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踏海而歸 第六十一章 上元佳節
天寶二十五年,葉開失蹤后的第八年。
上元節。
白帝城城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眼下時值冬去春來的當口,夜來得早,可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肅王府世子宋凝走在街上,望著接踵而至的白帝城老百姓們,對身邊隨行的友人不由得嘆道,「眼下,也就白帝城還能這般天下太平了。」
「是啊,也不知道大梁內的這場鬧劇何時才能收場。」余淮悵然回道,思緒回到了五年前。
天寶二十年,大梁皇帝宋胤突然得了怪病,躺在寢宮中昏迷不醒,由於沒立太子,便由宰相趙啟瑞暫時監國。
聖上昏迷的第一年,幾位想要奪嫡的皇子們雖說有些蠢蠢欲動,但還算本分。
第二年,見聖上還是昏迷不醒,請了各方名醫進宮醫治,都不見起色,皇子們便將暗地裡乾的事情,擺到了明面上來,到處招兵買馬,拉攏各方勢力,以此來壯大自己。
宰相趙啟瑞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可從不出手干預,只是明哲保身,保持中立,說白了這大梁還是屬於姓宋的,既然宋家人想折騰,那便由著他們去。自己這位監國者,只能在這奪嫡結果出來之前,儘力守護好這個大梁。
聖上一日未駕崩,皇子們便一日不敢起兵圖謀皇位,這大梁還算安穩。
北夏如今國力微弱,雖說知曉大梁國內情況,但也只是在兩國邊境小打小鬧起點小摩擦,並不敢真得大舉起兵來犯。畢竟大梁國內的軍權,還是牢牢掌握在幾位忠心耿耿的大將軍手裡,這些為大梁出生入死一輩子的軍方勢力,對朝內的形勢,也是保持中立態度,不加入,偏袒任何一位皇子。
大梁明面上風平浪靜,但暗地裡卻殺機四伏。
在沒有人制約的情況下,幾位皇子越做越大,開始將手伸進江湖裡的大門小派。
不管你是何方中小勢力,個人武功多高,只要你不是保持中立的肅王府麾下,你就得選擇一位皇子加入,否則就要遭到其他皇子手底下江湖爪牙的圍而攻之。
也只有那些超然大物,屹立江湖幾百年不倒的大勢力才能逃過一劫。
如今的九州大地上,江湖裡共有一府二盟三山四教五庄六門派七宮八堂九幫。
一府,指得自然是肅王府。
二盟,指得是紫禁盟、順天盟、這兩個各方武林勢力組成的聯盟是這幾年新起的勢力,分別背靠二皇子,三皇子。
三山,分別是五延山神龍寺、東池山陰陽道觀、峨眉山尼姑庵,這三個山頭上的超然門派,明面上保持中立,但其內部已經有了爭論要支持哪位皇子的聲音。
四教,是天行教、黑龍教、五毒教、白教。天行教在西蜀,黑龍教、五毒教都在南越、白教則是近些來大梁內新出的神秘勢力,很多人士都在猜測此教背靠其中一位奪嫡的皇子。
五庄,分別是鑄劍山莊,問鼎山莊,避世山莊,梅花山莊,奔雷山莊。除了問鼎山莊在大梁內,其他四庄皆在其餘三國。
六門派,乃五嶽各派,加一個暗影門。五嶽乃九州各地的五座名山,暗影門則是一個殺手組織,神龍見首不見尾。以前還有一個凈目門,但凈目門已經被北夏連根拔起了。
七宮,是修羅宮,問情宮,玄冥宮,五行宮,無相宮,天狼宮,青蛟宮、這七宮多為邪派,自打大梁聖上病危后,就紛紛冒出頭來,明面上沒有站任何一方,我行我素,但暗地裡背靠哪位皇子,不得而知。
八堂里,除了靠火器出名的霹靂堂能夠保持中立,背靠大梁軍方,其餘七堂皆被眾皇子瓜分。
九幫里,除了丐幫,漕幫,鹽幫,其餘六幫也是紛紛選擇投靠一位皇子以求庇護。
這些錯綜複雜的江湖勢力,在肅王府因為皇子奪嫡之事而決定保持中立態度袖手旁觀后,紛紛冒出頭來,有仇報仇,有冤抱冤,依仗著所謂江湖事江湖了,引發出搶奪秘籍,燒山滅派,屠盡對手幫派滿門等諸多事件,在大梁的江湖中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
肅王府作為原本懸在大梁眾武林人士頭上的那把寶劍,已經形同虛設。
那所謂的豪俠榜,肅王府也早已停榜,如今的江湖上,哪還有什麼豪俠,除了真正超凡脫俗的絕世高手以及心高氣傲,淡薄名譽之輩,剩下的八成豪俠榜在榜人士皆都不過是皇子們手底下的鷹犬罷了。
