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黑衣人

七,黑衣人

大廳里只有一種聲音,也只剩下一種聲音。

手指撥弄算盤珠的聲音。

「嗒,嗒,嗒!」

剛才發生的事,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沒看見,沒聽見。

黑衣人雖然看見了,但臉上卻還是全無表情。

曹洪看著他,微笑道:「你看,我沒有騙你。」之後,曹洪又說:「你請不請呢?」

黑衣人慢慢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請。」他站起來,轉過身,似已不願再討論這件事。卻又回過頭來看了曹洪一眼,緩緩道:「你不用我請。」之後,轉身背對著曹洪。

曹洪看著他,突然說:「本來打算,你能給我兩杯酒的時間,」停了下,又說:「你卻不同意。」

黑衣人不回頭,不轉身,不說話,但也沒有邁步離開。

曹洪就說:「你從哪裡來?」

黑衣人緩慢的答:「天涯。」

曹洪又問:「為何事?」

黑衣人又緩慢的答:「天涯。」

曹洪笑著說:「是逃亡吧。」

黑衣人沒有回答。

曹洪說:「昨天去菩提廟的人是你吧?」

黑衣人還是不回答。

曹洪緊緊盯著黑衣人說:「你是西殭屍。」

撥弄算盤珠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如手指撥滑了一般,這種停頓,彷彿沒有停頓一般。

但還是讓黑衣人聽見了,他看了一眼獨自玩弄算盤的郭老闆,目光望向外面,不回答。

曹洪說:「我早聽說西殭屍來到了這裡。」

黑衣人還是不說話,靜靜的站在那裡,也不回頭看曹洪一眼。

曹洪說:「在上海灘,西殭屍殺死那位大人物后,就在江湖中失蹤了,其實,躲到這裡來了,你就是西殭屍。」

這時候,黑衣人緩慢的說:「我不是西殭屍。」

曹洪說:「西殭屍的全名就是,鐵算盤殭屍手。」

黑衣人提起了他的刀,不回答,不轉身。

曹洪看見了他的刀,繼續說:「雖然叫鐵算盤殭屍手,可能指的不是真正的算盤,是算計,謀略,真正的兵器是手,殭屍手。」

黑衣人放下提刀的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還是不說話。

他那雙手枯瘦,青筋高凸,一點也不像殭屍的手。

曹洪又說:「可能指的並不是手像殭屍的手,而是掌功,擊在人身上,人就變成了殭屍。」

黑衣人不想再跟他在這件事上糾纏,邁步,緩慢的向外面走去。

曹洪對著他的後背問:「那麼,你是哪方的高手?」

黑衣人沒有回答,腳步沒有停。

曹洪繼續問:「你們來這邊做什麼?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黑衣人走出了茶酒樓,走進冰冷的凍雨中。

曹洪說:「原來他的身材很高大。」

就在這時,屋子裡忽然響起了個很奇怪的聲音:「你願意別人請你喝酒,願不願意請別人喝酒呢?」

聲音低沉而柔和,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說話的人,明明好像就在自己耳畔,卻又偏偏看不見。最後才終於發現,那服裝華麗、修飾整潔的郭老闆,已抬起頭來,正在看著曹洪微笑。

曹洪也笑了,他說:「別人請我是一回事,我請不請別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郭老闆微笑道:「不錯,那完全不同的。」

曹洪說:「所以我請,這屋子裡每個人我都請。」

郭老闆笑著說:「請這麼多人喝酒,要花很多錢的。」

曹洪大聲說:「我不怕花錢,不過,喝了我的酒,就要告訴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要發生什麼事。」

桌子前的人全都站起來,要離開。

曹洪又大聲說:「我請人喝酒,別人是不能拒絕,不允許拒絕的。」說完,雙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按,桌子的四條腿,就陷入青石板地面三寸。

站起的人又全都坐下了。

郭老闆微笑著說:「這裡沒有發生什麼事,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

曹洪道:「是嗎?」

郭老闆答:「是。」

曹洪說:「你不是江湖中人,怎麼知道江湖中的事。」

郭老闆說:「我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我卻是老闆,茶酒樓的郭老闆。」

曹洪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郭老闆就說:「來我酒樓的人不計其數,總會有那麼一個兩個江湖中人,而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就是茶酒樓,我說得對嗎?」

曹洪沒有反駁,他說:「可是,我看見天下高手都朝這邊趕來。」

郭老闆問:「是嗎?」

曹洪答:「是。」

黑衣人在凍雨中慢慢地走著,沒走幾步,他腳上的草鞋就被淤泥拉扯爛了。他沒有理會,就是看一眼都沒有,繼續向前走。

他走路的時候,眼睛總是在遙望著遠方,即便腳下的路又濕又滑。

是不是因為遠方有個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家在等著他?

可是他的眼睛為什麼又如此冷漠,縱然有情感流露,也絕不是溫情,而是痛苦、仇恨、悲滄?

他慢慢地走過文家橋。

過了這座橋,就是龍雲山了。

黑衣人站住,看著凍雨中的龍雲山——這裡只能看見龍雲山,前方的一切都被龍雲山遮擋著。

龍雲山就是他一直遙望著的遠方嗎?

如果他一直遙望著的遠方真的是龍雲山,那麼他就是地獄魔王的徒弟靈慧。

他真的是靈慧嗎?

如果他真的是靈慧,他這次回來一定是找靈智報仇。

看了會兒,他又邁步。

走到菩提廟前,他看見菩提廟的院門緊閉著,他沒有停頓,繞過去,走向山頂。

天暗了下來。

他走上了山頂,看見了菩提樹。

菩提樹下沒有人。

他來到了菩提樹下,坐在石頭棋盤上。他撿一段樹枝,慢慢抬起腳,慢慢將草鞋上的泥巴刮盡。颳了左腳刮右腳。

他打算,今晚就在這菩提樹下過夜。

明天,他還有事情要做,還有路要走。

明天他要做的事是什麼事?

