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榮華
昭和院
明榮自被抬回來,後半夜便高燒不退,二夫人在床畔抹了一宿眼淚,見兒子病情未有好轉,只好將怒火發泄在身邊的仆婢身上。
「讓你們去請郎中,都是死人嗎?怎麼這麼慢!」
二夫人望著床上囈語不斷地明榮,怒吼道。
房中的仆婢皆驚恐的不敢上前,只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忽聽得自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慌亂的驚呼。
「夫人!方才老奴去請郎中,可沒想到老夫人昨夜也病了,府中常用的大夫全去了磬安院,眼下京中的醫館都沒開門,這,這可如何是好啊!」
「磬安院那老貨用得著這麼多郎中?勻一個給我們榮哥兒都不成嗎?」
「是啊!老奴方才去問,卻被磬安院的齊嬤嬤一通呵斥給趕了出來,那老東西話中還責怪夫人您沒過去伺候……」話到此處,像是又想到了什麼,附在二夫人耳邊低聲。
「老奴給磬安院的小丫鬟塞了一吊錢,那丫頭同我說,雲姨娘一聽老太太病了,上趕著便過去了,已經在院中守了一夜了。」
這雲姨娘是二老爺明翰從南邊正經抬回來的良妾,出身書香門第,這明翰本就是一介商賈,對於這舞文弄墨的女子本就心中嚮往。二夫人寧琴又算不上美貌,自然不受寵愛。雲姨娘雖說是個妾室,可知書達禮,又生的貌美,久而久之在老太太和明翰面前便得了臉,若不是二房有個能幹的嫡女明姝,這雲姨娘怕是早就將寧琴踩在腳下。
二夫人一聽雲姨娘這三個字頓時火上心頭,原本熬了一夜蠟黃的臉色愈發難看,一連砸了好幾個茶具碗盞,整個昭和院都響徹著婦人的謾罵。
「賤人!賤人!真是個吃裡扒外的狐媚貨色!」
一旁的趙嬤嬤連忙上前拉住二夫人,不住口的勸道:「哎呀!夫人!您要冷靜,如今榮哥兒不好,姝姐兒又沒出閣,您要是氣出個好歹,那可如何是好啊!那小狐媚子不過是個妾罷了,當下要緊的是大房!」
趙嬤嬤的一番話驚醒了正發瘋的二夫人,也顧不上方向手中的瓷瓶,連忙跑到兒子床邊,掏出帕子為明榮擦拭嘴角不斷滲出的血液。
「別……別打我!都是賤人,都給小爺去死!」
明榮彷彿是被二夫人方才的動靜吵醒,可腦中仍舊不清楚的囈語著,因著動作過大,扯到了身上的傷口,原本包紮好的傷口再次裂開,夾雜汗液,腥臭味瀰漫整間屋子。
二夫人不忍心的別開臉,剛想命人再去請郎中,可不料院中卻響起一陣男人的怒罵。
「寧琴!你讓那個不要臉的畜生給我出來,我今天便要了結這個畜生!省得他再出去惹禍!」
明翰一進昭和院,便怒氣沖沖的朝著寧琴房中走去,其間有僕婢想攔,卻被他一腳踹開。
此時天已大亮,寧琴一夜未眠的照顧兒子早已精疲力盡,一聽明翰氣沖沖的前來,又想到這些日子受的委屈,心中更加惱怒,一個箭步衝過去迎上明翰快要噴火的目光。
「你兒子快要被人打死了,你還在這興師問罪,明翰,你好狠的心啊!」
明翰不理會,一把將身前的婦人推開,步子極快地衝到榻邊,看到明榮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模樣,心中更加氣恨,伸出手惡狠狠的揪住明榮的衣領,將人擲在地上。
明榮半夢半醒間被人仍在地上,一雙腫得如同雞蛋似的眼睛微微睜開,嘴中仍不清不楚的嘟囔道:「是誰啊!是誰敢扔小爺!」
「你看清楚,老子是誰!」明翰被明榮不著邊際的話刺激得愈發惱怒,作勢便要動手。
一旁的寧琴見狀連忙用身體擋在兒子面前,語氣哀求道:「老爺!不要,再打下去兒子會沒命的!」
「你可知這個畜生得罪了誰!他看上哪個女人不好偏偏看上齊王的女人,現在我的商隊全在隴西積著,齊王說什麼都不讓我們明家的貨過去。這全是拜這個小畜生所賜,我看不如打死了乾淨!」
寧琴此時已經驚得啞口無言,她只當是昨日大房故意嚇唬她,卻沒想到齊王的手段竟然如此快,若是明家的貨始終過不來,那他們這一年算是白乾了!
