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二)
吳生今年二十有三,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還有兩個妹妹。
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尤其是在被臨鎮比較有名的畫師相中,收為徒弟后,雙親更是視他為驕傲,逢人便誇。
吳生確實在繪畫方面很有天賦,領悟力強,繪畫風格又獨樹一幟,假以時日,定能有一番好成就。
可惜,他未趕上好時候,就在他學成出師后不久,戰爭爆發,時局動蕩,社會混亂不安。
家中原本的境況就不是很好,只能算一般。
父親因之前大病了一場,身體一直欠安,只能做些輕巧的活計,所以工錢不是很多。
原本想,吳生這學成后定能尋個好工作,多掙一些錢填補家用,可誰曾想……
沒辦法,只能尋普通的工來做,可目前能尋到的大多都是體力活兒。
吳生從小學畫,再加上父母雙親幾乎不讓他下手做什麼,雖算不上手無縛雞之力,但也差不多少。
做工第一天雙手就起滿了水泡,體力更是明顯不支,但吳生都默默咬牙堅持了下來,並且在之後的幾天里,逐漸調整自己的狀態,讓自己儘快適應。
眼看已漸入佳境,沒想到卻突發意外。
貨物倒塌,砸傷了腿,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工是沒辦法做了,好在老闆給結了工錢,並且多給出一部分,作為醫藥費,讓他好好養傷。
這次受傷,對於吳父吳母來說,是既心疼又感到慶幸。
慶幸的點呢,是不用去往前線打仗了。
人家怎麼可能會要『傷兵』呢,那不是拖累嘛!!
所以這個傷也算是受的恰到好處了。
然高興也就那一陣,待傷好了后,就又涉及到繼續找工的問題。
經過休養,吳生雖已能下地行走,但還使不上什麼大力氣,之前的工肯定不能做了。
其他地方呢,在得知他的腿受過傷,並且才恢復,也不太願意請他。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吳生越來越發愁。
就在他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是好時,表叔來信讓他去他做工的地方,教那家的小姐學作畫。
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作畫是他最擅長的事,沒有什麼比這更適合自己的工作了。
——?——
經過三日的路程,吳生來到了表叔做工的蘇家,經人帶領,他見到了要教的蘇家小姐。
這一天,見到蘇家小姐蘇念槿的這個場景,是吳生這輩子最難以忘記的一天。
也就是初次見面的這一個照面,他的心便淪陷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充滿書香氣的房間,也灑在蘇念槿的身後,彷彿給她渡上了一層聖潔的光。
嫻靜淡雅的氣質鋪面而來,去的時候她正端坐在那裡,神情專註的看著手裡面的書信。
在吳生的眼中,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尤其是當蘇家小姐將目光投過來,看向自己的那一刻。
這是他從小到大見過的女子中最為漂亮,亦或者說是為驚艷的。
身上充滿了溫婉柔和的氣質,朝自己打招呼時那淡淡的微笑,因微笑而變得彎彎的眉眼,明亮如月的眼眸,每一個點都深深打動他的心。
這份最初的悸動,就此生了根,並在之後的接觸中,逐漸加深,直至無法自拔。
即便他後來知曉了她早已有婚約在身,並且日日思念那個在前線打仗的未婚夫,也未曾改變心意。
——?——
蘇念槿又一次從睡夢中驚醒,顧不及去擦眼角流下的淚,滿腦子都是夢中那可怖血腥的畫面。
尤其是再一次夢到明徵哥哥被戰火炸的血肉模糊的場景。
自從明徵哥哥去往前線后,類似的夢她隔幾天就夢到一次,每次從夢中驚醒,都久久不能平復。
現在她每天就祈禱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明徵哥哥平安,早點回來。
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可是她真的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來。
不過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她盡量讓自己表現的開心點,同時,也接受了父母親給自己找作畫師傅,學作畫這件事。
她記得好像是十歲左右的時候,一時興起想要學作畫,可當時並沒有遇到合適的師傅,她也很快失去了興趣,也就不了了之了。
眼下,看來是真的想儘快讓自己改變,都想到這麼久遠的事情上了。
她自然也不能辜負他們的一番良苦用心。
不過,雖然是接受了這件事,但一開始她更多的還是應付的態度,就連對於教自己的這個師傅,也就第一次見面時大致看了那麼一眼。
最初的印象,中等身材,中等樣貌,給人的感覺很是老實本分。
接觸下來后,發現這位師傅話不多,但繪畫的本事確實很厲害,了了幾筆,就很具形態。
講解的也不複雜,很容易懂,漸漸地,她便生出了興緻來,態度也認真了些。
——?——
「吳師傅,我想學畫人物,你可以教我嗎?」
蘇念槿抬頭問向一旁站著的吳生。
聞聲轉頭,吳生第一次從這位蘇家小姐那張明艷的臉上看到認真的神情,同時,他也立即猜到,她想學畫人物的目的。
想來是要畫她那位未婚夫吧!
以解相思?
內心頓時有個聲音讓他說自己不擅長,教授不了這樣的話。
可開口后,
「當然可以!」
立刻答應了下來。
看著這張臉,還有那充滿期待的眼神,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更是不忍看到她露出失望的神情。
在自己這裡!
接著就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教起。
從這時候開始,蘇念槿學的很是認真,吳生也看出了,她非常的聰明。
可能是有強烈的目的勾著,很快就畫的有模有樣。
而他也因此從她的畫中,看到了她未婚夫的模樣。
雖然只是畫出了個大致,還沒特別細緻,但吳生看完瞬間理解了自慚形穢這個詞。
他想,即便沒有從小青梅竹馬的這層關係,也拋開家世這個情況,蘇小姐也還是會喜歡上她這個未婚夫吧!
