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隱患
江南跟隨蜀禾離開魔界成了我探尋當年事件脈絡的轉折點,江南作為主要講述人,他的離去中斷了白隱這條線,我若想繼續了解她,只能去找寧容或者奕青。
奕青我是不考慮的,一是因為我暫時找不到他,二是打心底里感覺他是個陰謀家,不會太好相處。因此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寧容。
此時離三帝會盟結束還有五日,抓緊些足夠我搜尋到關於白隱全部的事情,第二日一早,我便去驛館等候寧容。
在典經樓初遇江南那日我曾見過她,之後在凌霄殿上也看過她與天帝辯論。寧容雅靜沉肅,論起禮來條理清晰從容不迫,在利益糾紛面前也能自如應對,不像某些人一樣吃相難看。
不過她們都變了,相較於蜀禾,我認為寧容的變化更大。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天真女童,在短短三百年間變成了心機頗深的帝王,她如今都還是個妙齡少女,是如何做到如此沉穩的?
我懷著滿腹疑惑見到了她。寧容今日身穿暗紫色常服,修長的裙擺遮住腳踝,只露出一對雪白的玉足。她整個人安然側倚在藍絲絨榻上,烏亮的青絲披在肩上,只用一隻銀簪子綰在腦後,做成一個玲瓏精緻的髮髻。寧容天生一張清純可人的臉,比起蜀禾少些嫵媚,然而更具有別樣的魅力,她微施淡妝,大大的眼睛上下將我打量一番,問:「你是何人?又有何事?」
她明明沒有蜀禾資深老練,卻偏有種蜀禾沒有的攝人威嚴,我站在那裡被她的氣場震懾,顫顫巍巍地回答:「小臣乃天庭史官陳留,今日求見魔帝陛下,是……是想向您了解昔日靈神大人的生平事迹……然後為她重新列傳。」
她絕對沒有記住那天在典經樓里的我,用一種陌生的語氣問:「我母親?」
「……是。」我回答。
這時突然從外面進來一個男子,他未經人通報直接推門而入,一面進一面喚著「容兒」,聲音寵溺而親切,然後側身看到站著的我,才收斂了熱情,沉默地走到寧容身邊坐下。
「你回來了。」寧容笑道。
「此人是?」那男子指指我,不解地問。
這時我才看清他的全貌——是個年輕幹練、孔武有力的少年人。他的年齡與寧容相仿,只是朝氣蓬勃,一身暗紫色長袍箭袖,頭髮高高綰起,一絲不亂,應當是個武將。又聽他方才如此親切的呼喚和不拘禮節的行為,眼下這男子應當就是魔帝寧容的丈夫、魔族現任大將軍蓬萊了。
寧容給他講了我的身份和來意,蓬萊便問我:「是天帝讓你如此做的嗎?」
「不,」我答道,「是小臣自己不願看忠臣義士平白受污,想讓事實真相重見天日。」
「天庭有你這樣的有識後輩,倒還不算太令人失望。」寧容先誇獎了我,然後又諷刺了天庭,我不敢反駁,只能叩謝。
「你想從朕這裡知道什麼?」寧容問。
終於進入正題,我連忙接話:「從當年大公主嫁到妖族之後開始,不必過於詳細,只須挑揀大事講述即可。」
其實我巴不得問到白隱詳細的起居日常,然而時間不多,又怕寧容厭煩,只能緊著具有代表性的事情問。
寧容聽了我的話陷入沉思,方才還平靜的臉色不知怎地變得複雜起來,我疑惑不解,蓬萊卻瞧出了端倪,伸手撫上她的手,彷彿在安慰。
她的眸中閃過一絲痛苦和愧疚,這讓我很抱歉一大早讓她回憶起不高興的事。然而她還是願意為我分享:「姑姑出嫁后很多年都沒有再發生什麼大事,神魔妖三族和平共處多年,我們也過得平平靜靜。不過……」
她開始滔滔不絕地繼續江南的講述,而我也有幸能繼續傾聽白隱的故事。
整個故事最關鍵的時間段就是血蠱所說的六十年,江南是從六十年中的第一年開始講的,但是到寧容這裡卻直接跳到了最後十年。
……
魔族與妖族和親之後,令狐幽與魔帝的聯絡愈加頻繁,在天帝眼中,兩族聯合成了牢不可破的聯盟,然而魔帝卻不太想跟妖族牽扯太多,只想保持中立,誰都不得罪。因著這種微妙的平衡,妖族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提過分的要求,天庭也因為忌憚兩族的聯盟而沒有輕舉妄動,魔族便抓住這個機會,繼續厲兵秣馬增強實力,天庭眼睜睜看著,卻沒辦法制衡。
