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漆面吞炭
「喲,不年不節的買這麼多好吃的幹嘛?怎麼還有酒?」看到戚朴從背袋裡掏出的燒雞、醬牛肉、豬耳朵、炸花生米以及一瓶新豐酒,雄心嘴上樂開了花。
「公子出狩這麼久,開葷也就是前幾天的那頓拉麵,也該好好犒勞一下了。」話雖這麼說,但是戚朴的狀態一點也感覺不到帶有慶祝的喜悅,反而隱隱透出一股陰森的壓抑。
「守之兄,你也別太犯愁。天無絕人之路,你看我都比你開心。」雄心抓起一條豬耳朵塞進嘴裡,還反過來不忘勸慰戚朴兩句。
「對,公子說的對。今天我陪公子小酌兩口。」戚朴拍開酒瓶的泥封,給自己和雄心各倒上一盅。
「今天你居然也喝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雄心又撕下一條雞腿,放肆的大嚼起來,「唉,要是吃胖了,前面減肥的罪就白受了。」
「公子到現在為止的表現,還真的是讓我頗有些意外。特別是減肥這件事,確實令我刮目相看。來,我敬公子。」戚朴舉起自己的酒盅。
「守之兄,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點怪怪的?」雄心和他碰過盅,自己先仰頭喝了下去。
「沒什麼,能和公子相處這樣一段時間,是我的榮幸。今天咱們就盡興暢飲,也不枉君臣際遇一場。」戚朴也把酒幹了。
「說實話,雖然咱們交往時間並不長。可我對您這樣一位大哥,還是十分感恩的。您看,過往有那麼多人圍著我轉,可到如今能依靠只剩下您一人。我捫心自問,以往對您也並沒有什麼超常之處,所以……雖然現在說這些也沒有什麼意義,但是我還是想說,如果有一天可以東山再起,我一定不會忘記今天的種種情分。來,守之兄,我敬您!」雄心給二人斟滿酒,首先舉起盅。
「公子言重了,沒有公子的提攜,我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官居正四品。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公子無需掛懷。」戚朴和雄心碰了一下盅,一口把酒飲凈。
「要是沒有這個正四品,您也不至於跟我一起逃亡了。」雄心一聲苦笑。
「得啦。咱們今晚不說這些,就只說高興的事。」戚朴再次為二人斟滿酒。
「好。干!」雄心將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二人又聊了一些宮廷軼聞、稗官野史、江湖傳奇、民間趣事。不知不覺間,夜到闌珊,酒達高酣,醉至酩酊。雄心畢竟年少,不勝酒力,率先昏昏睡去。
等到雄心再次醒來,窗外已是日光破曉,而戚朴則一臉肅穆的站在床前,完全看不出喝過酒的樣子。
「你怎麼起的這麼早?」雄心揉揉眼睛。
「有些事我不得不對公子說了。」戚朴儘力壓抑著聲音中的寒冷。
「行啊,我昨天晚上就猜到了一些。」雄心少年老成的說道。
「公子做好思想準備了嗎?」戚朴眼神中帶著些許悲憫。
「說吧。」雄心撣撣衣裳,也是危襟正坐,一臉嚴肅的看向戚朴。
「既然公子已經有了這個覺悟,那我也就不再多兜圈子了。」戚朴也硬下心腸,語氣中不再帶有絲毫感情。
「你的母妃被捕,看來凶多吉少。」戚朴的目光沒有任何迴避,「他的隨從已經招供,朝廷知道了咱們的意圖,馬上就會在金城開展徹底的大搜捕。」
「馬上是什麼時候?」雄心立即追問。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我說不好。反正很快。」戚朴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佩劍。
「留給我們出關的時間不多了?」雄心並沒有顯得特別急躁。
「可是,高忠還在。」戚朴面無表情的陳述。
「他認識我,所以你沒有辦法讓我們出關?」雄心更像期待著戚朴的反駁。
「是的,所以……」戚朴沉默下來。
「你前兩天說,有讓我藏在貨物里混出去的可能?」雄心繼續試探著。
「那個方案已經行不通了。」戚朴沒做過多的解釋。
「那就只剩下,讓高忠認不出我來,這一種方法了。」雄心自言自語道。
「難道公子有辦法?」戚朴握緊佩劍的手略有放鬆,眼光中閃過一絲靈動。
「對這種情況我想很久了,也有個預案,但是一直定不下決心。」雄心艱難的說,「不過,現在看來別無他途。」
戚朴沒有表態,只是繼續緊緊盯著雄心。
雄心從床底抽出一個木桶、一個銅盆和一個小包,「我原先只是想做個預案的,沒想到真得用,還用上的這麼快。」
「這是?」戚朴疑惑的看著雄心。
「到院里去吧,不然味道太大。」雄心滿嘴的苦水,「還有這是從趙宗主那兒賒來的,他說錢會算在租金里。」
兩人來到院中,雄心打開小包,其中是一柄毛刷和火石、火絨等引火用具,「桶里是膠漆,盆里是木炭。」
「公子是打算……」看到雄心下了如此決心,戚朴也不禁動容。
「也不是我打算不打算的事,形勢逼到這份上,也只有豁上了。」雄心的語氣中滿是十四歲少年本不該有的辛酸,「再說我也不能永遠躺在你身上,畢竟這首先是我的事,我自己也必須努力。我得生存下去,我要保護母妃,也許我還要替……」說到這,雄心忍不住哽咽了。
「既然如此,公子就動手吧。完事之後,我們就收拾東西出發闖關。」戚朴的手終於離開佩劍,「我再陪公子走一遭。」
「那就謝謝啦。」雄心先是用火石點燃火絨,又引燃盆中的木炭。然後,他打開漆桶,拿起毛刷蘸滿膠漆。
接著,雄心閉上雙眼,閉緊嘴唇,手顫抖著用毛刷往自己的臉上刷漆。刺鼻的味道立即熏的他不住的打噴嚏,鼻涕和眼淚一把一把向下流。
幾個彈指后,雄心開始覺得臉上的皮膚一塊兒塊兒刺痛瘙癢起來。他忍不住丟下毛刷,用手去磨搓臉部。不一會兒,他的手也同樣的刺痛瘙癢起來。
戚朴打量著雄心,忽然彎腰撿起地上的毛刷,伸到漆桶里再次蘸滿膠漆。接著,趕上幾步,走到雄心跟前,毫不手軟的又向雄心的手背和小臂上刷了幾下。
事已至此,一切再也無法回頭了。雄心索性把心一橫,伸手從銅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中,揀岀一塊兒蠶豆大小的木炭。他的手指隨即傳來鑽心的灼痛,與之相比,手指尖發出的「嗞嗞」聲,已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