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源頭
日落西山,焦灼的熱氣騰騰之上,一汪湖水籠罩著濃郁的紅霧,使得原本就詭異的赤水更具神秘。
一瘦弱孩童披肩散發,紅髮及腰,全身只有獸皮裹挾腰部,赤腳踩在鵝卵石上,手持細竹,正閉目立於霧氣騰騰的湖邊。
他微微扭頭,眼皮略動,突然鼓睛暴眼,右臂後仰,左腿蹬起,身體幾乎呈一字型向後拉伸,手中細竹像離弦的箭,嗖的應聲入水,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紅髮孩童雙目微閉,緊盯翻滾著股股熱浪,宛若一池滾水的湖水,數息后,細竹上浮,竹竿上空無一物。
紅髮孩童唉嘆一聲,撅著個嘴,肚裡的饞蟲翻江倒海,咕咕直叫,他回首看了正在烤魚的另一衣衫襤褸的白胖少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轉頭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
「再來一桿。」紅髮孩童嘴唇乾裂,有氣無力的說道。
他赤腳入水,表情略顯猙獰,嘶的一聲俊眉皺起,脖頸青筋暴起,似有痛苦,撿桿迅速出水,觸水之處雙膝微紅,散發著霧氣。
屏氣凝神數息后,竹竿再次入水,紅髮孩童期待的盯著湖面,竹竿隨著滾滾湖水上浮,一端纏著赤色水草,紅髮孩童長嘆一聲,氣的直跺腳,腳下石頭如泡沫般碎裂,落下深深的腳印。
「憨憨,你怎麼又偷吃?看你那身肉長的。」說話走來的紅髮孩童一對比明顯瘦弱的多,兩人身高相差不小。
「沒,沒有。」憨憨偷咬最後一口魚不舍的將其放回,只留下一根什麼肉都沒有的魚骨。
「黑點馬鮫!!!」
紅髮孩童先是一愣,大步流星跑過去,
只見憨憨身體一僵,倒地抽搐,黑色泡沫從嘴角溢出,臉上開出黑花,紅髮孩童不慌不忙的從湖岸的鵝卵石縫隙中扯下一根青紅色苔蘚,石頭敲碎過後,擰巴下來的汁水滴進憨憨的嘴裡,片刻功夫,憨憨發黑的臉色就有了一絲變化。
「怎麼樣?」紅髮孩童雙手掐腰,甚是神氣。
憨傻的白胖少年一睜眼又盯著那剩下的半條黑點馬鮫不自覺的咽了口水,雖然有毒,可那口感真的讓他欲罷不能,忍不住咽口水。
「要不是看在我缺個聊天的人份上,你死了都沒人救。」紅髮孩童雙臂交叉,淡淡道。
「小羽知道,少爺是絕不會棄小羽於不顧。」說話間鐵憨憨已經將僅有的黑點馬鮫魚骨一口吞下。
紅髮孩童雙臂垂下,無力道:「憨憨,你不是說從不會中毒的嗎?」
「馬有失蹄的前一句是什麼來著?」
「人有失足。」
「你又不是人。」
「……」
這一次符銳沒有再下水,他瞥了眼剩下的半點青紅色水草殘渣,面無表情的扭過頭,重新凝視身體抽搐,臉色發黑的鐵翊羽。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熟悉的動作行雲流水,半柱香功夫,鐵翊羽就恢復了原樣,生龍活虎,可是肚子又叫了起來。
符銳氣的再次跺腳,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攤上這樣一個傢伙,鐵翊羽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查探了眼自製的捕魚框,空空如也,他失望的一屁股坐到了符銳邊上,「少爺,憨憨還想再來一條黑點馬鮫。」
咕咕的叫聲縈繞在符銳耳邊,有節奏的向他訴說著飢餓。
「不去。」符銳沒有絲毫猶豫,果斷拒絕,這個憨憨就沒見他飽過。
黑點馬鮫雖有劇毒,但它從不主動攻擊靠近它的生物,符銳拒絕的原因是黑點馬鮫的生活水域還有另一種魚類寬齒咽魚,這種群居魚類成年體型不大,不過性格暴躁,牙齒咬合力極大,能輕鬆咬碎石頭,這種生物當然還是避開的好。
鐵翊羽淚眼汪汪的一副可憐相,憨傻白胖的形象竟讓人有一絲憐憫,「少爺,你說過,小羽提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的,你忘了主人的叮囑了嗎?」
「我怎麼感覺你才是少爺。」符銳沒好氣道。
冒著生命危險去幫一個大男人捕魚?這種事情他不會再干第二次。
符銳望著虛無縹緲的濃霧,「憨憨,你說山洞那老爺爺是誰?」
「他不是說自己是赤鳴山的山大王,留不下買路財就得把人留下。」
「這你也信?」
鐵翊羽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他堅信不疑。
「憨憨,老爺爺說厭雪期快到了,到了咱們該離開的時候了,關於北鳴城你什麼都沒提過,你就沒什麼要告訴我的?」