明翰發泄了一通,此時也算是冷靜下來,望著屋內一片狼藉,又想到昨日明洵同他說的那些話,蹙著眉,沉聲道:「我早就同你們講,明面上不要同大房起爭執,你們這幫蠢貨這麼就不明白呢!」
這不提大房還好,一提大房這二夫人便氣的胸口發疼,咬牙切齒道:「你整日里在外頭,怎知我在家中的艱難,同是商賈之女,我怎麼就比燕綰那個賤人低了一等,你一味只知道避讓大房,有本事你也去當官啊,省得我整天為姝兒的婚事發愁!」
明翰聞言嗤笑出聲,像是看笑話一樣望著這個愚昧的婦人。
「你懂什麼?我那大哥眼下是得意,又是陞官又是褒獎的。可他就是根木頭,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幾位皇子也皆是人中龍鳳。東宮未立,誰知那把椅子花落誰家,我明翰雖說沒有入仕,可手頭上卻是有幾分資本。若是此番跟對了主子,那以後便是從龍之功。便是明洵,到時候也只配吃我賞的剩飯。」
二夫人被明翰一番話說得怔愣在原地,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此時屋外傳來一陣女子的聲音,伴著清淺的腳步聲款款而來,見到明翰,便俯身行禮。
「姝兒見過父親。」
見到女兒,明翰黑沉的面色才好看了幾分,這個女兒自小便不像她母親般愚蠢,他也是花了極大的心思培養她,對她寄予厚望。
「姝兒來了。」
明姝望著屋內一片狼藉,母親與明榮如爛泥般癱在地上,先是吩咐人將人攙起,又將屋內仔仔細細的打掃了一番,這才扶著父親坐下,又奉上茶,恭敬垂首立在一旁。動作行雲流水,明翰看著心中十分欣慰。
明姝見父親露出滿意的神色,連忙恭敬道:「父親,此番明榮傷的著實不輕,母親也是急糊塗了才出言頂撞,您莫要怪罪,這些日子先是被明嫿奪了管家鑰匙,隨後又出了這檔子事,也是無奈,著實是明嫿那丫頭最近太過伶俐了些。」
三言兩語見,明姝便將這些日子所經歷的事情說與明翰,並將矛頭直指明嫿,不可謂是不用心良苦。
明翰輕輕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淡淡道:「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你莫要同她一般見識。你記著,你日後可是要做貴人的,怎可跟這些螻蟻計較?」
「貴人?」明姝疑惑道。
明翰不言,只是從袖中緩緩掏出一封請帖,那上頭施金錯彩,一看便是及富貴之家才會下的帖子。
明姝接過細瞧,頓時驚到:「這,這是,瑜國公家的喜宴。」
明翰微微頷首,這瑜國公是大綏開國重臣,跟著先帝一起打過天下的,聽說當年先帝受困於南疆,是這位瑜國公帶著幾千士兵突出重圍,不僅救了先帝,還一把火燒了南疆人的糧草,后又屢建奇功,地位不可小覷。
只不過這瑜國公雖戰功赫赫,可這些年在京中養尊處優,到生了許多怪癖,尤為喜愛豢養孌童,家中妻妾不知凡幾。去年剛死了夫人,這又要續弦,聽說還是魏尚書家的小女兒,今年不過十七。
「可父親為何要女兒去這種宴會?」
明翰聞言,微微抬眸,正色道:「這帖子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弄來,這瑜國公雖說年事已高,可餘威仍在,他的喜宴,那些王孫公子必定會去,尤其是澄王殿下,他雖說生母早亡,可如今卻是眾多皇子中最受寵愛的,日後恐怕不可小覷,你若是能入了他的眼,還怕沒有來日嗎?」
澄王...明姝在心中默默想著,她雖從未見過此人,卻經常在姑娘們的雅集茶會上聽人時常談論。
她們說澄王此人不僅相貌堂堂,更是文韜武略,心有丘壑。在朝中也是舉足輕重,可性情卻是溫潤如玉,待人接物皆是一派溫和。常聽人言,這澄王雖是皇家人,卻沒有皇家人的架子。自是京中女子夢寐以求的夫君。
明姝容顏微紅,一想到今後可能嫁給皇子,不自覺的心中閃過得意。
明嫿!我一定會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著,我是如何將你踩在腳下。
「姝兒但憑父親吩咐。」
明翰滿意地望著這個女兒,彷彿這些日子的煩悶也消散了不少,又想到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眉頭又緊緊蹙起。
明姝見狀連忙勸道:「父親莫要再生氣了,姝兒待會兒好好去勸勸榮哥兒,想必他也是一時糊塗才會如此,日後姝兒定嚴加管教。」
明姝一番話說得體貼,可心中卻對明榮十分鄙夷,在她看來明榮根本不配做她的弟弟,胸無點墨又狂妄自大。可那明嫿卻有個文武雙全的兄長,聽說如今早已成為禁軍副將。
怎麼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被明嫿那個賤人攤上,而她不論多優秀,舉止多得體,可在外人看來她始終處處低了明嫿一頭,就連那賤人隨手作出的畫,那些人也要恭維幾句,就因為她有個做官的爹和兄長?
藏在袖中的手早已將帕子攪得發皺,可面上仍舊一派溫婉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