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床異夢

第四章 同床異夢

宋韻下班回到家裡,整個人都有點魂不守舍,她一進門就倒在床上,宋媽媽大為奇怪,「小韻啊,吃飯啦?你怎麼啦,是不是上班太累了?」

「啊,還好。第一天上班,需要有個適應期嘛。」她走到飯桌邊坐下,「爸爸還沒回來嗎?」宋爸爸還沒退休,有時還會加班。

「醫院有個重症病人送進去動手術,他打電話回來說別等他了。我們先吃吧,嘗嘗這道涼拌皮蛋豆腐,你不是想吃嘛。」

宋韻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不過她不想讓媽媽擔心,所以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宋媽媽看到她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有心事,但又不能直接問。「今天上班感覺怎麼樣?」

「同事很友好,工作不複雜,一切正常。還有就是。。。。。。」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還有廖勝國也在那裡。」

「啊?!」宋媽媽大吃一驚,手中端著的飯碗停在那裡,「他在那裡做什麼?也在你們公司上班嗎?」

「嗯,他是老闆的助理,一畢業就在那裡工作了。」這時,宋韻的手機響了,是邵俊打來的。他年長她四歲,比她早一年回國,從事金融業,現正在本地一個著名的證券公司做證券分析師。「小韻啊,下班了嗎?今天我有空,我們一起去看場電影吧?」

「我剛到家,正陪我媽吃飯呢。今天第一天上班,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改天吧。」

「那明天呢?明天下了班,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那好吧。」其實她心裡一點都提不起興趣。她到英國的第二年就認識了邵俊,很快他就主動追求她,按眼下婚姻市場流行的標準看,這無疑是個「熱門搶手貨」。他完全符合「三高」和「三好」標準:學歷高,收入高,身材高;人品好,家世好,脾氣好。更難得的是他幾乎從一開始就將宋韻當成未來的結婚對象。即使在英國的朋友圈內,她都被大家認為是運氣最好的人,不費什麼力氣就撿到這麼個「金龜婿」。然而她心裡始終十分清楚,她並不愛他,儘管她並不清楚是為什麼。在廖勝國再度出現之前,她覺得愛也可以一點點累積的,就像邵俊對她的好,就曾經讓她很感動,以至於她也慢慢認為嫁給他是幸運的。當邵俊回國之前,他就曾向她提出過,等她一回到國內就安排雙方家長見面,然後馬上結婚。當時,她一點都不反對這個提議,而現在她一想起他可能會提出結婚,心裡就不由得一陣煩躁。

廖勝國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文件資料四散攤開在他的辦公住上,他疲倦地仰坐在椅子里,他一心想把精神集中到那份尚未完成的設計稿上,可是面對著電腦,他除了能想起宋韻的面孔,腦子裡其他什麼都沒有,所有的靈感彷彿遇見了煞神,統統都被趕跑了。她又回來了,終於又回來了,她知道我在等她嗎?現在的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嗎?他只覺得頭頂像是被灌了鉛,腦袋沉沉的,前額和兩太陽穴直發漲,封閉的室內充滿了香煙的味道,他站起來打開窗戶,外面突然竄來的涼風讓他不禁眯起了雙眼,今天的工作是無論如何繼續不下去了,宋韻的突然出現,像是被命運之手拋出的一隻鉛球,劃過一道漫長的弧線,穿越過歐亞大陸,直接從時間隧道的那頭,不偏不倚地砸進了他現在的生活。他關上電腦,收拾一下辦公桌,熄了燈,走出辦公室,外面辦公區域也是黑黢黢的,所有的人早都走了。當他回到家門口時,看見門外有雙男式皮鞋,他不覺皺緊了眉頭。他打開門,果然看見他爸爸坐在沙發里,他媽媽一邊織著毛衣,一邊在跟他說話,一看見他回來,兩人倒有些扭捏起來,他媽媽放下手中的毛衣,「你回來啦,吃過了沒,今天我燉了雞湯。」

「不用了,我吃過了。」他神色冷漠,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你爸想。。。」

「我累了,想早點睡。」他不等他媽媽說完,就直接將自己的房門關上了。廖媽媽站在門外,想敲門可又作罷了。

「算了,別去叫他了,讓他早點休息吧。」廖爸爸說,「時間也不早了,我該走了,等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那好,你先走吧。等有時間,我會勸勸他的。」廖媽媽說。