反正不管如何,都不會是自己。
如此普通,不起眼的自己。
吳生以前,對於自己也是很驕傲的,不光是父母對於自己的誇讚,還有師傅對自己的肯定,他也對自己作畫感到很有信心。
可這一切,在之前找工時就受到了打擊,眼下,更是!
——?——
轉眼,蘇念槿和吳生學畫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她畫的越發熟練,也越發精準細緻,得到了很高的認可。
和吳生的關係,也隨著時間變得熟稔,會彼此稱呼生哥和念槿!
蘇念槿覺得吳生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除了在學畫時要求比較嚴格外,其餘時間都特別好說話,甚至很多時候,自己只不過隨口念叨的一句什麼他都會記得。
比如前兩天,只不過閑聊時說了一句許久沒吃南巷的南乳花生了,今天就給自己買了一大份來,
「謝謝生哥,你該不會是特意去買的吧?」
吳生看著眉眼笑開的蘇念槿,目光說什麼也移不開。
心頭更是感到很是滿足,甚至還有一絲得意,
「出去辦事,剛巧路過,就順便買了一些!」
其實是早上特意去買的,還排了好長的隊。
這家的南乳花生非常有名,店面照以前都擴大了許多。
蘇念槿有段時間沒去那邊了,還以為是之前的小店面。
吳生現在不是天天都待在蘇宅,蘇念槿這邊已經傳授的差不多,只需隔天過來指導一下,再就她畫好的部分提供一些意見就可以了。
前段時間,他又尋了份工,是在報社負責畫報畫刊的圖畫部分。
時間比較自由,只要按照要求完成交代的任務就可以,工錢雖不是特別高,但提供了住處,自己還不耽誤到這邊來。
這對於吳生來說,是非常好的了。
他也算是掙兩份工的錢,填補家用綽綽有餘!
就在吳生無比恣意眼前的生活狀態,尤其是與蘇念槿之間的關係時,明徵回來了!
——?——
明徵這一去便是兩年多,回來后整個人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以前給人的感覺是溫潤的謙謙公子,現在渾身上下充滿了剛毅凜然之氣,眼神更是銳利攝人,甚至不經意間還流露出一股肅殺之意。
兩家人第一眼見到都不敢認,這真的是明徵?
蘇念槿更是,她的明徵哥哥,好像變得有些…陌生!
他又長高了,也變黑了許多,一身軍裝穿著筆挺,英姿颯爽,但也透著距離感。
還是明徵率先開口,
「槿兒!」
打破了蘇念槿與之對望,即便已淚眼婆娑,但卻不敢上前的局面。
這是兩人確定心意后更改的稱呼,不再是妹妹,而是我的心上之人!
更是日思夜想,一刻也等待不及,想馬上見到並擁之入懷的人!
聽著和以前一樣語調,只有明徵哥哥才會喊的稱呼,蘇念槿眼中的淚瞬間決堤。
並在明徵朝她張開手臂的那一瞬,第一時間沖了過去,緊緊抱住。
太好了,她的明徵哥哥回來了,平安歸來了!
聽著耳邊強而有力心跳聲,她的心徹底踏實了,也因回應的溫暖找回了真實感。
這是真的,不是夢!
「乖,不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明徵低頭,心疼的安慰著。
——?——
明徵的歸來,對於兩家來說,是這兩年多來最大的喜事。
當晚,兩家人聚在一起,好好慶祝了一番,也是給明徵接風洗塵。
現在局勢穩定,暫時不會再有戰事發生,這也是明徵得以歸家的原因。
同時,因屢建戰功,又善於謀略,被委以重任,接管了一支軍隊,成為了一名軍官。
目前只需訓練手下的士兵,保證能夠隨時應戰的狀態,並處理上級傳下來的事務就可以了,也算是穩定了下來。
剛歸家,有幾天假期,明徵自然是要好好陪著蘇念槿的,聽她講述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她都在做些什麼,是怎樣的心情。
當提到學作畫,自然就提到了吳生,說了那麼兩句。
明徵更關注的是蘇念槿畫的畫,當看到滿房間都是自己的畫像,從稚嫩粗略的只有大致輪廓,到熟練精細到每個眼神都傳神的細膩真實,他的心……
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將眼前人拉入懷中,用行動表達內心洶湧的熱情。
「槿兒,我們成婚吧!」
他等不及了,不想等到什麼二十歲生辰。
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見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生命消逝。
上一刻還在和你說話的人,可能下一刻就被無情的戰火吞噬掉,再也見不到了。
所以他深切的知道珍惜眼前是多麼的重要。
——?——
吳生已經有三天沒有來蘇宅這邊了,報社那邊有個緊急工作,他一直忙到今天早上才完成。
他沒有馬上回去休息,而是買了一些小糕點就過來了這邊,然在他到達看到人的那一刻,剛好聽到蘇念槿激動並堅定地答應了明徵的求婚。
那明媚燦爛的笑,還有那張嬌俏可人的臉上洋溢著的幸福,都是他從未見到過的。
原來她是如此的靈動俏皮。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自己只不過三天沒來,不僅她的未婚夫回來了,兩人這還是馬上就要成婚的樣子!
吳生沒再上前一步,最後更是直接悄然離去,彷彿從沒開一般。
此時,蘇念槿若是側一下頭,就會看到吳生,以及那充滿落寞之意的背影。
當晚,明徵就和兩家長輩說了想儘快成婚的想法,
「好呀,好!」
經歷過分別,這樣的決定無疑是他們最樂意聽到的。
「我們這就著手準備!」
「尋一個最近的好日子!」
儘早完婚,這樣就踏實了。
最後,經過商議,將婚期定在了一個月後的十五,是宜嫁娶的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