鐵翊羽擦了擦拉絲的口水,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符銳豎起耳朵期待著勁爆消息。
「黑點馬鮫入口即化,唇齒間留有一種奇妙的異香……」
符銳的白眼翻到了天上,他也就這個時候說點兒人話。
山洞裡。
滿是赤石的山洞隱隱發著紅光,符銳看著牆壁上自己一筆一劃的記錄著日出日落的天數,如果再不離開,錯過了厭雪期就走不了了。
「我準備明天離開。」
「少爺,回北鳴吧。」
蒼老的咳嗽聲在山洞響起,一口濃痰吐在了地上,符銳眉頭一皺,上去撫背敲打。
「翊羽,老朽命不久矣,你還是隨小銳速速離去吧。」白髮蒼蒼且骨瘦如柴的老者又開始咳嗽,這次吐出的不是痰而是血。
命不久矣這四個字讓符銳面色一驚,心思沉重了下來。
符銳當即跪拜在老者塌前,「老爺爺放心,我符銳在此立誓,絕不負老爺爺所託。」
劇烈的咳嗽令老爺爺臉色蒼白,黑血順著嘴角流下,身體極度顫抖,癱倒下去。
「記住,你是朱雀靈主的孩子,是統御妖狐一族唯一的……主……子……」
老爺爺緩緩落下那伸及半空的蒼老右手,隨著手臂下落,身形逐漸蜷縮,手上生出絨毛,由淺紅色變為鮮紅,直至完全化作一隻紅狐狸。
符銳大驚失色,人死後變為狐狸,這種事符銳是第一次見,不由得長嘆一聲,「原來這就是獸蠻。」
符銳站在山洞之前,遠眺忽遠忽近的北鳴城,一片白茫茫中僅有的那一處建築異常顯眼。
「娘親常說,人心隔肚皮,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變的生物,在他們面前斷不可暴露我們的身份。」
鐵翊羽沉聲不語,靜靜聽著。
「憨憨,你說,如果我死了會變成什麼樣子?也會是一隻狐狸嗎?」
鐵翊羽搖頭道:「少爺是最純正的朱雀血統,是不死之炎的世代守護的主人,少爺……不會死。」
「憨憨,你會死嗎?」
「少爺,想小羽死嗎?」
「不想。」
「那就不會。」
……
「那我可就不會寂寞了。」
「少爺,小羽想臨走之前再吃上一頓黑點馬鮫。」
山洞中立起一塊石碑,碑書「歪七扭八」四個字。
「憨爺,您看這條黑點馬鮫您還滿意不?」
「滿意,就是小了些,小羽想再來兩條。」鐵翊羽意猶未盡。
「我看你以後別叫憨憨了,改名叫聰聰得了。」
「何意?」
符銳懶得解釋。
水面上那幾條寬齒咽魚正探著腦袋,死死的盯著岸邊的二人,符銳後背一涼,要不是剛才跑得快,或許他早就變成了寬齒咽魚的口中食。
一條,兩條,三條……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埋伏在水下……」這一次符銳可沒那麼傻。
符銳清晰的看到清水中魚的動態,那一點點淡白色的微光精準的告知了他魚的具體方位。
符銳閉目,周身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淡白色微光如點點螢火一一浮現,數量之多,種類之雜令人咋舌。
白水母,逆鱗草鯽,線紋鰻鯰,黑點馬鮫……
靈海之中,符銳看著這一幕,這是屬於符銳與鐵翊羽兩人獨有的記憶,這是符銳第一次回城之前的時光。
「司監大人,為何要給我看這個?」
「你可看出了什麼?」
符銳搖了搖頭。
「世間之事並非憑空而至,身在世間必定有生存之意義,你也好,符銳也好,你們不過都是這匆匆人世之間的一點寥寥星辰,稍瞬即逝,天命師之責便是做世間天道規則的維持者,你的出現與符銳的消失你覺得是偶然而至嗎?」
司監一言令符銳頭皮發麻,原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為何又要一直做旁觀者。
司監再次揮手,一段段記憶再現符銳靈海,這是符銳回城之時的畫面,虛弱無力的符銳咳嗽不止,面無血色,鐵翊羽守候一旁。
「憨憨,我時日無多了。」
「不會的,不會的,少爺你說過要陪小羽一生一世,小白,再快些。」
兩匹銀翅白馬再次加快了速度,車廂內卻是靜的出奇,「一定要幫我尋到繇妹妹,這麼多年她在北鳴肯定受了不少苦,帶她回獸域,替我去鍾家賠個不是,是我符銳愧對了鍾家小姐……」
意識迷離,眼皮沉重,符銳逐漸失去了力氣,就連喘氣的力氣都在逐步消失。
「不想死,我還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兒沒做……」
「回首過往,這輩子好像都在替別人活著,好累,好累,就這樣躺著也好,至少不再為他人活著,這樣就可以與爹娘團聚,只是可惜了憨憨,可惜了繇妹妹……」
「若有來世,我只願做個普通人,陪在爹娘身邊,陪在憨憨身邊,不再有這些仇深似海……」
「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