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安之處是吾鄉
通過兩天的套話和了解,多次彷彿不經意的詢問,潘陽終於初步搞清楚了自己所處的時代和目前的處境,也大致的了解了這個書生的過往今生。
目前是建安三年的仲夏,潘陽於三年前初春,從吳郡老家出發去長安投親遊學。家中長輩希望他去長安,能在學問上得些長進。
這年頭正是天下大亂,滿心不願意出遊的潘陽,一路上貪玩兒拖延,甚至還借著長安正在鬧戰亂的由頭,在尚算安定的九江,與一個道士盤桓了一年多,說是學道法。據自己這具身體原主人說辭,已經跟道士學成了神仙法術,只待機緣巧合,便可大顯神通。
若非跟隨的老僕安叔多次訴說盤纏吃緊,他仍然不肯向長安進發。一路上迤邐前行,途中雖多有輾轉,卻是平安無事。
潘陽自以為有仙家妙術傍身,災禍繞道,一路行來居然不損分毫。於是便洋洋得意吹噓不停。他哪裡知道,各處都在爭戰,多虧了老家人多年行商,出行經驗豐富,數次化險為夷而已。
好不容易躲過一路的兵禍戰火終於到了長安,卻發現長安也不安定。原來的居所不知何時已燒毀在戰火中,只留下殘垣斷壁。本欲投靠的親戚,怕是早已經歿於戰亂中。
沒心沒肝的潘陽,一副無所謂地住進了客舍,忠心的老僕安叔卻是憂懼交加,不久便疾病纏身。安叔到底是潘家的家生子,眼看身體越發虛弱,便央請客棧老闆,在相熟的人販子手中為潘陽買下小兒做書僮,取名潘興。另購一頭驢子作為代步工具。
臨死前,老僕安叔將剩餘錢物和家族信物交給潘陽,又強撐病體將諸事仔細叮囑興兒,未熬多久便溘然長逝。
知道了前因後果,重生的潘陽也是嘿然無語,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但卻有個疑問,潘陽暫時沒有想明白,如此的戰亂的境況,家人為什麼還要他去遊學投親?難道不怕他死在戰亂的路上?
這個問題自此一直困擾了他相當一段時間,直至兩年多以後,仔細檢看安叔留下遺物,才徹底地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轉眼一月有餘,潘陽終於清楚,唐村是坐落於淇水旁的一座小山村,屬於荊州南陽郡南鄉縣淇水亭。
縣城距離唐村不過二十餘里,但沒有大道通行。潘陽主僕二人便是在三叉路口處認錯道路,走到偏僻的唐村。
唐村人如有需要購買貨物,寧可去二十餘裡外的淇水鎮也不去南鄉縣城,縣城實在太小,也沒有幾家店鋪。淇水鎮有道路直通穰縣與均水鎮,反比縣城繁華許多。
無所事事的又一天,潘陽在院中無聊的看著藻井上方的天空,真的想離開這個小村子了,但是囊中羞澀,他實在想不出離開了這個小村子,如何再繼續以後的行程。
一連串的腳步聲,僕人進來通報,族長唐豕有事請見,潘陽滿懷憂懼,請族長唐豕在客廳相見。
原以為他是來下逐客令的,不想延請入客廳后,兩人一番客氣,聽著蹩腳的土話,潘陽總算是搞明白了,卻原來族長是請求他為村上所辦的私學臨時教授幾天。
原先村中的私學先生是外地人,家中託人帶信來,要回家去奔喪,所以不能教學了。
難怪住進這個小院兒后,經常能聽到有兒童用土話誦讀經書的聲音。只不過這一個月來,連猜帶蒙聽到的都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桃之夭夭,妁妁其華……」
天天都讀這兩篇的那幾句,也沒有什麼變化,時間久了,沒有聽到童子們誦讀新的詩篇,興兒都會背誦了,還不時嘟囔:教書的先生是不是就只會這兩篇啊?什麼時候才教授新的詩篇呢?