「真鍋」咖啡館里,一個個子瘦高,帶金絲邊眼睛的青年男子坐在靠落地窗邊的位置上等人,他皮膚白皙,穿著正式得體,雖然不能用帥、酷這樣的字眼形容他,但他的確長得很乾凈很端正。在優雅舒緩的背景音樂中,他一根細長潔凈的食指無意識的撫著咖啡杯潔白的杯身,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這讓他心裡生出幾許淡淡的憂慮,自從和宋韻交往以來,他一直能感受到來自她的若即若離。

「今天下班晚了一點。」宋韻拍拍衣服,抖掉落在上面的雨滴,「外面下雨了,叫車都叫不到。」

「你總是不帶雨傘出門。」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英國的陰雨天比這裡還多呢,我都懶得帶。帶傘多麻煩啊,我又老是丟東西。」她在他對面坐下。

「你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麼?」

「還是點『荷葉叉燒飯』吧。」

「你也不換換花樣。每到一個地方你總點一樣的東西。」

「那證明我夠專一嘛。再說還要花時間翻菜單,動腦筋點單,又費腦子又費時,換個花樣也不見得好吃啊。要是你想吃別的,那你可以自己點嘛。」

「你倒真的好伺候呢。」邵俊點了兩份荷葉叉燒飯,又點了兩杯藍山咖啡。「剛上班感覺怎麼樣?適應這裡的環境嗎?」

「還好啊,沒什麼不適應。」宋韻含糊其辭。在他們交往之初,她也只是跟他說過,曾經和高中同學戀愛過,因為她出國兩人分手了。在來之前,她已經想得很清楚,不論她和邵俊以後如何發展,她都不想讓他知道廖勝國又出現了,而且就和她在同一個公司上班。「好香啊,我真的有點餓了。」

「這個周末我們都休息,我爸媽說想見見你爸媽。」他看著她低頭吃飯的樣子,「在英國我就跟你說過,等你一回來我們就結婚。現在你已經回來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們該考慮這個問題了。自從春節你去過我們家,他們就催著我安排雙方家長見面。」

「為什麼那麼急呢?」宋韻停下筷子,她沒有抬起頭,心裡生出一絲愧疚,覺得很難面對他,「我剛剛上班,等我工作穩定一點了再說嘛,你回來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你不是說你很忙,公司里馬上要升你的職了嗎?現在結婚會佔用你很多時間。」

「操辦婚事可以交給我父母,他們已經說了,假如我們沒時間,一切都由他們去辦。」他不覺提高了聲音,「再說安排我們父母見面是遲早的事,何必再拖呢?」

「父母見面之後,很快就會催我們結婚。。。。。。」

「你不想和我結婚嗎?」他望著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敏感起來,打斷了她說話,「可在英國時你並不反對這個安排呀。你看看我們周圍的同學、朋友不都一個個結婚了嗎?」

「我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你就想著要結婚。結了婚就要生孩子,我哪還有時間去忙工作,你想想今天只是我上班的第二天,什麼都還沒開始干就要結婚了。」激動之下,她也提高了嗓門,有些委屈似的的望著他。「別人結婚那是他們的事,我們總不能為了追趕別人而去結婚吧,我們的情況和別人不同。」

「我不是想追趕誰,我只是想早點和你結婚,我也並不是要你馬上就停下工作生孩子。」他望著她的眼睛,「不是說『成家立業』嘛,對我來說,結了婚有一個安穩的家,我才能感覺更安定,能騰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發展事業。生孩子的事可以等兩三年,等你工作穩定以後再說。」

「再給我點時間好嗎?」她知道他說得很對,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自己馬上答應他的請求,「至少讓我回去和爸媽商量一下吧。」

「可我總覺得你在迴避這個問題。」他眼裡流露出深深的無奈和懷疑,「我忽然懷疑你是不是想嫁給我,在英國時你就說『假如你嫁給我,是你最大的幸運』,但你從來沒說過你愛我,你喜歡我。」

「我只是說讓我回去徵求我父母的意見,」她低下頭,避重就輕的說,她內心有一種掙扎和自責,她知道問題的癥結完全在於她自己,「你別逼我好不好。」兩人不再說話。

回到家裡很晚了,父母都睡了,她洗完澡剛剛躺上床,手機再度想起,她原以為是邵俊追過來的電話,沒想到來電顯示的是公司電話,「這麼晚誰從公司打來的電話。」拿起手機時她想。在接通的那一瞬間,她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廖勝國。電話通了,然而話筒兩邊卻一片靜默,沒人肯先說話,「是你嗎?」多麼熟悉的聲音啊,是他,真的是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樣,每次他打電話給她,開場都是這句話。她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像有著千言萬語無法卻被堵在喉嚨里。「有事嗎?」她問,胸口有點發悶。

