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陪你黃泉碧落

「姐姐，姐姐，不好啦，將軍他······」素衣一路走來，跌跌撞撞，還沒說一句便低下了頭，眼眶頓時紅了。隨歆不過是微微抬了下頭，神色一派平靜。她心中已是一片瞭然。

西亭傳來消息：顧行深死了。

舉兵謀反，罪大惡極。

那個驕傲的男人，終究是輸了。

他會選擇自盡吧。想想或許就在幾個時辰前，顧行深自盡的場面，隨歆閉了閉眼不願再想下去。陰陰之前已經設想過無數次，可真到了這一刻，心裡還是忍不住一次一次的抽痛著。

隨歆徑自走到窗前，望著窗外，一派祥和繁盛。賣糖葫蘆的小商販依舊日復一日的叫賣著，達官貴人們的馬車依舊魚貫進出府邸，夕陽下，年輕人把花插在他妻子的頭上。一切都那麼自然，那麼美好。

可他們似乎都忘了在敵國侵犯時是誰在戰場上廝殺，是誰護得這一派祥和。他們都忘記了，可隨歆不能忘。刻骨銘心。

看著窗外的一切，隨歆的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

她仍記得訣別那天，夕陽把他的半面盔甲染成了玫瑰色。屏息以待的劍匣因為寒冷緊縮到堅固的地步。

他低下頭吻了吻她嬌嫩的唇，對她說，阿歆，等我回來，我便娶你。就在西亭那個地方，隨歆望著他的背影策馬於天際，慢慢模糊，直到消失不見。她暗自許下了誓言：你贏，我陪你攜手天下，你輸，我陪你黃泉碧落。

不曾想那一日竟是真正的永別。好了，現在他輸了，她不怪他，一切都該結束，她也該去陪他了。

她把窗打得大了些，迎面的風吹散了屋內的脂粉氣，讓隨歆的頭腦更清醒了一點。她終是縱身一躍，不顧身後素衣姐姐姐姐的叫著。倚琦閣是京城最高的樓了，應該可以摔死了吧？隨歆躍下的那一刻，想的竟然是這個。

素衣跌倒在地，嗚嗚地哭著，嘴裡喃喃的說著：「姐姐，將軍，你們真是……」還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隨歆向下墜著，回想自己這一生真像個笑話。無父無母，師父也離她而去，什麼名動天下的天才琴師，說到底不過是個可憐人。

直到那個冬日裡難得的暖陽天，他的到來。

啊，她至今還記得，他披了一件黑色鑲金邊的袍子，頭髮隨意的束起一點，其餘全部披下，一雙眸子如同一口古井，深不見底，彷彿醞釀著風暴。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清冷的光，貴氣逼人，讓那時年少的隨歆，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直到他越過人群，走到她身邊，盯著她脖子上的一顆硃砂痣，他竟然笑了，只是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卻讓他像變了一個人，如同三月的春風一下就吹散了隨歆心中的陰霾。他說：「果然是你，好久不見。」

隨歆腦袋蒙蒙的。什麼叫好久不見？

隨歆道：「想聽哪個曲子？」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良久，他才緩緩說道：「隨便。」就徑自坐在台下依舊望著隨歆，眼裡有不知道是什麼的光在凝結隨後歸於平靜。

隨歆也沒有多問，只揀了自己最擅長的《瀟湘水雲》彈了起來。

琴聲悠揚婉轉，猶如仙樂。

隨歆發現那男人根本沒有聽，只是低頭玩弄著扳指，不知在想些什麼。隨歆頓時有些不服氣，還從沒有人聽她彈琴走神過呢，於是更加努力的彈著，但好像完全沒用。

一曲彈畢，他才抬起頭來，隨口說了句唱得好，起身，放了一個金錠在桌上，旁邊還有一串冰糖葫蘆。他往門口走去，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說道，我叫顧行深。他就這樣走了。

隨歆蹙了蹙好看的眉，心裡想到真是個奇怪的人。她拿起放在金錠旁邊的的冰糖葫蘆，咬了一口，嗯，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那時的她並沒有想到，顧行深三個字將貫穿她的一生。

這時，素衣從旁邊走來，很開心的對她說道：「姐姐，剛才那個人真俊。聽說是戰神宸王呢！」

隨歆隨口問道：「素衣，我是不是認識這個人啊？」

素衣想了想，搖了搖腦袋，回答道：「不可能啊，我從小就跟著姐姐，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也從沒聽姐姐提過這個人。」

那真是奇怪，為什麼這個顧行深像是認識她很多年的樣子？隨憶搖了搖頭，把這個心思徹底移出了腦袋。

顧行深步出倚琦閣，登上了對面的金玉堂。小妹顧行淺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顧行淺一見到他就打趣道：「怎麼樣？見到未來的嫂嫂了嗎？」

「嗯。」顧行深清淡出聲。

「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那可是名動天下的第一琴師。」顧行淺繼續問。

「嗯，是很漂亮，非常漂亮，和當年一樣。」顧行深的眼裡難得的流露出追憶的神色，彷彿想到了什麼，堅毅的臉龐竟柔和了幾分。

啊，當年那個小姑娘已經這麼大了，而自己也從一個毛頭小子變成了一個大將軍。

她或許早已不記得他，可在他心裡，那顆硃砂痣和那串冰糖葫蘆是支撐他這麼多年跨過那麼多血雨腥風的無限動力。