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

九月，北江市的溫度逐漸降低。

入夜後，溫差在地面製造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霧氣之中，一個瘦削的身影在海天大街上不斷徘徊。

江龍背著書包心煩意亂的走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

下了晚自習以後，直接回家不好嗎？

為什麼非要來這？

自己明明知道這是哪裡。

江龍的心頭湧起一陣悔意，而耳邊傳來的那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音樂聲，讓他更為煩躁。

抬起頭，不遠處一棟高樓燈火通明。

江龍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海天浴場，北江富人入夜後最愛聚集的地方。

ktv、賭場、歡場、浴室、酒吧。

常人知道的一切可以讓人多巴胺快速分泌的地方，那裡都有。

常人不知道的，那裡也有。

而作為一個初中生，江龍為什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因為，他的母親就在那裡上班。

而他自己也曾經無意間進去過一次，裡面的場景讓他做了好久的噩夢。

背著書包，低著頭從海天浴場的門口走過，江龍差點撞到一個從皇冠車上下來的中年男人。

隨後，在中年男人的咒罵中，江龍拽緊書包背帶逃命似的跑進了浴場后的小巷。

那裡黑暗的，寧靜的如一潭死水，而江龍就好像是一塊被人投擲進來的石塊。

他的到來，讓不少男人抬起頭來。

其中的絕大多數在看了一眼后又將視線移開，只有一個半蹲在自行車旁的男人在看到江龍后嘴唇哆嗦了一下。

江鐵轉頭看了看身旁，然後毫不遲疑的從自行車旁站起來。

「你來這幹嘛」走到兒子身邊，江鐵一把將兒子拉出黑暗的小巷。

昏暗的路燈下江鐵鐵青著臉道「作業做完了？不是告訴你在家等我們」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趕緊回家」

推了推兒子，卻發現兒子沒有動，他背著書包，如一頭倔犟的小獸一般，就那麼低垂著頭站在路燈下。

又上前推了推兒子，江鐵嘆了一口氣，轉身默默的走回了小巷中。

幾分鐘后，一個消瘦的身影坐到他的身邊，是兒子。

江鐵肩膀顫抖了幾下，還是沒有伸手摟住兒子的肩膀。但他也沒有再次驅離兒子。

而是任由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時間悄然流逝，街面上薄霧漸濃，江龍縮了縮身子，抬頭盯著小巷裡的某處。

那裡有一扇黃色的門。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兩個女人從其中走出來，然後坐上小巷中的自行車離去。

江龍知道，自己的母親也會從那扇門裡走出來。

一個，又一個。

當從那扇門裡出來的女人越變越多的時候，小巷中的男人越來越少時，江龍的心頭突然多了一絲恐懼。

身邊經過的自行車上傳來的濃烈的煙味，酒水味和香水味道如一道一道的枷鎖，勒的他喘不過氣來。

自己的母親也會是這樣的。

他的心裡做出了一個可怕的但是卻極其符合現實的猜想。

但這個想法不過出現一瞬間，江龍就下意識的否決掉了它。

自己的母親怎麼會是她們那樣的人。

自己的媽媽，是那樣的乾淨，她的身上總是有著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她是那樣的溫柔，說話時總是帶著淺淺的甜甜的笑容。

她怎麼會和這些女人一樣呢？

於是他站起身來低垂著頭顱說了句

「爸，我先回家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沒敢對視的，他的父親。在他離去后，那雙顫抖的大手終於忍不住抱著了自己的頭顱。

「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黑暗的小巷中，沒有男人發出聲音，騎車離去的和還在等人的都半合上了眼眸，唯有一點點壓抑著的哭聲似乎快要融入這片黑暗。

江龍逃命似得跑出小巷，然後又回到之前的大街上。

沒敢回頭觀望，他背著母親用潔白針線縫上的小鴨子圖案的書包，如一條無家可歸的小狗流浪在路上。

忽然，他好像在黑暗中發現了什麼。

那是一個同樣瘦削，但是挺拔的身影。

那個身影有點熟悉，就像自己的同學。

正在疑惑著到底是誰的時候，江龍看見那個身影回過了頭。

「蘇原？」

江龍心臟劇烈一跳，眼前的可不就是自己班級的班長；那個長相帥氣，被老師安排坐在同樣漂亮的學習委員孫可可身邊的蘇原嘛。

他怎麼會在這裡，腦海中下意識思考，然後下一刻，江龍就反應過來，他要和蘇原碰到一起了。

怎麼辦？

想起今天下午的事情，他想要轉頭逃離，但是就在即將轉頭的一瞬間，一道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心頭。

