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同的見識
唐豕和一干唐家長老們,對目前的唐村非常滿意。只要肯出力氣,到冬天還餓肚子的族人,應該沒有幾個了。
現在村中的貧窮人家,大多不是鰥寡便是孤獨,剩餘的應該是身有殘疾,或疾病纏身已無法與災禍抗爭的人家。
假使村裡的大戶們願意稍稍做些善事,這些人的窮蹙困厄也便稍解了,正所謂「救急不救窮」。
懶漢和無賴在村裡還有,但那總是少數幾個人。按照潘先生的建言,村裡有兩個北軍回鄉的軍卒唐六子、唐魚兒,皆三十餘歲,年紀不算大,是董卓入京時逃散回來的,當年鬧黃巾時均見過血,略有膽氣。
村中各大戶人家每戶出一丁,由老成之人夜間帶領,組成巡邏與治安的隊伍。將懶漢與無賴也編入什伍巡邏,隔上五、七日不時操演,公中管飯,亦給少許錢糧,名曰做事實為看管。一者可以減少不良事端的發生,再者,也是個廢物利用。
兩個年老的唐家長老心痛錢糧,堅決不願為此多增花銷。唐豕也不勸說,確是另外說出一個故事。
三個月前,在淇水上游距離唐村不到五十里地的上庸郡梁家鋪子,有二十幾個山中強盜,由村中的潑皮無賴趁夜引入庄中。縱火焚燒房屋,殺傷人命一百幾十口,搶掠財物、牲畜無數。
其中有一梁姓大戶人家,不願舍財保命,竟然被強人做下了滅門的慘事,據說官寺的公人們至今尚未抓捕到強人。
唐豕前次去南鄉縣城中繳納錢糧,能聽來此事原也不稀奇。兩個長老卻被唬得戰戰兢兢,不再出言反對,然又要被迫出錢糧,心中總是不很熨貼。
……
唐豕唐元豐沒有跪坐在潘陽客廳中的矮榻上,而是與潘陽一樣,很悠然自得地與其坐並列在藤圈椅中。
兩張椅子間放著一個方形的小几,上有一隻長方形的竹制托盤,一個徑圓三寸、高約兩寸的短嘴紅泥茶壺、兩個比牛眼略大些的紅泥陶制茶盅放置其中,茶盅口裊裊地飄著熱氣。一個婢女跪坐在小方几前的短席之上,隨時為茶盅添茶湯。
孫策遇刺身亡,其弟孫權繼其位。
這個消息不算新聞,在建造作坊的時候,便影影綽綽聽到做活的工匠在談論。
潘陽記不得孫策是什麼時候死的,但他知道。東吳從此掀開了新篇章,進入了屬於孫權的時代。
陳琳撰寫了討曹檄文,曹操曹孟德的風疾頭疼被檄文罵痊癒了。
唐豕繼續說出一個他自認為可讓潘陽震驚的大事。
潘陽知道,曹操與袁紹在官渡爭戰開始了。
「是啊!也該到時間了。」看了看唐豕,潘陽若有所思,但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伸手肅客,示意他繼續飲茶。
他們現在飲用的是真正的綠茶。不知道唐豕花了什麼代價,從哪裡搞來的。他不說,潘陽也不問。
唐豕這半年,經常來潘陽這裡,已經不把自己當作客人了,所以才能和潘陽一起坐在藤圈椅子裡面聊天。二人經常是這樣,半天不說一句話。
十月曹操偷襲烏巢,燒毀了袁紹的軍糧。
偷眼瞧了瞧,陷入沉思的潘陽,唐豕小小抿一口茶,放下手中杯子,又說出了一個自認為足以震撼潘陽的大事件。
「嗯。袁紹該敗了。」潘陽揮揮手,趕開了面前偷空出來曬太陽的蒼蠅。
看起來被震撼到的人是唐豕。
有著四世三公背景的袁紹,比曹操強大的不是一星半點,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
前一陣子還有傳聞,曹操即將失敗了。現在僅僅損失了一點軍糧,先生就說袁紹要失敗了,唐豕不信。
「功高莫過救駕。計毒不若絕糧。」看出了唐豕的不解,潘陽進一步解釋道:
「淳于瓊貪杯誤事,曹孟德膽大心細,派精銳之師偷襲烏巢,袁軍必然丟失糧草。」
「袁本初好謀寡斷,得知失糧必然心慌,定然揮軍猛攻曹操大營。」
「以曹孟德之能,大營必然安排得力大將守護妥當。袁軍急切之間,定不可得。」
「無論是繼續僵持或是撤退,袁紹軍中無糧,亂必生矣,故此,其人敗亡不遠,也是曹操該有此運道。」
唐豕嘴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鵝蛋,「這天下尚有博彥不知的事嗎?」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能如此博學:腹中學問高深,精通陶朱商賈之術,通曉房屋、水利營造,制文具、燒陶器,做傢具……為何現如今居然連千里之外軍事征戰,也能詳加剖析、侃侃而談,內情似乎比自己還要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麼人?
