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窗下夫妻設計 風波亭父子就義
卻說那施全辭別岳飛父子,哭著出了牢房,當真覺得了無生趣,起了自盡之心。卻被一人抓住手臂。那施全一驚,以為是秦檜爪牙擒拿,使勁一掙竟沒掙動,那人忙低聲道:「施將軍,是我。」施全定睛一看,竟然是浪子燕青。燕青忙道:「別說話,隨我來。」
兩人來到何處?正是無巧不成書,這裡便是完顏亮適才題詩的酒樓,許貫忠和虞允文正在等候,四人互相認識后坐下,一齊商議救岳元帥的事,燕青道:「這酒樓主人和許兄頗有交情。大家有話但說不妨。」虞允文道:「依施全兄的話,若從朱仙鎮發兵震懾朝廷,岳元帥必然不允,而且還會坐實了元帥擁兵自重之罪。可否說動朝廷元老進諫?」許貫忠道:「小可不才,上月說動齊安郡王為岳飛說情,郡王上奏有中原未靖、禍及忠義之語。願用全家為岳帥作保,奈何皇上不準。這齊安郡王可是當今皇上的叔輩。」施全怒道:「這皇帝老兒明明是裝糊塗。我大哥出生入死曾救他性命,哪裡就擁兵自重、做觀成敗過?」許貫忠問道:「證據中有王貴為人證,可聽說王貴與岳帥是結拜之交。」施全道:「怎麼會?王將軍是岳帥從小結義弟兄,是岳帥差他去張俊那裡辦事公幹,結果未等回來便被朝廷調到四川協守。說他告發岳帥,卻又不讓他到案作證。明明有詐。現在我們也不知他具體被安置在哪裡,別是已經遇害了。」燕青道:「既如此,就煩勞虞先生回川時問問吳將軍,王貴將軍究竟在哪裡?」虞允文道:「既如此,小弟在此幫忙不大,不如明日便啟程動身回去調查此事。」眾人稱謝。
許貫忠道:「此事時間最緊,本月已經快中旬了,聽說那奸賊日夜拷打岳帥三人也未得口供,岳帥乃是國家重臣,沒有口供秦檜便不敢私自下手,而月底過了就是立春,立春是不能殺人的,以後的整個春夏季節都不能殺人,這是歷朝歷代的規矩,再殺岳爺就要等秋後問斬了。雖說天子有特權雖時殺人,但像岳帥這樣的重臣,罪供不足就殺,諒那趙構、秦檜還不敢。」他這一說,眾人都鬆口氣。燕青道:「好在獄官倪完為人正直,有他在無人能暗中加害岳帥。」
虞允文又說到適才為牆壁上的詩所起紛爭之事,說那些人看上去形跡可疑。燕青上前看了,又問起那人年齡相貌,說道:「這可能是金國完顏亮寫的,此人年不滿二十,卻深通中原文化,文武雙全,野心勃勃,北國人稱小宗弼。這詩哪裡講的是太祖下南唐故事?裡面分明是要奪取宋室江山的狼子野心。」許貫忠聽了悔道:「關帝廟那晚,我是看他年幼,沒打算痛下殺手,看來卻放走了一個禍患。」正此時,店老闆推門進來,和許貫忠耳語幾句,貫忠大驚:「劉允升被人暗殺了。」眾人也都大驚起來……
秦檜相府內室
秦檜同夫人王氏在東窗下向火飲酒,王氏見秦檜悶悶不樂,問道:「相公為何就這等不悅?」秦檜對王氏道:「那劉允升已經除掉了。但万俟卨、羅汝楫兩個用嚴刑拷打,要岳飛等招認反叛罪名,今已經兩月,竟不肯招。如今民間俱說他冤屈,想要上民本鬧事。倘然口碑傳入宮中,豈是兒戲?欲放了他,又恐違了四太子之命,以此疑慮不決。」王氏將民間傳單略看了看,即將火箸在爐中炭灰上寫著七個字道:「縛虎容易縱虎難。」秦檜看了點頭道:「夫人之言,甚是有理。」即將灰上的字跡攪抹了。