還要朝什麼地方走?

既然他從天涯來,當然走向的也是天涯。

刮盡草鞋上的泥巴后,他站起身,望著遠方。

遠方是一座大山,上面有一個寨子,名字叫火龜寨。

「是我當年說出的話就要負責的性格,害了你們。」

他臉上布滿了悔恨內疚,眼中裝滿了痛苦悲滄。

「我不該去惹他,不該去惹他這個不能惹的人。」

望了會兒后,他收回目光,望著面前的菩提樹。

菩提樹上面有一個樹洞。

「他說這上面有一個我想知道的秘密,兇手的秘密。」

黑衣人看著樹洞,就縱身躍了上去。

他站在一根粗壯的枝丫上,手伸進了樹洞中。

然後,他從樹洞中拿出了一軸捲軸。

捲軸被發黃的油紙包裹著,上面纏著黑線。

然後,他跳了下來。

一片巨大的樹葉從菩提樹上輕輕飄落下來。是的,一片巨大的樹葉:黑衣人就像一片巨大的樹葉一樣飄落下來,不帶半點風聲,落在地上不發出半點聲響。

坐在石頭棋盤前的一條石凳上。

先慢慢地解開纏繞的黑線,再慢慢地打開包裹的油紙。

然後,他將捲軸放在棋盤上。

他右手握著刀,左手放在捲軸上,慢慢地將捲軸打開。

然後,他看見了寫在捲軸上的字。

字跡工整,是宋體。

「光緒二十七年,中秋,夜······」

他的手慢慢地移動著,捲軸一點一點的打開,他慢慢地看了下去。

看著看著,他臉上布滿了氣憤,眼中裝滿了仇恨。

夜幕降臨,然而捲軸上的字卻如此鮮明。

「······張桃,筆,光緒二十七年,冬至,子時。」

他看見上面還按有八個手指印,鮮紅如鮮血。

他氣憤的站起身,跳起來,雙腳重重的跺在地上。

於是,他腳上的草鞋就破了。

碎片飛揚。

他轉身,看著遠方的火龜寨。

在夜幕中,火龜寨已經看不見了。

「一直以為,是子老爺不肯放過你們,沒想到,是他們八個人乾的。」

他慢慢地轉身,看著捲軸。

「三十年了,是時候討還了。」

他慢慢地伸出左手,慢慢地拿過捲軸,慢慢地將捲軸卷好。重新拿起油紙,將捲軸仔細的包裹好,用黑線捆上。

然後,他慢慢地將捲軸放入懷裡。

夜已深,山下菩提廟的燈光熄滅了。

清明。

下了兩天的凍雨已經停了。

這天,山中有霧。

凌晨。

龍雲山頂這棵菩提樹下,李鐵跟鍾離還沒有前來下棋。

黑衣人站在菩提樹前,看著石頭棋盤。

他慢慢地彎腰,雙手握著刀,將石頭棋盤撬開。九環在他的撬動下沒有發出一絲響聲。

刀,在他手裡已經能被他控制住。

世上很多使刀高手,都被自己手中的刀控制著。

人被刀控制,是為魔;刀被人控制,是為神。

九環刀在眾多高手手中,像撬動這樣大一塊石頭,多少都會發出響聲。但剛才,九環沒有發出任何響聲,就像環套在棉團上一樣。

他雙手緊緊的握著刀,撅起屁股在菩提樹下的地上飛快的刨起來。不僅九環刀上的環沒有發出響聲,就連飛起來的泥土,落下去也沒有發出響聲。

很快,他刨了一個三尺見方,三尺深的洞。

「噹」的一聲,他手裡的九環刀尖抵著了硬物。

他目光一跳,刨土的手慢了下來。慢慢的,一個黑方石盒子出現在洞中的泥土裡。他將黑方石盒子端出來放在一邊,繼續刨。在黑方石盒子前方下面一尺深的地方,又出現了一個長黑匣子。這個黑匣子有三尺長,三寸寬。他小心地刨出長黑匣子,拿出來拍去上面的泥土。

他將黑匣子放在石凳上,小心的,慢慢地將匣子打開。

然後,他看見了一把刀。

直直的,窄窄的刀。

這把刀上,放著一本捲成筒的發黃的小冊子。

他小心的拿起小冊子,打開,他就看見了畫在上面的畫,是一個人在練刀。他知道這是刀譜,沒有繼續看下去,收起刀譜,放入懷中。

然後,他合上黑匣子。

這時候,山坡上的樹林中響起了李鐵跟鍾離向這邊走來的腳步聲。

黑衣人將黑方石盒子放回洞里,來不及掩埋,他就聽見了李鐵跟鍾離看見他的聲音。

李鐵跟鍾離一走上山頂,就看見了黑衣人,也看見了他手裡的九環刀,他們立即停步。

他們看見這個人慢慢地站起來,背對著他們,懷裡抱著一個長黑匣子,他們不知道這黑匣子里裝的是什麼。

李鐵就洪聲喝問:「什麼人?」

黑衣人沒有回答,慢慢提起了刀。

鍾離又粗聲喝問:「來做什麼?」

黑衣人低沉的說:「報仇。」

聲音比寒冰還冷。

李鐵跟鍾離一驚,慌忙對望一眼。

就在他們對望的時候,他們聽見了衣袂之聲響起。他們趕緊回頭,菩提樹下已沒有黑衣人的影子。

二人急忙沖了過去,不僅連人影看不見,就連衣袂之聲也沒有了。

李鐵跟鍾離站在菩提樹前。

然後,他們就站在菩提樹下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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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白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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