想到這裡,余淮對並肩齊行的白衣翩翩俊公子說道:「如今這個江湖,可實在是太不討喜了。」
「是啊……如果葉兄還在世,他肯定會對這發生的一切深惡痛絕。」宋凝望著遠方街頭上豪俠客棧的牌匾,不由得想起了失蹤多年的友人。
「也不知道徐兄如今過得怎麼樣。」余淮也想起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友人來。
自八年前從朝歌回到白帝城后,徐安敬在白帝城又待了五年,待自身武功練至五品巔峰后,便隻身去了北夏。
宋凝,余淮問其原因,徐安敬只是淡淡回道「報仇」二字,就一去不返。
「話說前幾日,府里的眼線來報,那位李劍純去了華山,將華山派的掌門給一劍打趴下了。」余淮與世子宋凝講起江湖趣聞來,三年前,他入五品后,就進入肅王府,跟著白玉塵處理王府在江湖上的一些事務,想來肅王是打算將這位白帝城余家的長子,培養成下一代專為宋凝服務的幕僚。
宋凝聞言,笑了笑,「也就這位李大俠,還能在江湖上給我一些驚喜了。」
「這已經是他從去年到今年年初踢館的第五個劍派了,據說五嶽劍派已經私底下商量好,要出錢請暗影門的人殺他,以此找回臉面。」余淮附耳細聲道。
宋凝譏諷道:「這些所謂名門大派氣量可真小,真要找回臉門,為何不讓手底下的人去?居然還得去求一個上不得檯面的殺手組織,真是可笑。」
「需不需要飛鴿傳書提醒一下李劍純?」余淮問道。
宋凝停在原地,想都不想便直接點頭,畢竟李劍純是那位友人的遠方親戚,自己也十分欣賞這位依舊一心尋求劍道巔峰,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枯冢傳人。
「徐兄弟,世子殿下,你們也出門逛街來了嗎?」一道耿直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二人回頭望去,正是抱著兩位孩童同樣出門行街的杜大虎。
自打那天鏢局一行人回來,知道了葉開跳入大海失蹤的消息,葉鑄便一夜白頭,精神不振。不久,便將葉家鏢局的大小事務交給了這位與自己形同父子的杜大虎,
杜大虎後來在葉開二叔,葉挺的撮合下,娶了葉開曾經的婢女,小環,與小環生了一子一女。大的那位,都已經快三歲了。
杜大虎左右手各抱著一對兒女,走到自己小師弟的兩位友人面前,對懷中已經會說話的大兒子哄道:「開兒,叫叔叔。這位是余叔叔,這位是世子殿下叔叔。」杜大虎的兒子,直接取名叫做了杜小開,估計是緬懷自己失蹤多年,或許早已身故的小師弟。
宋凝聞言,微笑道:「叫宋叔叔就好了,哪來的什麼世子殿下叔叔。」說完,伸手逗弄著杜大虎懷中一對兒女的柔嫩臉頰。
正與孩童玩耍之際,一位尋常百姓打扮的男子悄悄走到了余淮身邊,對余淮附耳說了幾句話。
余淮聞言,向杜大虎,宋凝二人拱手作揖道:「世子,大虎哥,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府里的事情?」宋凝問道。
余淮點了點頭。
……
上元佳節,肅王府內。
余淮快步走進了府中大廳。
廳內,肅王宋琿坐在主位上,旁邊站著三人,分別是潤玉郎君陳玉塵,綿里藏針花三娘,巨力小將廣大膽。
見這位肅王府的新幕僚趕了回來,肅王宋琿放下了手中用了許多年的玉茶杯,對余淮說道:「據最新消息來報,如今的白教很有就是當年凈目門餘孽在大梁內重新建立起來的勢力,他們的右護法,近日來到了膠州境內,本王要你帶著花三娘,廣大膽去會會他,驗明那位白教右護法的身份。」
余淮聞言,領命就要帶著花三娘,廣大膽二人告退,陳玉塵喊住了他,從懷裡掏出摺疊好的紙條,對其說道:「凈目門的門人背後都會紋有一隻眼睛,這紙你拿去,裡面是那右護法的畫像以及凈目門的圖騰,到時候好做對比。」
余淮上前取過紙條,與要與之同行的二位同僚,一齊走出了肅王府大廳的門檻。
肅王宋琿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對還留在廳內的陳玉塵說道:「你覺得此事是否靠譜?」
肅王宋琿指得,自然是那凈目重立門戶變為白教的情報。
陳玉塵拱手畢恭畢敬回道:「那白教這些年來行事詭秘,只知其教內高層職位,卻不知其高層姓名,屬下早已猜疑許久,此事八九不離十是真的。但屬下還有一擔憂……」陳玉塵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