交談后潘陽得知,私學興辦的時間不久,也就是開春才辦。學堂就辦在唐豕家大宅的院落中,這也多虧了他唐家祖上傳下來的宅子夠大,院落夠多。
在這偏遠的小山村興辦私學,於這個時代而言著實是驚人之舉,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到並願意做的,一個鄉村的土財主,有這樣的眼界和魄力,潘陽不由對唐豕有些佩服了,不問可知,他一定是這件事的倡議者。
囊中羞澀,加上還沒有做好回吳郡老家的心理準備,潘陽便也不矯情,痛快地答應了做私學的臨時先生。只提了一個要求:希望學堂能換個地方。
畢竟在家宅中教學,幾十個孩子,會影響家宅的生活,同時環境有可能也會影響孩子的學習。
其實學校和家宅分離,這完全是他受後世教育模式的影響。這個時代的私學或族學,一般都設在大宅里或祠堂里。主要是,總住在別人的宅子中,潘陽感覺十分的不自在。
次日,潘陽跟隨著唐豕走到村東頭時,一眼就看中了村外漫坡的竹林,與坡腳處幾間看護竹林田產的茅草房,當即選定為興建私學學堂的地址。
理解不了潘陽為什麼要把私學建在村外,但見他堅持,說出的要求也不算過分,便答應了。那片地與房屋俱是族中公產,也不妨事。唐豕與族人商議妥當后,便儘快地安排人去做房屋修繕的工作了。
入秋前,按照潘陽的意思,草堂已經重新修建好了,圍起了小院兒。總共大大小小有七八間房。
三明五暗的主屋頂上加蓋了厚厚的茅草,依潘陽的要求,抹上一層厚厚的草泥,冬季應該保暖些。
房屋是用老屋重新翻修的,正中的主房擴大為客廳,兩邊的側房作為卧室和書房,兩頭房間暫時做客房。
主屋的西側,一間坐西向東、前後開雙門的單獨大屋做學堂教室。主屋東側與學堂相對的是三間草屋,作為廚房和儲物間。
東西兩側的房屋與主屋之間各留有一個側門,門外是一個竹木圍牆的后跨院,那裡面設置的是牲口棚和廁所及柴房,還有三間房屋做雜物間。
在潘陽不厭其煩的指導下,甚至親自動手,終於盤成了一大一小兩張火炕,炕灶分別設在兩邊的客房內。土磚砌就的煙囪,高出房頂六尺有餘,村人們都稀奇不已。
對這個時代的冬天,潘陽還是充滿了憂慮。
唐豕和其他人從來沒有見過火炕,很是稀奇了幾天。後來冬天的時候還專門過來看過火炕的效果。好在秦嶺以南的冬天不太冷,睡覺前有幾把柴草,便可以使屋內的溫度上升,足以讓潘陽睡個好覺。
潘陽夜裡睡覺,不習慣興兒睡在同屋裡伺候,興兒便住進主卧旁的客卧,主卧房火炕的土灶便設在那裡。
只是現在的興兒,心中有許多的疑惑:小郎君做了學堂先生后,好像與以前有了許多不同,因為跟隨郎君的時間尚短,且說不出什麼,也許這才是郎君的本來面目呢。
不過也好,現在自己被郎君安排到學堂中,和其他學子一起學習郎君教授的學問,這該是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郎君的肚子里學問可真多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都學會。
在床上,興兒時常這麼想著,不知不覺地睡去。
潘陽對修建好的小院兒還算滿意,只是主屋正面的籬笆院牆及院門兒有些簡陋。
唐家的門第終究太低,院子大門的門頭也不能修的太誇張,違制僭越的事情不能做,乾脆就用竹木搭了一個簡易的。
院子沒有安裝正規的大門兒,就用竹篾編的雙扇竹門湊合著。
本來潘陽可以指導人做的更好,這些土木工程對一個後世的高級建築工程師,不是什麼難事,然而潘陽不想招搖。
身下的小竹椅,便是村裡的篾匠在他的指導下做的,屋子裡還有三把小竹椅,一把大的竹躺椅,書房裡還有一把藤圈椅,和一個竹木製作的書桌。
雖然沒有給付工錢,然做傢具的篾匠劉蔑刀卻是極高興,又學會了一些新傢具的樣式,是先生給的活路,可不敢給先生提工錢。
由於缺乏工具,潘陽的很多想法都沒法兒實現,只能作罷。在村兒里,鐵制工具是稀缺貨,也不是隨便從哪裡都能買得到,潘陽有點懷念科技先進的後世了。
潘陽心靜了很多,老天待他不薄,又讓他重新活一回。雖然這個時代不如後世好,但終歸是又活一世。
他沒有忘記前世,包括全部的見識,這是老天的恩惠,感恩不盡,只是總會想起年邁的老母親,不知可還安好······
繼來之,則安之,後世有詩說的好:心安之處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