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同欲相助
那男人哆嗦著一張一張接過莊家推來的牌九,幾次想掀開看,都沒能拿穩,致使骨牌又跌落回桌面。
他的頭上汗出如漿,頭髮都被粘成一綹一綹;他的眼睛充滿血絲的凸起,就像死魚的一樣;他的鼻翼誇張的一張一翕,彷彿在呼吸著生命中最後一口空氣;他的嘴呲著,似乎已經失去了合攏的能力,唾液順著嘴角不住往下淌。
「開呀!開呀!別慫包!」整間賭室內的人都在起鬨。
終於,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算勉強穩住精神,戰慄著把兩張牌牌面對牌面的扣起,拿到眼前,用白的發青的指尖推開看了一張。接著,他重新合攏骨牌,閉上眼睛,抬頭仰面朝天,似乎是在祈禱。然後,將骨牌夾在雙掌中間,身體像一隻弓起的大蝦,低著頭、瞪著眼,慢慢翻轉骨牌,用自己的手掩著,小心點把上面那張骨牌先推開一條縫,才又一絲一絲的慢慢挪開。
突然,他的身體像從壓力中解放出來的竹篾一樣,一下子彈直了,整個人都跳起來,用力把骨牌甩在台上,興奮地高呼著:「天牌!老婆,是天……天牌!你看你的男人還是有點用的!」
整個賭室都沸騰起來,又一個金城的傳奇誕生了。所有人都羨慕他的好運,同時又慶幸自己親身見證了這個時刻,不但今晚多岀吹牛的本錢,就是幾年內也有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只有戚朴靜靜地把自己的兩張骨牌扣在檯面上,一言不發的悄然離去,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檯面上的黃金。
就在全場都在嘲笑這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年輕人時,雍州本地女人,悄悄的翻開那兩張骨牌,赫然竟是一副:至尊寶,猴王對!
雍州本地女人拉著自己的男人,追出同福酒肆,攔住正要離去的戚朴,跪在他的面前,「多謝公子大恩大德,小夫妻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那倒沒有必要。」戚朴對那個女人說完,又轉向那個男人,「笑裡藏刀相對賭,口蜜腹劍暗中欺。你以後再也不要去賭場了。你有一個非常好的老婆,一定要珍惜她,好好和她過日子!」
「公子的大恩大德,這輩子就是結草銜環,我們夫妻也定當相報!」男人對著戚朴叩了個頭,女人也隨之把頭扣下。
「報答嗎?」戚朴思索了一下,「倒不用那麼久,也不用等那麼長時間,你們現在就有個機會。幫我做完這件事,咱們就兩不相欠了,如何?」
「全憑公子吩咐,我們水裡水裡去,火里火里去,絕無二話。」男人一臉如願以償的欣喜。
「這件事沒有那麼危險,你也不用那麼誇張。你們跟我來吧。」戚朴轉身向市集走去。
雍州本地男女,疑惑的互相對望片刻,均是一副「該不會吧」的難以置信的神色。終於,男人擺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女人也哆嗦著下定了決心。兩人互相攙扶著,顫巍巍的站起身來。他們像走在厚厚的積雪中一樣,深一腳、淺一腳的也跟了上去。
未末時分,金城關前,五匹軒昂俊逸的希爾神駒,宛如岀河龍馬一般威風凜凜的立於路中,引得無數行人側目,真正是:
「敢與軒龍並號稱,崢嶸骨相雪毛鬃。流星颯踏形追電,趕月絕塵影遁空。涉川驚碎天千片,出塞動搖地萬層。嘶風騰立重山外,獨佔寒春第一聲。」
五匹神駒套駕的軛轅上,連接著一輛古樸無華,但是巨大黝黑的太平車。從外側瞧去,這輛太平車裝的竟是六組不分輻轂、看不出厚度的實面車輪。最為令人驚奇的是:凡被車輪壓過的路面,立時變得平整無比;碾過的石子若不是已經變為齏粉,就是深深嵌入了硬實的黃土地中。
此刻,金懷玉正執韁坐於這輛太平車的駕車位置。白若雪則下車站在路旁,神情焦急並緊張不安的四處張望著。
「那個人應該不會失信吧?」看到白若雪的樣子,金懷玉皺著眉問。
「守之,不會騙我。」白若雪心不在焉的回答,似乎並不擔心出關的問題。
申初的鐘聲剛剛響起,一名年輕女人就吃力的提著一個繩兜,急步向白若雪走來。
年輕女人在白若雪身邊站定,先是目光越過她,好奇的觀望了一會兒那輛巨大的馬車。接著,又上下仔細打量一番一襲白衣的白若雪,才操著雍州本地口音問:「這位應該就是白若雪,白姑娘吧?」
白若雪疑惑的點點頭,並未開口作答。
確認身份后,雍州本地女人淺淺的行個萬福,又說:「我家恩公托我帶給白姑娘兩樣東西。」說著,便將繩兜遞過來。「這是剛剛才做出來的、金城最好的八寶瓜雕。我家恩公說,白姑娘要岀遠門,可以用來在路上消磨時光。他還說上次攪了白姑娘品鮮的雅興,非常的抱歉。」
白若雪接過繩兜,托到眼前細細一看,裡面裝著的是一個中等大小的西瓜。其瓜皮宛若洗硯池頭水,青墨交織,晶瑩碧透中帶著漠漠昏黑。瓜蒂向下六分之一瓜高的地方,由斜刀剖出一個瓜蓋,瓜蓋與瓜體交接處嚴絲合縫,密不漏水。瓜面上雕刻著一幅惟妙惟肖的魚籃觀音圖,輪廓勾勒均細如髮絲,卻絕無黏連殘斷。更巧藝奪天工的是,玉像琢就,神韻略同若雪。足見瓜質之好,用刀之薄,刀工之精。
看著這個八寶瓜雕,白若雪立刻明白了些什麼,眼圈一下子就紅起來。
雍州本地女人疑惑的看看馬車上坐著的金懷玉,又壓低聲音說:「我看我家恩公……對姑娘可說是情深義重……也許……」但她並沒有說下去,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疊的整整齊齊的油紙包,雙手呈給白若雪,「我家恩公說,他的心全在裡面,姑娘一看便知。」
等到白若雪木然的接過油紙包,那女人又行個萬福,遂回身向城東方向離去。
白若雪將繩兜輕輕的放在地上,用微微發顫的雙手去啟封那個油紙包,拆了幾次竟沒能拆開。她閉上眼睛,默默的平復了一會兒心緒,才定住神,勉強打開了油紙包。油紙包里疊放著三張信箋,一張是印有踏雲飛馬紋的黃麻紙箋,另兩張則是上好的宣紙花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