秦檜又問:「只是證據不足怎好,目前的證據勉強也就判他兩年流刑。而且年關將至,過了年就要拖到秋後問斬了。」二人正說之間,內堂院子走進來稟道:「万俟卨老爺送來黃柑在此,與太師爺解酒。」秦檜收了。王氏道:「相公可知這黃柑有何用處?」秦檜道:「這黃柑最能散火毒,故爾送來。可叫丫環剖來下酒。」王氏道:「不要剖壞了!這個黃柑,乃是殺岳飛的劊子手!」秦檜道:「柑子如何說是劊子手?」王氏道:「相公可將這柑子撈空了,寫一小票藏在裡邊,讓那萬、羅二人趕緊定罪呈給聖上。」秦檜為難道:「不是說了么,罪證不足。」王氏笑道:「前幾日你不是說了么,不是聖上信不信,是聖上願不願信。相爺怕此事拖到年後,聖上不怕么?」秦檜恍然大悟,就寫了一封書,叫丫環將黃柑的瓤去乾淨了,將書安放在內,封好了口,叫內堂院子交與吳化,送與万俟卨去。自己立即帶著證據上朝面聖。
臨安宋皇宮書房
高宗趙構坐在龍椅上,看著御案上大理寺所呈奏狀,秦檜恭立一旁。趙構問秦檜道:「這個岳雲是岳飛長子,聽說十幾歲便有萬夫莫當之勇?」秦檜點頭稱是。
趙構看到大理寺擬判,岳飛、張憲判的是斬首棄市,而岳雲判的是流刑。趙構想了想,提筆下旨:
「岳飛特賜死,張憲、岳雲並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斬,仍多差兵將防護。余並依斷。」
秦檜接旨,心裡連連讚歎王氏卓識。
紹興十一年臘月二十九日夜臨安大理寺
到得除夜,獄官倪完備了三席酒,將兩席分送在岳雲、張憲房裡;將這一席,倪獄官親送到岳爺房內擺好,說道:「今日是除夜,小官特備一杯水酒,替帥爺封歲。」岳飛道:「又蒙恩公費心!」就走來坐下,叫聲:「恩公請坐。」倪完道:「小官怎麼敢?」岳飛道:「這又何妨?」倪完告坐,就在旁邊坐下相陪。飲過數杯,岳飛道:「恩公請便罷!我想恩公一家,自然也有封歲的酒席,省得尊嫂公子等候。」倪完道:「大人不必記念。我想大人官至這等地位,功蓋天下,今日尚然受此冤屈凄涼,何況倪完夫婦乎!願陪大人在此吃一杯。」岳飛道:「如此多謝了!不知外面什麼聲響?」倪完起身看了一看道:「下雨了。」岳飛大驚道:「果然下雨了!」倪完道:「不獨下雨,兼有些雪,此乃國家祥瑞,大人何故吃驚?」岳飛道:「恩公有所不知,我前日奉旨進京,到金山上去訪那道悅禪師,他說此去臨安,必有牢獄之災,再三的勸我棄職修行。我只為一心盡忠報國,不聽他言。臨行贈我幾句偈言,一向不解,今日下雨,就有些應驗了!恐朝廷要去我了!」倪完道:「不知是哪幾句偈言?帥爺試說與小官聽聽看。」岳飛道:「他前四句說的是:『歲底不足,提防天哭。奉下兩點,將人荼毒。』我想今日是臘月二十九日,豈不是『歲底不足』么?恰恰下起雨來,豈不是『天哭』么?『奉』下加將兩點,豈不是個『秦』字?『將人荼毒』,正是毒我了!這四句已經應驗。后四句道是:『老柑騰挪,纏人奈何?切些把舵,留意風波!』這四句還解不來,大約是要去我的意思。也罷!恩公借紙筆來一用。」
倪完即將紙筆取來。岳飛修書一封,把來封好,遞與倪完道:「恩公請收下此書。倘我死後,拜煩恩公前往朱仙鎮去。我那大營內,是我的好友施全、牛皋護著帥印;還有一班弟兄們,個個是英雄好漢。倘若間我凶信,必然做出事來,豈不壞了我的忠名?恩公可將此書投下,一則救了國家,二來全了我岳飛的名節,陰功不小!」倪完不由流淚道:『小官久已看破世情,若是帥爺安然出獄便罷,倘果有什麼三長兩短,小官也不戀這一點微奉,帶了家眷回鄉去做個安逸人。小官老家離朱仙鎮不遠,順便將這封書送去便了!」岳飛謝了,兩個人一面吃酒,一面說話。