「你要的資料我準備好了,還有下周『曼莉婷』的法國廠方人員會過來做一次培訓會,你肯定要參加的。」其實這些話大可以放到第二天上班再說的。

「知道了。還有事嗎?」

兩邊再度沉默,片刻后他說,「沒有了。再見。」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一段段往事一個個鏡頭像是被攪動的岩漿,從大腦皮層翻滾沸騰起來,高三開學第一天的撞車事故,那個下午在電影院門口他在她臉上留下的第一個親吻,高中畢業前他們在校園某個角落裡的初吻,還有他們在大學校園裡青澀的初愛,連同分手前他們的爭吵。。。。。。所有這一切都忽遠忽近,閃爍在她眼前。剛分手時,她忙著做出國前準備,因為對未知的前途充滿期待,所以並不覺得怎麼刺心難受,只是感到無言的傷感和失落。而到了英國之後,生活漸趨平穩時,她才恍然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失去了,而這樣東西是無法追回的。只是不久后又遇到了邵俊,他的溫和與體貼讓又讓她漸漸安下心來,他很成熟,早早就對人生做出了規劃,每個階段該幹什麼,他都有清晰的目標和計劃,就比如他們結婚這件事就是他個人人生計劃中的一部分,他認為男人過了三十就該結婚,婚姻能讓男人更有責任感。他曾經對她說過,「我很喜歡你,你是個很適合結婚的理想對象,你將是我唯一的妻子,我會給你最幸福的生活。」

「喜歡」這個字眼是本地人最常用的表達「愛」的替代詞,可以等同於「愛」。但是她總覺得這個詞有某種不徹底性,因為廖勝國曾經就對她說過,「我很愛你,很愛很愛,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像愛你那樣愛別人了。」愛是不能拿來作比較的,但是又無法不拿來作比較,尤其對女人來說,並不是要把男人拿來比個高下優劣,只是在感受過赤道的熱浪、南極的極寒后,再回到溫室里,總會覺得體感缺失。她當然清楚,和邵俊在一起的將來是可以預見的,一切都是可控的,是安穩、是富足、是令人羨慕的生活,但她卻永遠只是因為很受感動而「喜歡」他,可她心裡實在放不下那個「愛」。愛情不是按圖索驥,開寶馬的大明星未必能點燃你心中愛的火種,而那個你一直覺得不以為然的人或許在不經意間就讓你陷入愛的泥沼。你可能不知道你未來的愛人來自哪裡,可能不知道他的習慣愛好家庭背景,但是卻會在看見他的某個瞬間感受到內心的躁動和愛的召喚。是的,她終於搞清楚她想要的是「愛」,而不是「喜歡」。在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邵俊都沒再找她,而她也想讓自己再冷靜考慮一下。

每個人對愛的理解都不同。方達玲對愛的理解就頗為令人匪夷所思,她在「朗儷」化妝品公司工作了八、九年,她時常為公司主持一些慶典會議活動,她也很受某些代理商、加盟店老闆的關注。大約是在舞台上站多了,她很把自己當「明星」,而且她時常對身邊周圍的朋友同事說,「XXX一直說我是『女人花』,XXX還在情人節把玫瑰花送到我辦公室來,他們不要對我太有『意思』哦!我又沒讓他們送咯,他們就是喜歡我這樣的,我也沒辦法。」在朗儷混了這麼久,她還是個小小的「促銷部經理」,而且還是個「光桿司令」,她總覺得自己是「時運不濟」,其實背地裡大家都不願意跟她合作搭檔。她的媽媽在某個劇團當過演員,她自己畢業於音樂學院附中,她常常認為自己屬於「演藝世家」。她時常從周遭的人那裡聽聞到各種交際場上風流女子的傳奇生活、演藝圈內明星大腕的露水姻緣、上流社會名媛紳士的揮金如土等等令人眼紅耳熱的事情,這些事情如一盤盤精心烹制的「麻辣小龍蝦」刺激著她的感官,豐富著她的想象力,她認為與默默無聞的生活相比,那些「無傷大雅」的名流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聰明的人自然只將這些道聽途說的奇聞異事當做茶餘飯後的消遣,按當下流行的看法說來,明星名流本來就是活給別人看的,即使他們身上發生再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普通人而言,也只當是看了一出「活人劇」,他們的私生活是全民娛樂的一部分,既然在**保護上吃了虧,但在金錢上卻得到了巨大的補償。而方達玲期待就是那種聽起來似乎是天方夜譚的生活,尤其是她認為自己具備了過上這種生活的「資質」,只不過這種「資質」具體是指哪些方面,她本人其實並不清楚。她的兒子笑天去年考進了大學,不久前他又報名參加了電視台的「型男加油」的比賽,她對兒子進入演藝圈充滿了期望,更讓她期待的是這次老公回國辦理兒子移民的手續。

