人世間的另一種殘忍。
石家在我心目中,是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連他們都不再容得下我,那我在東城,就再無容身之地。
但是,最後一根續命的稻草正在搖搖欲墜。
石恆福與我對視,雙目如電:「你不傻,明知道江成偉的人天天跟蹤你,他跟沈洪干仗過後,正在侍機報復,你更加危險了。過幾天沈洪就跟何汝琪結婚了,何汝琪昨天發話,不讓你再住花園號,你要上哪裡去?又去哪裡,能躲得了江成偉?除非你真想嫁給他!」
他最後這句話,如隕石砸向地球,一字一個大坑:「總之,你要麼選江成偉,要麼姜靖坤,我這回,就以你你父親的名義做主了,你不承認也得認!」
沉默。
茶泡了又一壺,喝了一杯又一杯。
氤氳的水氣像毒氣瀰漫,慢慢地,絲絲縷縷,將我的最後一線飄忽的希望扼殺殆盡。
終於,茶葉沒味了。
在石恆福換茶葉時,我低聲懇求:「老爹,我不結婚,離開東城行不行?」
「不行!」
石恆福斬釘截鐵,字字如刀,令我剜心泣血:「你不要一遇上事就只懂得逃避!你走了,唯一茉莉怎麼辦?他們還等著跟美織合作呢!我們怎麼辦?!你一走,要是出事了,我們上哪兒要人去?!你只有結了婚,有了家,才能斷除一切禍根!」
呵!
我內心深處,血淌成河,低聲如蚊吟:「是啊!我是禍根,何苦禍害別人?!」
我想笑,卻更像哭:「老爹,你讓我走吧!除了你,我再也不欠誰的!我走了,一了百了,以後,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我……」
「廢話!」
空氣里突然一沉,石恆福猝然暴怒:「你以前所做的任何事,我都替你擋著!任何災禍,我替你解圍!可現在這事,誰也替你不了!你除了結婚這條路,別無選擇!你有了家,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有什麼事,也扯不到我的頭上!」
「可你看看,現在,」他的每個字都像鋼針一樣直扎入我的肺腑,「保育院有事,找我!唯一茉莉有事,找我!我跟沈氏集團合作,何汝琪因為你,總找我麻煩!你應該很清楚,何汝琪是個怎麼樣的人,你不想讓我石家傾家蕩產,流落街頭吧?!」
是啊,養大於生!
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就是有一對好父母親,讓我來到這個世上;第二件幸運的事,就是走投無路時,石家收養了我,讓我得以苟延殘喘。
別的事不說,何汝琪的威脅絕對比任何承諾管用!
我不能讓石家因為我,再次慘遭厄運。
即使有一顆金剛之心又如何,逝去的找不回來,一副空蕩蕩的軀殼有何可珍惜?
我點了點頭:「好吧,我聽你的……」
夜深人靜。
沈洪一直和家人坐在客廳里,任家人討論什麼,他都不吭一聲,非要他回答不可的,也是「嗯」「啊?」胡亂混了過去,卻也不躲著,讓沈家人備感奇怪。
直到全家人都去休息了,沈洪覺得何健長這晚上真的不來了,這才也上樓睡覺。
他預感,何家人這次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退婚,必定會等到約定三天時限的最後一刻才會出現。
他們對他的恨,如浪滔天,不折磨他到極限,絕不罷休。
不過,沈洪也不著急,何家遲早會投降,早晚都一樣。他洒脫地換了睡衣,準備上床躺下。
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居然又是付昌順的電話:「沈總,準備睡了吧?沒有在開車吧?」
聽這話,如果人近在眼前,沈洪真想給他拍個拖鞋過去,悻悻地說:「有什麼事,快點說,別扯那沒用的!」
付昌順暗暗笑了笑,口氣卻一本正經:「我現在要說的事,比白天更嚴重,為了保證您的安全,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您要是有個閃失,我一萬個腦袋都擔不起!」
「去!」沈洪沒好氣,聽出來付昌順在調侃他,「沒在開車,有屁快放!」
付昌順笑了笑,即刻收回去,又變得嚴肅:「我看到姜靖坤接方小姐走了,房也退了,我看他倆這事八成是真的,您別怪我多事……」
付昌順稍稍停頓,言辭更謹慎,「我不想跟您胡掰,在打電話給您之前,我問了石總,石總居然也知道這事,說方小姐剛給他打電話,姜老夫婦約定明天晚上到他家吃飯……」
「胡說八道!不可能!「
沈洪心裡「咚」一下,瞬間墜入冰川穀底,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相信,方紫苑真的轉身就嫁給別人去了——
「你要是危言聳聽,回頭我讓你比上次江成偉揍的還慘!」
沈洪語調沉穩,聽起來卻陰狠恐怖。
付昌順忙道:「我知道,我哪敢?!我實話實說,不信您自個兒問去!」
「好了!就這樣吧!」沈洪迫不及待地掛斷電話,緊接著撥通石恆福的手機,卻是關機了。
事情似乎真的不妙,平常石恆福不會輕易關機,除非真的有事,或者故意避開某個人,才特意把手機關了。
也許,他接到付昌順的電話后,就已經意料到沈洪會給他打電話。石恆福是何等人,他的精明無人不知,這段時間接沈洪的電話肯定沒好事,到頭來誰也睡不好,不如關機,容后再說。
沈洪極度無奈,躺到床上,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
有關方紫苑的一切不停地從腦海中翻滾而過。
本來他就是不輕易承諾的人,以前跟方紫苑認識沒多久,他跟何汝琪的婚事就被提了上來,儘管他如何不情願、如何拒絕,終究敵不過父親的專制權威!
原本他還抱著平和解決這件事情的決心,可現在看來,不僅父親這關過不了,何家父女倆也不是省事的料。而方紫苑遲遲得不到回應,終於心灰意冷,離他而去了。
事實上,他之所以退回賭注,正因為知道那是高遠送給方紫苑的禮物,他就是希望她能早點把禮物退回去,少些或者甚至斷了與高家的聯繫--
方紫苑不停地與高家來往,這令他極度不舒服,尤其想到:高遠經常出入方紫苑的房間,即使是無意,長此以往,有一天極有可能陰差陽錯,兩個人就會攪在一起。
但許多事情已經遠遠超過他的意料,他沒想到,方紫苑居然也準備好了他的東西要還給他。
他不得不懷疑,方紫苑對自己信任到什麼程度,對他的感情,更值得懷疑!
他更沒想到,一說到他和何汝琪的婚事,方紫苑就認定自己是個登徒浪子,認定他不過是個玩弄別人感情的偽君子。
任他再如何解釋,在她心裡,自己不過是朝雲暮雨、隨時而變,根本就沒有認真對待她。
他多麼渴望,能和她一直和平相處,那種感覺,美妙的滋味,像人生從此甘露不斷。
她自然一笑,像天地間的清湖花海般完美,令人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剎那間和詣美麗。可是,那一刻,得之又何其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