「但說無妨。」肅王宋琿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玉茶杯。
陳玉塵繼續道:「萬一這白教背靠某位皇子,且真是凈目門的餘孽,王爺到時候要如何處理?」
肅王宋琿聞言,冷笑了一下,「真當我肅王府這些年來不插手江湖事,是怕了那些遠房親戚不成,如果哪位皇子膽敢與這北夏的邪教餘孽有勾結,本王不介意先將那位皇子拽離開他夢寐以求的皇位,讓他對這一決定後悔終生。」
聽著自家主子說著大不逆的話,陳玉塵眯起了眼睛。
自從肅王宋琿知道自家未來女婿跳海去救那位凈目門的餘孽后,對凈目門的追查就一日沒有停下來過,已經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事情是,葉家鏢局的葉開失蹤那麼多年,與郡主宋葵的婚約早該作廢才對,江湖上的人也不會說什麼閑言碎語。
但肅王宋琿一直將此事擱著,郡主宋葵的年齡如今也到了二十四,這放在大梁,已經是大齡。
可肅王完全不著急,也不擔憂自家寶貝女兒的婚事,他在聽聞那日李劍純船上扔劍一事後,便一直在等。
他在等一個即將踏海歸來的男子。
當年,他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肅王,曾經親眼見過一位身穿藍衣,攜帶著一位年輕女子從海的另一邊踏水而來的中年男子。
那位年輕女子,最後成為了葉開的祖母,而他們來時的地方,老肅王稱之為「蓬萊」。
這件事,肅王府案卷沒有記載,只有宋琿本人,以及已經逝去的老肅王知道。
現任肅王宋琿,坐在大廳里,目光遙遙望著遠方。
陳玉塵這位肅王府的幕僚見主子發獃,忽然想起一事,忙上前打斷了王爺的思緒,恭敬道:「最近,除了白帝城以外,膠州其他沿海地區的倭寇又開始出沒,是否需要屬下派人去剿匪?」
肅王宋琿聞言,點了點頭,緩緩道:「你去找洛聖、李朗、令他二人分別負責膠州東南沿海一代的海防,一旦發現倭寇蹤跡,務必當場殲滅。」
陳玉塵領命告退,等陳玉塵走後,肅王宋琿皺起了眉頭,自打聖上昏迷之後的第二年,自己的轄地內就莫名出現了一股有組織有紀律的異國盜賊,在膠州沿海一帶到處燒殺搶掠,殺人放火,前幾次肅王派兵前去鎮壓,居然大敗而歸,最後只能派府中高手帶兵前往,雖然大勝,但也沒能將這群異國盜賊完全剿滅,殺了一批,隔不了多久又冒出一批,令肅王很是頭疼。
後來,陳玉塵從各方打聽,才發現這夥人來自遠在海外的倭國,是其國內的武士集團,其背後是所在國家所謂的天皇在大力支持,於是便將這伙盜賊稱之為倭寇,將這群倭寇的武器稱之為倭刀。
有了肅王府的大力鎮壓后,那些倭寇雖不敢再踏入大梁這片土地,卻將重心轉移到了膠州的海域上,整個膠州的海運覆蓋路線何其遼闊,根本防不勝防。
如今沿海一帶的漁民,聞倭事變,特別是漕幫以及大大小小私人貨船的船老大,每次出海走船,都向老天爺祈禱不要遇到這群海盜。
肅王府對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但毫無辦法,膠州每天來來往往那麼多條商船,根本不可能每條船都派高手去保護,只能上報朝廷,與朝廷配合在膠州十幾個重要的沿海地段建立起大大小小几十支抗倭軍船隊,好在發現倭寇的第一時間,出海前去剿匪。
而負責全權指揮這幾十支軍船隊的,便是肅王本人。
想到這裡,肅王宋琿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那些倭寇放著南越那邊的沿海一帶不去,非要到膠州來死死咬住自己,看樣子分明是要牽制住肅王府,使肅王府分身乏術。明面上是那個狗屁都不是的天皇在支持著這些倭寇,可背地裡誰又知道會是這九州大地上的哪股勢力在暗中支持?
南越這些年來作為大梁的附屬國,根本不可能有膽子在暗中耍這些小手段,最大的可能性是北夏,還有種可能性,則是大梁內的某些權貴在幕後操縱。
肅王宋琿希望最好是前者,因為如果是後者,那就十分讓人心寒了,而且最好不要是姓宋的人在其中摻和,否則,肅王真的會想他所說的那般,不介意將這位皇子拽離開他夢寐以求的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