方達玲的老公比她年長十幾歲,他早在八十年代末就去了澳大利亞打工,後來在那裡開了一家家政服務公司。也是因為如此,方達玲剛從音樂學院附中畢業,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匆匆和他結婚生子了,圖的就是將來好跟他一起出去過好日子。原以為一紙婚書就能將她帶出國的,但直到兒子出世都沒動靜,她大為失望,和他發生了爭吵,但他並不理會,而是先將自己的家人哥哥、姐姐、妹妹先辦出了國,後來又將自己的老母親也帶出了國,唯獨留下方達玲在國內,這讓她更為憤憤不平。本來兩人就談不上什麼感情基礎,而老公又一直在澳洲,難得回來一趟,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冷淡。幸好他們之間還有個兒子,他老公說,等辦完笑天的移民手續后再辦她的,所以她只能按捺著性子等待著。為了能出去,她付出的代價是十幾年的等待,其實算算這並不是筆劃算的買賣。

「笑天的簽證下來了沒有?」她的老公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辦妥兒子的移民手續,「你不是說等他大學畢業前再辦也來得及嘛。」

「簽下來了。現在辦好他兩面都可以讀書,想待在哪兒就待在哪兒,這樣不是更好嘛。」他穿上外套又要出去。

「那我呢?你不是說等把兒子辦出去了就辦我的嘛?」

「你急什麼?兒子的也才剛剛辦好,哪那麼快就辦你的。」他面部表情僵硬,眼神冰冷,完全是一種應付她的口氣。

「你一直就讓我等,我從結婚等到了現在。」方達玲一聽就火冒三丈,遙遙無期的等待原本已讓她心灰意冷,但這次老公這麼快將兒子弄了出去,又讓她的心活動起來了,「你們家的人一個個都出去了,現在兒子也可以出去了,那麼我呢?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為了這個問題他們已經不知吵過多少回了。

「你在這裡不是過得也很好嗎?」他老公一臉嘲諷,「左一個朋友,右一個朋友,生活很精彩嘛。到了國外哪來那麼多『乾爹』『乾哥』。」他雖然人在國外,但還是從朋友那裡聽說了各種老婆在國內情況。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跟對方說,「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出來了。」

「你又要去哪裡?又是那個女人,是不是?」方達玲知道他在澳洲有一個情人,是他在國內時就認識的,她曾經懷疑這個女人也是他想辦法帶出去的,但始終沒有證據。她老公理都沒理他,轉身就走,門砰的一聲,沉重的關上了。她很清楚他根本不在乎她,老早以前他就提出過離婚,但她堅決不同意,因為她很不甘心,覺得這樣的結局對自己實在不公平,她嫁給他就是為了能出去,結果是結了婚生了孩子,卻什麼都沒得到,這真真叫人算不如天算。不過她手裡還捏著一張牌,就是兒子笑天,她知道老公非常在乎這個兒子,她忽然感到擔心,這次他突然將兒子的移民手續辦好是不是別有用心。她知道那個女人幾年前就已經和國內的老公離婚了,而且他們兩個幾乎同進同出地生活在一起,要是他們兩個想結婚的話。。。。。。她心裡一陣憤恨,這不僅是因為老公有外遇,而且她有一種被愚弄被利用的感覺。