唐豕是真的被嚇住,不敢再往下想了。
「郎君,有客來訪。」與從院門外過來報信兒的僕人低聲交談幾句后,興兒對入內報躬身稟報,雙手恭恭敬敬遞上木質名刺:「博陵崔均。」
自知不便在其他士子面前盤桓的唐豕,趕緊起身告辭。潘陽言說無礙,然卻挽留不住,只得由他告辭。
潘陽遂入內更衣后,準備出門迎客。
「博陵崔均」崔州平,後世傳說中的「諸葛四友」,怎麼有興趣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了,帶著滿心中的疑惑,潘陽迎出院門。
一番寒暄互道表字之後,二人進入客廳中分賓主跪坐。跟隨的兩個僕役與一個小廝,自然有興兒去安排照料。
伶俐的婢女巧兒,早已換好新茶及茶具,端放於矮榻茶几上。上手不停忙碌起來:燙壺,醒茶,洗茶,燙杯,沖茶。滾水高高沖入茶壺,一縷茶香,蘊蘊而生,直沁入心脾。
巧兒得先生示意后便開始分茶入杯,茶湯入杯后雙手舉起敬給客人。然後輕手輕腳跪退兩步停在榻邊。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舒展大方,令人賞心悅目。整個過程,杯壺輕碰,叮噹悅耳,令人感覺不到一絲雜響。
與人相會交談,醴醪、蜜水或飴糖水,顯然才這時應該拿出的飲料,而眼前注入茶盅的飲料明顯不是,崔州平有些看不明白。
「請。」潘陽微笑著邀請。左手托底,右手執茶盅,淺淺的嘬了一口茶。
「請。」崔州平有樣學樣,只是茶水入口后,微微地皺了皺眉頭。
「崔兄以往可飲用過此茶飲。」潘陽略帶介紹地問道。
「不瞞博彥兄,這是第一次飲茶。」崔州平年歲大潘陽不少,卻稱呼的著實客氣。
稍待片刻,崔均又端起茶杯緩緩品了一小口,仔細感覺片刻:「此茶飲,初時入口,略感清苦,入喉不一刻,便覺有回甘,舌下也有生津只感,端是解暑妙品。」
「時下已入冬,茶飲滾熱,飲用後周身發熱,做飲子亦是妙品。」潘陽隨即扶掌大笑:「州平兄真妙人也。首次飲茶,便已品出茶中真諦,妙哉妙哉!」
崔均聽罷,亦不禁大笑。
「茶葉亦分品級。品級的高下,端看條索形狀、色澤,口鼻中所嗅香氣亦是判斷的依據。至於口感大多便是這回甘,茶湯入口清香、甜而不膩,回味悠長,是為上品。若回甘中帶有清涼,好似少許薄荷入咽,可得生津潤喉之效,那便是茶中之極品。」潘陽不緊不慢緩緩道來。
「博彥兄精熟此道,論述甚妙,聽君所言極品茶葉,恨不能一嘗為快。兄可是有緣品嘗?」
潘陽沉吟一刻:「嘗與家師兄,拜訪友人時,有緣品過一杯,至今回味,不敢或忘。」
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在上大學時,與要好的同學一起去拜望他的朋友。喝過一杯絕品的好茶,茶名「黃萏」,雖然已經隔世,依然可以回憶起口感。
往事已不可追,心中不禁一片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