「江龍，你要當一輩子懦夫嘛？」

這句話好似扎進了他心臟最深處，連帶著他已經轉動的腳尖都凝固了下來。

站在原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江龍想起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那是今天的午休，他睡過了頭。當走到學校門口聽見校園裡的讀書聲時，他就知道要遭，今天的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課，可他還是心存僥倖。

剛剛開學，老師應該不會過於嚴厲。

於是他快馬加鞭走進校門，然後就看見了前方同樣遲到的班長蘇原身影。

有點自卑的他沒有追上前去，而是選擇跟在後者身後。

這樣的選擇也讓他心中稍安；畢竟，雖然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但是一起遲到的可是班長啊，總不能連班長也罰吧。

猶如大赦一般，他跟著後面，遠遠的看著教室里老師詫異的開口和揮手讓班長回到座位上。他高興不已，壓抑著喜悅走到教室門口。

「報告」

「江龍？不看看幾點了？」班主任的語氣很嚴厲「滾到後面站著去，再有下次就在教室外站著」

那一刻，江龍明白了。

人，都不是平等的。何況偏愛？

他在教室後排站了兩節課，心裡也悔恨了兩節課。他總覺得班裡的同學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在心裡鄙夷他。

於是他一下午都低著頭，他在心底發誓再也不要遲到了，他要成為一個好學生。

他要讓班主任看看，他也是一個好學生。

可現在，看著越來越近的蘇原，江龍突然發現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在蘇原面前，他就像一個醜小鴨一般。

他所想努力學習得到的老師的偏愛，不過是人家開學第一天就擁有的東西。

有的人生來為了去羅馬，而有的人，生在了羅馬。

空曠的大街上，江龍思緒萬千。他看著蘇原走到面前，然後他擠出一絲比哭還像哭的笑容。

「班、、班長，好」

蘇原看著眼前緊張的抓著自己書包肩帶的男生，微微笑了笑。

他認識眼前的男生，班級里的一個學生，名叫江龍。今天因為遲到被老師罰站了兩節課。

想到同樣遲到卻被放進去的自己，蘇原就有點責怪班主任赤裸裸的偏愛。

如果可以，他寧願陪著眼前的江龍一起站兩節課。

可正如老師為了維護他班長的權威一樣，他不可能去挑戰老師的權威。

所以，看著眼前有點緊張的江龍，蘇原努力調整了情緒，開口道。

「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吃飯了沒？」

「沒吃飯的話，我請你吃點吧」

「燒烤怎麼樣？」

...........

晚22時30分19秒

夜市

某處燒烤攤上，蘇原看著面前小心翼翼的吃著烤串的江龍，漏出了笑容。

「別客氣，多吃點」

「老闆，再來40串羊肉串」

轉身沖著光著膀子的燒烤攤主叫了一聲，蘇原也拿起一根串吃了起來。

兩個人好像都各懷心事，江龍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告辭，而蘇原則是在想第一關的任務。

他放學之後把書包放回去就衝出了小區，在打車把附近的豬廠都跑了一圈后。

他意識到，遊戲中第一階段要他尋找的「豬廠」應該不是廣義上的養豬廠了，而結合前置動畫，蘇原心頭隱隱約約的有點猜測，但是卻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這種感覺讓他很苦惱。

「啪」

烤好的肉串被放在桌上，蘇原回過神來，看著對面也在獃獃吃著串的江龍。

不由得會心一笑。

在下午的罰站事件后，他偷偷關注了一下眼前的男孩；他發現這個男孩和當年的自己有點像，性感有點內向。

還有點自卑。

想到自己是在上了大學以後才慢慢找回了自信，蘇原就覺得，自己有必要，且是非常有必要的做點什麼。

掃視了一眼江龍放在一邊的書包。

蘇原開口道

「哇，你的書包很酷哎」

「這個小鴨子可真好看」

「啊，好看嗎？」

江龍獃獃的回答道

「好看啊，你的書包在哪裡買的啊」

「這個，是我媽媽做的」

「好羨慕你有媽媽」

「蘇原同學，你沒有媽媽嘛？」

說完，江龍捂住了嘴，他好像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對啊，我是個孤兒」

看著對面坐著的，被自己觸及到傷口的蘇原，江龍的心頭突然有一根鉉被觸動了。

「喝點啤酒嘛？」

江龍的意識在咆哮，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但是他就是說了，看著對面蘇原詫異的眼神。

江龍吸了口氣，喊道

「老闆，兩紮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