那天晚上笑天意外的回家了。「爸爸呢?」兒子問,「他打電話跟我說,我的簽證下來了。」

「他出去了。」她想試探一下兒子,看他是不是願意出國,「他說現在你兩邊都可以做選擇,你是想留在這裡呢,還是跟他出去?」

「現在出國的人都一個個往回跑,很多人說待在國外沒意思,還不如在國內發展。我現在書讀得蠻好的,我想等念完了大學出去看看再說。」

「就是,還先在這裡把大學念完了,想出去什麼時候都能去的。」她心裡很高興,兒子並沒有想出去的意思,她知道老公是很尊重兒子的選擇的,不會強迫他出國念書。笑天已經成年,他對父母的婚姻狀況看得很明白,他在澳洲住過一段時間,知道爸爸在那裡有情人,甚至還隱約知道媽媽在外面有若干關係曖昧的男友,但他曾經說過,他不干涉父母的私生活,所以他對他們中任何一方都並沒什麼偏袒。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生活。那天晚上方達玲的老公沒有回家。

第二天朗儷公司在市郊某個度假村開招商會,方達玲卻意外發現劉志奇出現在會場。自從上次為「思美」主持了年會,她不知怎的就老惦記著這個人,劉志奇的成熟穩重、風度翩翩給她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我怎麼就碰不到這樣的人呢,他要是我老公那多好啊。」她心裡這麼想。那天她一直在找機會想去搭識他,但發現羅美玉始終跟在他身邊,在吃飯的時候,羅美玉簡單的將她介紹了一下,她不斷用眼睛去瞟他,但他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她,她找不到單獨和他說話的機會,最遺憾的是沒能弄到他的手機號碼。這天他的出現讓她興奮不已,她直奔他走去,熱情的伸出手去,「劉總,你好,我是方達玲。」

「啊,是方小姐,上次你為我們主持的年會很成功,大家對你印象很深刻啊。」劉志奇握了握他的手,因為那場年會,他對面前這個女人印象不錯,「你在『朗儷』上班嗎?」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她滿面春風,兩眼泛光,嗔怪似的看著他笑,「上次吃飯的時候就介紹過了,我在『朗儷』工作八、九年了。」

「瞧我這記性。你在『朗儷』做什麼的?」

「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促銷部經理。」她眼梢飄動著春意,「你怎麼來這裡了?」

「你們公司也是業內有名的企業,我接到你們寄來的邀請函,正好有空就過來看看。」他看了看手錶,「不早了,我還有事,該走了。」

「你留個手機號碼給我吧,說不定以後我們還可以合作呢。」她早就等著這個機會了,兩眼眯縫著笑得就像一隻得意的老鼠。他們交換了電話號碼。

兩天後方達玲回到家,她躺在床上想著和劉志奇偶遇的情景,她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溫情,他的語氣是那麼溫和,她回想著他們之間其實很簡短很普通的對話,「大家對你印象很深刻啊。」他這麼說,證明他對我也印象深刻,原來他早就對我有意思啊!她這麼想著,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她一直有某種「特異功能」,能將很多男人對她說過的各種客套話、應酬話,在經過她大腦的反覆想象之後,就統統變成他們對她「有意思」。

那天晚上她老公回來了,他進房時看都沒看她一眼,從衣櫃里收拾了東西,放進旅行箱,然後他就睡回笑天房裡。明天他就要走了,即使這樣,他也連跟她告別一聲的意思都沒有。她對著老公冷漠的背影,心情再度跌回冰點。這段可有可無的婚姻曾被她當做在人前炫耀的資本,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實她什麼都沒得到。她在澳大利亞曾偶遇過老公的情人,那時他們在一起已經很久很久了,是她老公的校友,當初這個女人先他一步在國內結了婚,所以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那個女人比她大很多,也不見得比她漂亮,她搞不明白自己的老公為什麼就那麼痴迷於她。方達玲為此和老公大吵過,他對她說,「她不像你這樣虛榮、現實,她是因為喜歡我才和我在一起的。」的確,他們的婚姻伊始就是目的明確的,他是因為年紀大了,家裡催著他結婚,在外國不容易找,於是家裡人就在國內替他物色好了這樣一個「單純」的妻子;而她更是聽從了媽媽的意見,「女人最重要的是嫁得好,現在誰不想出國啊?多少女人都削尖了腦袋嫁給外國人,不就是為了能出去嘛。你要知道這是個多麼難得的機會,早點跟他結婚,就能早點跟出去享福。」結婚以後他們之間的話題中心就只有一個——替她辦出國,結果是來來回回的吵,這門看似門當戶對的婚姻結局卻是如此。為了追求平穩安逸的生活,她在應該戀愛的時候放棄了應有的權利,早早踏入了婚姻,「愛情」這兩字對她而言僅僅是頭腦里的幻象,只有從未被愛過的女人才會像她那樣,想象著自己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幻想著被很多男人追。