忽見禁子走來,輕輕的向倪完耳邊說了幾句。倪完吃了一驚,不覺耳紅面赤,落下淚來。岳飛道:「為著何事,這等驚慌?」倪完料瞞不過,只得跪下稟道:「對不住帥爺,現有聖旨下了!」岳飛道:「敢是要去我了?」倪完道:「果有此旨意,只是小官等怎敢?」岳飛道:「這是朝廷之命,恩公怎敢有違?但是岳雲、張憲猶恐有變,你可去叫他兩個出來,我來說與他們聽。」倪完即喚心腹去報知王能、李直,一面請到岳雲、張憲。岳飛對二人道:「朝廷旨意下來,未知吉凶。可一同綁了,好去接旨。」岳雲道:「恐怕朝廷要除去我們父子,不然怎麼綁了去?」岳飛道:「犯宮接旨,自然要綁了去。」又問道:「在那裡接旨?」倪完道:「在風波亭上。」岳飛道:「罷了,罷了!那道悅和尚的偈言,有一句:『留意風波。』我只道是揚子江中的風波,誰知牢中也有什麼『風波亭』!不想我三人,今日死於這個地方!」岳雲、張憲道:「我們血戰功勞,反要除去我們,我們何不打出去?」岳飛喝道:「胡說!自古忠臣不怕死。大丈夫視死如歸,何足懼哉!且在冥冥之中,看那奸臣受用到幾時!」就帶著岳雲、張憲二人大踏步走到風波亭上。
那楊存中帶禁軍等在那裡,見了岳飛,楊存中拱手施禮道:「岳帥,奉聖命不由己,末將得罪了。」岳飛點頭;那楊存中身後閃出秦檜心腹吳化,叫囂道:「岳飛,聖上已經下旨,你沒有活路了,此刻招認,免你全家性命。」命人拿過紙筆,岳飛接筆寫到:「天日昭昭」四個字,擲筆與地。
兩邊劊子手不由分說,拿起麻繩來,將岳飛父子三人勒死於亭上。
時岳爺三十九歲,公子岳雲二十三歲、部將張憲三十一歲。三人歸天之時,忽然狂風大作,燈火皆滅。黑霧漫天,飛沙走石。
噩耗傳出,大江奔騰,黃河咆哮。正直官員,庶民百姓,無不傷心落淚,憤憤不平,唾罵那髒心爛肺、意毒手狠、殘害忠良的秦檜夫妻,痛恨那些依附權勢、瞞天昧己,做盡壞事的人!後人贊民族英雄岳飛詩曰:
大鵬展翅飛高天,
挺槍躍馬踏關山。
金兵聞名皆喪膽,
精忠報國四海傳。
一生忠義垂青史,
滿腔浩氣昭萬年。
姦邪誤國忠良死,
千古令人恨不甘!
當時倪完跪地痛哭一場,那王能、李直得知此事,把早就暗暗買好的三口棺木,抬放牆外。獄卒禁子俱是一路的,將三人的屍骨從牆上吊出,連夜入格盛殮,寫了記號,悄悄的抬出了城,到西湖邊扒開了螺蜘殼,將棺埋在裡面。那倪完也不等到天明,當夜收拾行囊,挨出城門而去。
且說万俟卨見那岳爺三人已死,同了羅汝楫連夜來到相府,見秦檜復命。秦檜不勝之喜,又問道:「他臨死,可曾說些什麼?」二賊道:「他臨死,只說是:『不聽道悅之言,果有風波之險!』小官想此等妖僧,也不可放過了他。再者人言斬草留根,來春又發。太師爺何不請一道聖旨,差人前往湯陰,拿捉岳飛的家屬來京,一網打盡,豈不了事?」秦檜點頭稱是,道:「就煩二位出去,吩咐馮忠、馮孝,起身速往相州,捉拿岳飛的家眷,一個不許放走!」二賊領命出府。
二賊走後,秦檜想起道悅之事,不由轉怒,派何立去金山寺,捉拿道悅和尚。誰知道悅和尚在頭一天於定中曉得這段因緣,乃留下一個偈語:「何立自南來,我往西方走;不是法力大,幾乎落他手。」寫完之後,即刻圓寂。第二天,何立來到金山寺,老禪師已經圓寂。無可奈何,只得抄了偈語帶回去交差。秦檜看了也是無可奈何。
各位,道悅和尚之事交代了,欲知岳府老小性命如何?我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