這種相安無事的場面持續了近五十年,五十年在神仙妖魔眼中,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天庭那邊,祝融一如既往地受天帝寵幸,夏炎繼續保持沉默,卻會時不時受到祝融的刁難,好在他每次都能化險為夷,過得還算平和;魔族這邊,寧容在五十年裡長大成人;白隱在五十年裡養好了身體;奕青年復一年地勞作並且跟血蠱作鬥爭,還總結出了經驗;淳于東鄉和霍長風復任,在淳于的據理力爭和無禮反駁下,霍九離成功地推掉了魔帝的徵召——當然這都是他們事先計劃好的。
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除了「六十年」的疑雲和躁動不安的邊境。
「怎麼回事?妖皇不是勒令邊境接壤處的小妖不得擾民嗎?怎麼這幾年頻頻有妖怪出沒傷人?」白隱神色凝重地詢問奕青。
奕青還是坐在那個常年陪伴他處理公務的書案旁,抿抿嘴無奈道:「再嚴肅的命令也抵不住天高皇帝遠,且那些作惡的小妖大多無名無派獨自流竄,不僅難抓,還抓不盡,妖族那邊只能一直拖著,我們也不好插手去管。」
「真讓人一言難盡。」白隱吐槽道。
「好了,咱們不提這個了。」奕青拍拍她的手,換個輕鬆的話題,「這幾天我在想另外一件事……容兒漸漸大了,不知不覺竟已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我想著你能不能替她操操心,我是做父親的,這些話總歸不好由我說出口……」
其實白隱也考慮過這件事,今日聽奕青也提起來,便沖他抱怨起前幾日的遭遇:「容兒的事我早就想過,之前也有意無意跟她提過一下,可這孩子脾氣越發倔犟,我三句話沒說完她就直接甩臉色奪門而出,不給我半點勸說的機會。」
「哈哈,」奕青好笑道,「小孩子的叛逆期罷了。她只是不想讓你我管她,但這件事還是要提的,過幾天你再說說她,不要勉強,權當提醒提醒她。」
「好。」白隱回應道。
於是幾日後的飯桌上,一家三口難得湊在一起吃飯,白隱便當著奕青的面又提起談婚論嫁的事。
「哎,我前日在家宴上見到曹大人家那位深居簡出的二公子了,他生得甚是俊俏,風度翩翩還會吟詩作畫,當真是個好人物。」
「是嘛?」奕青應和著白隱,餘光瞥瞥寧容,「下次有機會你帶容兒也去看看,他們年輕人肯定有話說。」
「我不想去。」奕青話剛落音,寧容便沒好氣地拒絕了,眼睛死死盯著碗里的肉,一雙筷子幾乎被她搗成兩截兒。
奕青溫和地同她商量:「去看看嘛,沒什麼不好的。」
「說了我不想去!」寧容光速把扒乾淨碗里的飯,然後把筷子一扔,迅速起身,摔門而去。
「這……」奕青欲攔她,卻被白隱叫住:「我就說嘛,容兒大了不好管了,且由著她去,一般這種情況,她最晚在外面待到黃昏就回來了。」
可是今日她直到太陽落山還未回來。
奕青還在處理公務,白隱獨自在寢閣內來回焦急地踱著步。
「阿照,你去宮裡問問帝后,看她是不是跑宮裡去了。」
「是。」汐照立刻動身。
然後白隱又支使蒙遠:「你去大將軍府找找,這孩子一生氣就愛去找霍大公子。」
「是。」蒙遠也走了。
接著白隱親自動身去遲梧山。
其實寧容也不是第一次夜不歸宿,她畢竟那麼大個人,如何也丟不了。但是自從前幾天聽說妖族不安分之後,白隱心裡總是不踏實,總感覺讓寧容時刻不離東宮才安全。
太陽落山,天與地漆黑一片,天上剛剛夜幕降臨,然而人間已是深夜。白隱下來后直奔草廬,但是草廬內並沒有點燈,找來找去也不見一個人影。
難不成她跑外面去了?不應該啊,容兒怕黑。亦或她沒來山上,而是在大將軍府或者宮裡?也有可能。白隱暗自思忖,由衷地感到養孩子勞心又勞神。
站在原地猶豫片刻,她還是放心不下,決定先把山上搜一遍再說。
白隱撐起一束掌心焰,施法在梧桐林中快速貼地飛行著。
今夜月光皎潔,一望無際的梧桐樹林伸展著崎嶇的枝幹,在月光與火焰的雙重襯托下投射出詭秘可怖的倒影,如同遊走在黑夜裡靜默的鬼魅。微風輕輕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幽深的氛圍激起白隱一身雞皮疙瘩,這種感覺讓她想到初次來遲梧山追捕賀誠、結果遇到奕青的那一夜。
白隱快速地在林中穿行,仔細地察看每一處黑暗的地方,直後悔沒多帶幾個人一塊兒找。她以為能直接在草廬里找到寧容,畢竟她從前就有過這樣的操作,可人算不如天算,這次她偏偏沒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