方達玲的手機響了,是「雲裳」美容院的老闆娘許莉打給來的。「達玲,我給你介紹個生意。我表妹也是開美容院的,她現在也想做你們公司的產品。」「雲裳」在做「思美」的產品前也做過「朗儷」的產品。

「那好呀,她的美容院開在那裡?等明天你帶我去看看。」

「有個叫『魅力飛揚』的美容院好像是你們的加盟店吧。」

「是啊,那是阿湯的店,你跟她也認識嗎?」

「我不認識,我表妹的店就開在『魅力飛揚』斜對面,店名叫『雅尼』。我表妹在那裡開店的時間可比那家店長得多了。」

「阿湯跟我們公司合作很久了,銷量也很穩定,而且。。。。。。」方達玲有點明白過來了,許莉明著是介紹生意,實際上是想在背地裡做小動作,「你也知道這一行的行規,我們要對加盟店實施一定的『區域保護』的。」

「這個嘛我當然知道,不過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許莉幹這一行十多年了,有資格堪稱「老江湖」了,「我表妹只是想先弄點散貨試試,現在的顧客很多都圖個名氣,『朗儷』的產品一直都很有知名度,反正私下裡賣,誰都不知道。」

「那萬一被發現了呢?」

「那也不會怎麼樣的,現在串貨、私下供貨還少嗎?那個阿湯也不會知道是你牽的線。」許莉根本不在乎這些條條框框,「你用的那個德國『艾美娜』馬上快到貨了,過兩天我送到你那兒去。還有我從法國買了一件睡衣,我穿太小,我看你穿正好,一塊兒給你送去。」有一次許莉偶然推薦她用這個叫「艾美娜」的女性**護理凝膠,自那以後她一直以半價從許莉那裡拿貨,有時許莉乾脆也不問她要錢。

「那好吧,明天你帶你表妹來我們公司吧,我讓銷售部直接開單。」

阿湯走進小區物業管理處時滿臉喜色,她剛才接到吳姐電話,讓她到那裡簽租賃協議,等簽完合同那個明亮寬敞的門面就是她的了,她想。她剛走到吳姐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爭吵聲,「她是個外地人,你們怎麼能把門面借給她?」一個本地女人大聲說,「你們不是說這些門面是專門留給下崗失業人員的嗎?你們是濫用職權!」

「借給她的門面是多出來的,現在還多出一個門面呢!我們收的這些錢也是上繳的,也不是我們自己留下的。文件上也說得很清楚,只要是方便小區居民的正當商業用途也可以出借,她完全符合這個條件。」吳姐據理力爭。

「她們每天營業到那麼晚,影響我們小區居民的正常休息。」另一個女人說。

「她們開得是美容院,就算晚點打烊也不會發出什麼聲音啊,又不是酒吧迪廳這樣的喧鬧場所,怎麼會影響你們的休息呢。」辦公室里的一個男同志也替吳姐說話。

「她老公是個強姦犯,你們借給這樣人開店,威脅到我們小區居民的生命安全。」那個本地女人說。

「他老公現在也不在這裡啊。而且這些店面是在小區外面,不在小區裡面。」吳姐說,「假如你們對我們的工作有疑問,可以向我們上級機關提出行政異議。」

「你們要是敢把店面借給她,我們就去告你們!」她們一句撂下狠話。那兩個女人開門出來時滿臉怒色,她們一看見阿湯,一抽鼻子,掉轉頭去,假裝沒看見,徑直離去了。阿湯認識其中一個,那個講本地話的女人是「雅尼」老闆娘曉晶的小姑子。她走進辦公室,一時間她都覺得不太想簽這個合同了,「她老公是個強姦犯」,這句話真的很刺傷她。「阿湯啊,快看看協議,沒問題的話,就趕緊簽了它。」吳姐和顏悅色的說。

「我給你們帶來這麼多麻煩,真太不好意思了。」

「她們那些話別忘心裡去,」吳姐說,「她們也只敢到我們這裡鬧鬧,放到別處去可根本說不響,我們的工作符合各項規定,我可一點都不怕她們。」

「她們要是有道理那就會賴在這裡不走了。」那個男同志也說。

「可我總覺得太給你們添亂了。」阿湯說。

「這有什麼,現在不講理的多著呢。我們這三天兩頭會有人來吵架。」吳姐寬慰她,「別擔心,我們走的都是正常渠道,沒人可以阻撓你借那個店面。」阿湯簽下了那份租賃協議,可原本高高興興的勁頭因為那兩個女人的一番大鬧而大打折扣。

隔了沒多久,那兩個人大鬧物業辦公室的事情就在小區里傳了開來。「我早跟你說了,『雅尼』那個女人詭計多著呢。」王姐躺在美容床上,萌萌正給她做「美胸保養」,「她知道你們借了物業的門面,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瞧見了吧,派人去那裡搗亂了吧。不過也別怕她,越怕她越來勁了。」

「萌萌,你們賣的東西怎麼比『雅尼』貴呢?」躺在另一張床上的顧客是王姐帶來的「麻將搭子」,是剛來沒多久的新顧客,「我的鄰居就在『雅尼』做的,昨天她給我看她在那裡買的東西,那個『防晒隔離素』只要108塊,足足比你們這裡便宜40塊呢。」

「不可能啊,我們一直做的是『朗儷』的產品,」萌萌說,「這裡只有我們一家做這個牌子,『雅尼』從來沒做過這個產品。」

「真的,我不騙你,等明天我把我那個鄰居叫來,你問問她不就清楚啦。」新顧客說。

「我看這很有可能,」王姐說,「以前她們也干過這事兒,私下裡弄點貨過來,以賤價賣出去,她們不靠這個牌子吃飯,就是想搞垮你們。」

晚上阿湯打電話給方達玲,「達玲,『雅尼』怎麼也有『朗儷』的貨呢?」

「這不可能吧,我不管業務方面的事,不太清楚啊。」她穿著徐莉送的法國睡衣應付著阿湯,「可能是哪個業務員為了沖銷售業績私下給她們的。」

第二天阿湯打電話去「朗儷」公司的售後服務部,「我是『雅尼』的美容師,你們上次發過來的『逆時空面膜』有個罐子上有裂痕,能不能給換一個。」

「可以的。你或者給我們先發過來,我們等下回發貨再給你一起發過去;或者你直接讓我們的業務員或美導帶過來換也行。」售後服務小姐說。

「我們老闆到外地去了,要等半個月才回來,我沒那個業務員的電話,你能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嗎?」這是阿湯早就設計好的話,她知道問自己的那個業務員肯定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想知道是誰在她背後搗鬼。

「你們是方達玲介紹進來的生意,可她不是業務員,要麼你先打電話問問她,看她是不是可以去你們那裡拿回來換,要麼你只能先把那罐有問題東西的先寄過來,然後我們再給你發過去。」售後服務查了一下銷售出貨單說。

放下電話,阿湯心裡很不是滋味,「雅尼」使用各種手段來對付她,她都能坦然面對,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那不過是為了各自的生存和利益才選擇了不擇手段。但方達玲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每次和阿湯見面都是一副親熱得不得了的樣子,還以「好朋友」自居,她認識方達玲也有很多年了,她知道這個女人愛慕虛榮喜歡聽好話,但沒想到她居然會在自己背後搞這樣的小動作。

而此時方達玲早把阿湯扔到腦後去了,她正想著找什麼樣的借口去跟劉志奇扯上關係。這回倒是許莉幫了她一個大忙。「過幾天我去參加『思美』的新品推廣會,」那天她給方達玲送「艾美娜」去的時候無意中說起,「這回他們做的是法國全進口的牌子,我在外環一個別墅區又開了家美容院,想挑個高檔的產品做做,想去那裡聽聽。」

「他們的十周年慶典還是我去主持的呢!」方達玲腦筋一轉,立刻藉機套話,「唉,我怎麼沒在會場見到你啊?」

「還不是家裡有事嘛!本來倒是想去的。羅美玉,就是劉志奇的老婆跟我可熟了,我的那個老店就開在他們住的小區里。」

「他們家住那兒啊!」

「是啊,羅美玉就在我那兒包的卡,現在他們女兒去美國了,她也不大去公司上班,時間有的是,差不多天天都要往我那兒跑一趟。」

方達玲很快從許莉那裡弄清了劉志奇夫婦的家庭狀況,「我倒也很想看看他們做的是什麼牌子,反正最近我也不忙,不如我跟你一起去聽聽課吧。」

「行啊,順便你也給我參謀參謀。」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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